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娘“二”
二娘不是女人,是个纯爷们。“二”在我们家乡被称为“半吊子”或者“二百五”,反正是那些被人嘲笑鄙视的一类人物,可是后面还跟了个“娘”字,可见他在人们心中的伟大形象。
二娘是我们村的大队专用司机,负责村里所有企业的领导们的出行,那桑塔纳开得最稳当,上至支书下到业务员,都喜欢座他开的车。可是他的性格和别的男人不一样,就是吃饭也喜欢和女人扎堆儿,不过郑重声明,他可不是性变态,有老婆孩子的。从时装品牌到化妆品价格,从自己的穿着打扮到农贸市场茄子、韭菜多少钱一斤,到各个商场促销的价格……凡是女人关心的事情,二娘无所不知所向披靡,甚至于很多女同胞都请他做参谋,在女人堆里是好人缘儿,深得女士们的厚爱。
成天长在女人堆里,穿得花里胡哨,不知不觉地得罪了一些男同志,不知道哪个嘴损的就给他起了个外号“二娘”,一开始偷偷背着叫,叫着叫着就成了公开的秘密了。
有一次村长找他,打他手机不在服务区,就直接打到了他的家里。他老婆接的电话。村长问:“二娘在家吗?”把那个老婆弄懵了,二娘是谁啊?从此连他老婆都知道他叫“二娘”了。可是“二娘”一点也不恼,依旧嘻嘻哈哈的。依旧和女人们打得火热。
老同学聚会,他成了“葱花”,面对清一色的女同学,二娘经不住昔日暗恋同学的甜言蜜语,稀里糊涂地酒喝高了,没等散席就抱头鼠窜了。二娘准备回单位宿舍赶紧“猫”一会,好好醒醒酒。
二娘脚步踉跄地在走廊里摸索到了自己的宿舍门,正是午休时间,一个人影也没有,二娘掏出钥匙,去开自己的门,开了半天也没有打开,仔细瞅瞅,钥匙没有错啊,继续把钥匙插进锁里反复旋转,这个时候,二娘听到了里面有响动声,脑袋激灵一下子,酒一下子惊醒了一多半,难道有贼吗?正在愣神的时候,门开了。
二娘尴尬站在那里愣了,村主任一脸惊恐地望着他。
二娘迈进了办公室,想发火的时候,发现自己走错了门,他居然闯进了村主任的办公室,却看见沙发上有一个女人,又是眼泪又是鼻涕的,那是二牛的媳妇春桃。他还没说话,那边春桃把一片纸巾摔到了他的脸上。二娘灰头灰脸狼狈不堪。那边杏眼圆睁,低吼道:“看什么?有什么好看的?出去!”二娘大脑突然清醒了许多,忙低头赔罪:“你们忙,你们忙,慌忙退了出去。”
偏偏隔了不到三个小时,醒了酒的二娘去锅炉打水,偏偏又碰到了村主任。这个时候,村主任正和一个村民辩论一件事情,主任有点恼羞成怒,脸都成了猪肝色,额头上的青筋暴突,那怒不可遏的样子很骇人。偏偏主任目光游移的时候,恰巧落到了二娘的脸上。
二娘条件反射般回敬了一个明媚的笑脸,笑完,他就后悔了,暗暗后怕,主任肯定认为自己是隔岸观火看笑话了吧?再看主任,脸色比来了西西伯利亚寒流还要寒冷。
晚上二娘刚把饭碗往桌子上一推,听到有人来敲门,开门一看,是村主任。
二娘一脸的谦恭,小心翼翼地问:“主任,这么晚了你怎么来了?”
主人问:“同学聚会,你怎么提前退席了。” 二娘说:“他们轮番敬酒,我酒量不行,再喝就多了。” 主任说:“是不是有人向你说什么了?” 二娘说:“向我说什么?” 主任说:“说什么我哪知道,要不你怎么那个时候不回家啊!” 二娘挠了挠脑皮,“主任,我确实喝多了,就想回来睡一觉,我不会干涉你的私生活。” 主任说:“二娘,我正想进班子,你可不能往外传啊,其实我们什么也没干,春桃与她老公吵架,我劝劝她。”
二娘说:“你放心,我不会说的,再说我确实什么也没看到啊!” 主任顿了顿,笑着说:“二娘,逢年过节我也没来过,你可别生气啊!” 二娘说:“哪里,客气了。” 老婆从厨房里擦着手出来说:“主任,哪阵风把你给吹来了,稀客稀客。” 主任尴尬的笑。二娘摆摆手,老婆进了里间。 主任说:“中午的事嫂子知道吗?” 二娘说:“我跟她说这个干什么。” 主任说:“嫂子在嘲笑我吧?” 二娘说:“你别多心,她不知道。” 主任:“二娘,我们真的什么也没干。” 二娘说:“主任,你不说过了吗,这事我装不知道还不行吗?” 主任脸红了,“什么装不知道,你不都知道了吗?” 二娘叹了口气,“好,我知道了也不会乱说,行了吧。” 主任说:“我以前有些事做的不好,以后大事小事我都听你的。” 二娘说:“好了,好了。” 主任说:“我们真的什么也没干,春桃的丈夫出差,她婆婆嫌她不顾家,吵架了,我是劝她的。” 二娘说:“你这人,我知道你什么也没干行了吧。” 主任说:“那好,我走了。” 二娘说;“拿走东西。” 主任说:“一点心意,拿走你就看不起我。” 二娘说:“好好,不送。” 就在二娘长吁一口气时,主任又翻身回来了。 “那你说我们忙是什么意思?我怎么越琢磨越不对劲呢?” 二娘说:“又怎么了?” “你上午说我们忙,什么意思啊?” “我喝多了,说什么都不记得了。” 主任说:“我考虑了一下午,光想这句话,我觉得话里有话,一定有人检举我,而你是来捉奸拿双的。” 二娘哭笑不得,“主任,你别神经过敏,中午完全是个误会,是个巧合!” 主任狠狠地说,“哼,你后面的主谋是谁?” 二娘愣了。 “我知道,这次进班子名额只有一个,我和蔡会计竞争,你说对吗?” 二娘怒不可遏,一拍桌子,“神经病,那是你们的事,与我何关?我也不想知道你和春桃之间的真相!” 主任急了,“好啊,你卑鄙,!” 等主任气冲冲摔门而去,二娘把事情经过想老婆完完全全汇报了,老婆指着他鼻子揭贴:“你啊,真二!” 二、 二娘回家的丁字街上躺了个人,是个老太太。老太太静静躺在那里,身上也没有血迹,肇事的车辆早消失的无影无踪了。 老太太俯卧着,看样子挺痛苦的,仅能看到半张脸,皮色暗青,像是被路面搓了一下。围观的人里三层外三层,站满了便道,封住了商店的路,生意都没法做了。围观的人越来越多,可是没有一个人过去管,只是交头接耳,有几个好心的人拿起手机拨打了110,但是救护车没来之前,交通已经堵塞,急得司机直按喇叭,可是围观的人群无动于衷,反而越来越多,潮水般四下蔓延下来。于是汽车喇叭就像雨后蛙鸣般地响起来。 二娘回家路过,因为人多拥挤,干脆把电动车放到一个门市部,步行回家,穿过人群就是他的家。 远远看围了这么多人,他也不知道为什么,他也很好奇,便边走边看,什么也看不到,只是望见了黑压压的一片后脑勺。眼看就要走过这块拥挤的人群,听到了人们的窃窃私语,可怜啊,这个人还有气吗? 二娘心里一动,打了个怔。 二娘赶紧向人群里挤,他看到了卧在地上的老太太。 他径直朝老太太走过去。围观的人认为他是老人的亲属,纷纷给他让出了一条路。 这人是干什么的?哪里的?是被车撞了还是自己有病倒在这里了呢? 二娘把手贴地皮伸过去,在那个老人鼻子下停了一会,呼吸很均匀,心里感觉不应该有什么大事,就想把她扶起来,于是想找个人帮忙,目光巡索了一周,看到的都是一些麻木脸孔和一双双冷漠的目光。他觉得这些人不是看横卧在马路上的老人,而是他——二娘。他感觉自己仿佛被人剥光了衣服赤条条地丢在街上,他的心不由地一阵震撼。 见死不救吗? 就在他踌躇万分的时候,一阵刺耳的警笛传来,围观的人群哗地让开路,一辆救护车风驰电掣奔了过来。 从车上跳下几个穿白大褂的,用听诊器在老人胸前量了量,然后搬出担架,那护士把二娘当成伤者的亲属了,急急催促,“快,抬上担架!”二娘赶紧帮着护士把老人抬上了救护车,刚想下来,护士把车门猛地关上了,救护车一路警笛向医院驶去。 到了医院,二娘帮着挂号、住院、拍片。忙的不亦乐乎。刚刚把老人安顿好,老人的三个儿子便火急火燎地赶到了,见老母亲没事,稍微安心。二娘见没事了,便打声招呼就要回家。可是三个儿子凶神恶煞地不干了,说什么也不让二娘走。 “走?没门!撞了人就这么走吗?”大儿子冷冷地说。 二娘心里想坏了,自己被当成肇事者了。“不是我!我是帮助护士把老人送进医院的。” 二儿子一阵冷笑:“这年头还会有活雷锋,忽悠谁呢?” 二娘脸上冒汗了,因为紧张,说话有些结巴,“不……是……” 三儿子态度最好,“那你找个证明人,我们不会冤枉你的。” 二娘忽然想起了护士,赶紧把护士找来,面对三个气势汹汹的病人家属,那个护士竟然说不知道。结果二娘就这么被扣在了医院,中午饭也没吃,打手机拖关系,找来警察,调来监控,结果真相大白。二娘那个气啊,白白做了半天的人质,被人歧视白眼,做个好事怎么这么难呢? 灰头灰脸的二娘回家像老婆诉说委屈,老婆听了,冷冷地对他说,“你啊,真二!” 三、 那是临近春节的一个傍晚,二娘刚刚走到家门口,看到了一个骑电动三轮的中年妇女,穿着打扮得很利索,一看就是一个很开朗的人。 二娘刚想开门,听到有人喊他:“老师,麻烦你一下!” 他一回头,见那个妇女一脸的焦急。 “你喊我?” “嗯”。 二娘不认识,便问:“有事吗?” 女人有些尴尬,欲言又止。 二娘走了过去,一看是个卖蜂蜜的。 女人微微一笑,含情脉脉瞥了二娘一眼,二娘感觉心里暖暖的。本来他就喜欢和女人打交道,自然不会失去这个表现自己的机会。 “怎么了?尽管说。” 女人叹了口气,说今天特背,来时的路上轮胎被扎了,补好了来到这里已经晚了,偏偏蜂蜜的桶又漏了,真气人。 见二娘一脸的关注,女人又说,我是乡下的就是靠卖点蜂蜜增加点收入,两个孩子都上着大学呢,看这个样子,回不到家蜂蜜就会漏完,好几百块钱就等于流没了! 二娘同情心一下上来了,翻翻盛蜂蜜的桶,果然在慢慢向外渗蜜。 二娘于是说我给你回家找几个方便兜吧,你好好包一包。 女人摇摇头,“那哪行呢?用塑料袋包,我还咋卖?” 二娘一听,女人说的也有道理,便也一愁莫展。 女人看着二娘,像是自言自语:“如果把这些蜂蜜处理了就好了。” 二娘恍然大悟,“对啊,卖了不就解决了嘛!” 女人恳切地对二娘说:“大哥,我今天不赚钱了,按批发价卖给你们,上货就是二十三元,我平时卖二十八,今天就处理了,二十元!” 二娘一听,赶紧回家去找瓶子。 二娘翻箱倒柜的,一口气找来五个瓶子,提着手电走了出来。 二娘一口气买了五斤,女人恳求道:“大哥,你是个好人,麻烦你给问问街坊邻居,全处理了算了!” 二娘架不住女人几句好话,打着手电挨家挨户去宣传动员,经这么一折腾,一下聚集了好多人,有的是抱着同情心的,有的是贪图便宜的,反正纷纷拿来盛蜂蜜的瓶子,你一斤我二斤,不到一顿饭的功夫,女人的一桶蜂蜜就被瓜分一空了。 卖蜜的女人把钱点好揣进口袋,归拢好卖具,把蜜桶捆好,一按电门头也不回地走了。 二娘站在那里就觉得酸酸的。 有邻居和他开玩笑:“二娘,那是你亲戚吗?你鞍前马后这么一顿忙活,怎么招呼一声也不打就走了呢?” 二娘嘿嘿一笑,“乡下人实诚,不懂礼节的。” 第二天,二娘感觉到身后刀子般的目光,他如芒在背。 人们背后都悄悄嘀咕:“托,我们被骗了,真没人事啊……” 回到家,老婆生气地问:“那个卖蜂蜜的给你多少提成啊?” “什么?”二娘睁大了疑惑的眼睛。 老婆气得把一瓶子蜂蜜“哐当”一声墩到桌子上。“看,都冻上了,里面全是水!” “不可能!不可能!”二娘一面说一面拿来一根筷子,把筷子插进去,放到嘴里品尝,结果二娘长叹一声坐在椅子上:“被骗了!” 老婆怒视着他,“你啊,真二!” 四、 星期天,老婆对趴在电脑前的二娘说,“别玩了,我洗衣服,你去买菜。” 二娘恋恋不舍地离开游戏场,无可奈何说:“得令。” 二娘在屋里找了几个网兜,推开门就想走。老婆嘱咐道:“挑挑拣拣,买新鲜的。” 二娘嗯了一声,心里说真烦人,一阵风似地出了门。 天气晴好,赤日高悬,街面上到处都是白花花的亮。有微风贴面而过,算不上烫,但也不凉爽。 二娘的家离着菜市场也就一里路,不知不觉就走到了。 菜市场在马路的两边,一个个菜摊紧紧相靠,人多车多,汽车拼命按着喇叭,人们无动于衷,整个菜市人声鼎沸人来人往川流不息。 二娘小心翼翼地转了好几个圈,老婆不止一次埋怨他买的菜贵还不新鲜,这次他要好好选选,转了几圈眼有些花,看哪个摊上的菜都嫩嫩的水灵灵的,心里暗叹老婆毛病多,就在一个小摊买了三斤西红柿,几根黄瓜,一捧辣椒,又走到肉案前割了一刀肉,看网兜满满的了,就提着网兜准备回家。 出了菜市场,有一个大桥,二娘看到一个打工模样的中年人踏着脚蹬车,上面装了满满的纸箱子,吃力地弓着腰,向前艰难地慢慢前行。这是个上坡路,看一车沉甸甸的纸箱子,里面可能是酒水,否则那男人不会大汗淋漓的。 人来人往熙熙攘攘,谁也不管谁谁也不顾谁,骑车的干脆下来了,一手扶把,一手拽着车厢,佝偻着腰,既要前走又要让路,还要小心别人不要碰到他的车,又赶上爬坡,显得很吃力。 二娘就在车后,他把网兜传给左手,腾出右手来,握住后面的车厢的栏杆,使劲帮着往前推。 这样的事举手之劳,二娘是个人心肠,也习以为常了。就在二娘正在我自己助人为乐暗暗得意的时候,忽听后面一声怒喝,不由得一颤。 “你干什么?你干什么?” 车夫红着眼睛冲着二娘大声地怒喝。 当二娘发现车夫的怒吼是对着自己来的,觉得莫名其妙。想了想,终于明白了,原来车夫把他当做贼了! 二娘笑了笑,赶紧解释:“我看你太累,帮你推一把。” 车夫的眼神冷漠而又不屑,“你?这么好心?” 二娘觉得后背袭来了一阵寒风,手脚都僵住了。 车夫狠狠瞪了他一眼,低声嘀咕:“神经病,这年代还会有活雷锋?” “你……”二娘气愤填膺,刚想发作,看那车夫理也没理,上了车弓着腰拼命蹬着,车子缓缓向前驶去。 二娘苦笑一声,摇摇头,郁闷地往家走。 到了家,二娘一屁股坐到沙发上,和老婆说了这件郁闷的事情,老婆听了,冷冷地说:“活该,你啊,真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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