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碗清凉的浆水面
文/甘肃 高杰
入伏后,燥热的天气,不觉怀念起小时候吃过的浆水面。
据《吕氏春秋》记载:“文王嗜菖蒲菹,孔子闻而服之……”菹在这里的意思就是泡在浆水里的酸菜。而周人起源于陇东,也就是我的家乡,溯流追源,足见一道传统美食的历史的悠久。《本草纲目》里也有记述说,浆水“调中益气,宣和强力,止咳消食……”
做浆水,对母亲来说,是信手拈来的事。生活在大山环抱里的母亲,熟悉山上的每一种植物。她顺手从菜畦里掰几片莲花菜叶,或摘几根芹菜,或拧几绺萝卜缨子。有时索性就在田埂边,铲几株曲曲菜;或在小路旁,剜几朵苦苦菜;或在草地里,揪几棵麦辣辣,等等。凡是目光所及之处,都有做浆水的原料。她把采摘回来的菜,淘洗干净,焯五成熟,捞出晾凉,加入煮熟晾凉的清稀面糊中,然后用酸浆作“引子”,经由时间的催化,静置与发酵,把菜自然的清香,潜移默化地移植进浆水的骨髓中,让原本一盆淡而无味的稀面糊,由此便有了灵魂。
母亲是庄稼人,她如熟悉自己的孩子一样,懂得每一种粮食的习气和秉性。她把红皮冬小麦磨成的面粉,取入盆内,用碗,化适量盐水,边倒边拌,娴熟的动作,不急不缓,加上恰到好处的量的把控,即使站在旁边看着,都是一种莫名的享受。母亲不说一句话,专注的神情,淡定地反复揉压着面团,在一推一拉中,似乎要把光阴里的所有辛劳,都摁进了这光溜溜面团里去。母亲始终一脸祥和,犹如她的脾性,和蔼可亲。她不因简单的重复而单调,反而做的更加一丝不苟,乐此不疲。如果不是额头渗出一层细密的汗珠,真看不出她是在做一件耗费体力的劳动。
和好面,便放入大案板上,揉圆,压扁,擀制,一圈又一圈。这是一项极其研磨性子的工作,戒骄戒躁,要平和,只有用力匀称,才能薄厚如一。母亲手里,犹如擀制的就是岁月,经由双手默契配合,在轻重缓急中,面饼越来越大,也越来越薄,母亲脸上洋溢着的笑容,浸润着日月光华,淡淡的幸福似乎就在指间缓缓流淌。
终于,母亲擀制出一张薄厚均匀的大圆饼,然后往复一层一层地叠起,手握一把大夹刀,富有节奏和韵律感地切出宽窄相当的细面条。既要切正又要切匀称,真是擀面凭手劲,切面见功夫。母亲胸有成竹,自然得心应手。有时,我心急,就故意嚷嚷,吃下肚就都没形了……母亲笑笑说,再急不在这一时,小处不可随便,马虎不得,不能糟践了手艺。
做汤时,母亲先用胡麻油,爆香辅料,然后加入浆水,炝过之后,再用开水调好酸度,放入佐料,盛入盆中。此时,一股醇香,随水汽一起,升腾起来,挤出窗户,溜出大院,随风逐渐弥漫开来。如果恰巧赶上放学,离家老远,就被那种特有的香,牵引着、诱惑着,一路狂奔。
等煮好面后,盛入碗中,倒入浆水汤。浇上胡麻油炝的韭菜或葱花,配几丝酸菜,一碗淡雅清爽的浆水面,便闪亮登场。面条筋道爽滑,酸汤开胃消暑。吃一碗,精神抖擞;吃两碗,心旷神怡;能吃三碗,就敢把三伏天,抛向九霄云外。
浆水面,清凉爽口,真是百吃不厌。那种柔和的酸,使味蕾在燥热中缓缓舒展,回味中,一点淡淡的甜,丝丝缕缕,飘飘渺渺,多一分则过,少一分则不及,这就是浆水的品性,加上特定蔬菜自然芳香的相互对比、渐变与糅合,妙到无法言说,不可名状,使刚性的醋,退避三舍,望尘莫及。如果再尝一口浆水菜,唇齿间留下的滋味,在浆水的包浆下,酸香四溢,让暑热荡然无存,那种回味,会把一种记忆,拉进久远之中。
长得越大,离故乡越远。盛一碗浆水面的温馨,映照童年里的慈祥。
备注:图片来自网络,若涉及版权请联系,以便删除
共 0 条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