【室雅兰香】我在战地医院过生日（散文）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生日，每年的3月12日是我的生日，我在军营里度过了13个生日，从军的生日，唯有1979年这年的生日最让我难忘。这一天我的生日没有生日蛋糕，没有蜡烛，没有亲朋好友聚餐，只有战地医院的忙碌，而且这天正好轮着我上夜班，这是一个非常有纪念意义的生日。
  

我出生那年，我的父母亲在中国人民解放军第三政治干部学校工作，这里是培养我军军政干部的摇篮。父亲在学校当教员，而我母亲在干校政治部播音室工作。1954年3月11日这晚是我母亲的苦难日，还没足月的我急于想从母亲肚子里出来看看这个世界，我在母亲肚子里不停地折腾着，把我母亲疼得够呛，父亲把母亲送到南京妇幼保健院，12号上午母亲在一阵阵的疼痛声中生下了我。我的出生让我父母在军营里增加了一个供给制的小成员。父母所在的第三政治干部学校后改名为军委政治师范学校，在这里一批批我军优秀的军政干部走向各部队基层担任领导职务。我的童年在这军营里度过，军绿色成为我最喜爱的颜色。长大后我又成为军绿色其中的一员。
  

1979年3月12日是我24周岁生日，也是我参军第九个生日。这年我的生日正赶上自卫反击战，这年的生日我是在战地医院度过的。这一天正巧轮到我上后半夜转前半夜班。我们三所这批伤员是3月5日停战后，接收的最后一批伤员。我所在的病房是教学楼的教室与老师办公室改装成的，我们护理站考虑便于对伤员的护理与抢救，特地安排伤情重的伤员住在楼下护理站旁。这天后半夜一点我接班后，前半夜战友告诉我，左下肢截肢术后7号床伤员伤口疼痛难忍，她已在23点给7床服用过二片“安定”与一片“索密痛”，让我多关注一下这个7床。7号病床是在护理部旁边的第二个房间，这个病房都是手术后、截肢术后的伤员。接班后我先浏览了下前半夜战友写的交班报告，没有抢救病人，我的心也就放下了很多。这晚夜宵是白天吃剩的肉包子，匆匆吃完夜宵我拿起手电筒一个一个病房查房，主要观察下伤员伤情以便及时发现问题。

当我站在7床旁我发现他虽然服过药根本就没睡着，两只眼睛大大地在那睁着，天气并不热，他头上却在冒着汗，我诧异用手摸了下他的额头，湿漉漉的全是汗，额头也不烫没烧啊？7床向我做了个手势，指了指他的伤口，我用手电筒一照，发现鲜血已渗出到纱布外，我想他可能伤口太痛强忍着所以才会出了这么多汗，我正准备打开灯观察伤口，想搞清楚是什么原因让他难以入睡？7床拼命向我打手势让我不要开灯，开灯会影响其他伤员睡觉。我心头不由得一震，自己都伤成这样了，还想到住在同病房的伤员。我点了下头，轻声对7床说：“伤口我给你加层纱布，天亮后给你换个药看下，再给你打一针好好睡觉。”他点了下头。天亮后我给7床换药才发现伤口没我想得这么简单。
  

我转身回到护理站拿上了换药包，包内放了几块大消毒纱布，抽取了一支“颅痛定”针剂，这是类似于“杜冷丁”的止痛药物，它虽然止痛效果不及“杜冷丁”，但它有它的优点，它有催眠作用而且不会成瘾。因为是战时“颅痛定”就放在护理站由护士掌握应用，平时这类药物要军医开处方才能给病人用。“杜冷丁”因为有成瘾作用，是由军医严格控制使用，只有在“颅痛定”止痛效果不好的情况下才给伤员用。回到7号病床，我没开房间灯把手电筒放在7号床靠近窗口的三抽屉桌上，这样手电筒余光可以让我完成护理操作。我先把无菌纱布复盖在伤口上固定好，再肌注“颅痛定”。等我楼上查房回来再到7床时他已经沉沉地入睡了。这时已是后半夜三点整幢病房都在沉睡中，只有护理站的灯光明亮着，这时的我忙碌着一刻也不敢停留，有序地操作着：核对医嘱、配制伤员早上八点口服药片、准备上午输液的药水、书写交班报告……窗外天边开始一点点放亮，清晨是我最忙碌的时候，抽取生化血液，测量手术后伤员血压、测量整幢病房伤员体温并把结果记录到病历夹内。所有的护理操作必须在7点钟前全部完成。当一丝亮光照到病房的时候，西乡塘老乡们自发地来到病房，她们有的是来为手脚不便的伤员打水洗脸、喂饭的；有的是来给整幢楼道搞卫生并清理杂物的，她们的到来我就会轻松很多，因为给伤员开饭时我一个人根本就忙不过来。她们来了，我就可以腾出手来全身心地做好护理工作。忙完了早晨治疗我拿起换药包去给7床换药，打开纱布那一刻我惊呆了，整个左下肢水肿相当历害，缝合线深深地陷在肉中，切口断面皮肤水胖发亮，像个破碎的肉球突出在创面，可以想象要有多大的毅力才能去忍受伤口所带来疼痛！7床在我心中树立起了高大的形象，这才是真正的英雄，英雄不光是在战场上作战勇敢，在战地医院坚强面对伤痛也是英雄，他们不但要面对肢体的伤残，还要忍受常人所不能忍受的痛苦，特别是精神上所带来的伤害。虽然他们肢体不全，但他们思想、精神远比健全人还要高大还要高尚。我一定要尽自己力量减轻伤员病痛，我先把伤口清洁干净保持伤口干燥。治疗方案只能求助军医解决。早上八点交班，在全所交班会上，我着重汇报了7床创面情况，以解除伤员伤口所带来的疼痛影响睡眠。
  

交班完毕，我是空下来的劳动力了，帮着护理站干了些零星活就到帐篷食堂吃早饭。我问炊事班战友今晚谁烧夜宵，战友奇怪地问我：“你问谁烧干吗？”我回答道：“晚上夜宵要么是剩下来的包子，要么冷饭炒成蛋炒饭，能不能烧个面？”战友告诉我：“有夜班战友反映烧面到后半夜都糊了，所以食堂很少烧。”我告诉他：“今天我上前半夜，我想吃面，因为今天是我生日。”“你生日？那现在就给你烧一碗？”我笑了：“我早饭都吃好了，再吃已经吃不下了，晚上烧什么就是什么吧，以大多数战友为主，因为三个所六个护士的夜宵不是我一个人。”炊事班战友也没再说什么，我回到西乡塘小学我们战地宿舍休息。
  

傍晚五点我按时接班，白班的战友告诉我，7床伤口问题军医想办法解决了，消炎药水加一支可的松敷上去以后肿消了不少，看晚上还会不会影响睡眠。今晚有中央慰问团演出，让我在7点之前把所有治疗做好，让更多伤员到大礼堂看慰问演出。我一上班就像打仗一样，发放晚八点口服药，测量晚八点需要测量体温的伤员，肌注晚八点的治疗药水。白天输液的伤员尽量在晚7点前滴完。晚饭后脚能走动的伤员互相搀扶着到大礼堂。我们全所出动，把不能行走的伤员用担架抬到礼堂观看演出，7床也不例外被战友们抬到礼堂去看慰问团演出了，我们要让伤员们感到祖国人民的关怀，他们负伤，祖国是不会忘记他们的。
  

中央慰问团演出结束后平静的病房又开始热闹起来，西乡塘大嫂们又来了。她们是来给行动不便伤员洗漱的，这么多的伤员靠我一个人是无法完成任务的。这让我深深感受到军民鱼水情的可贵，人民军队需要老百姓支持，这种发自内心的爱温暖着每个伤员，同样也温暖着我们的心。任何时候我们的背后一定站着人民群众，人民是我们的坚强后盾，这种牢不可破的军民情谊，任何敌人都休想打垮我们。
  

晚上十点，我手拿手电筒逐个病房熄灯，7床告诉我伤口已经不疼了，估计今晚他能睡个好觉了，不需要借助药物的作用就可入睡了。指针慢慢指向半夜12点，我的生日就在这战地医院平凡的护理岗位上度过，虽然这一天我没有亲朋好友陪伴，但我有这么多伤员战友在我的身边，他们都是真正的英雄，我能解除这些英雄的痛苦我的工作就是无上光荣的，这让我的生日过得有了特别意义。
  

半夜一点我就要下班了，炊事班战友送来了夜宵，我惊喜地发现是面条还外加一个荷包蛋！多少年以后，虽然生日过得比战地医院奢侈得多，却比不上我在战地医院战友为我做的荷包蛋面吃得香。1979年，我24周岁的生日永远在我的记忆里珍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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