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河祭,羌氐奴隶
作 者:苑安
摘要:殷商第十七世帝王武乙在洛邑去的美貌次妃尤姬,派出军队蒸发羌氐部族,获得俘虏为奴隶为其建造洛邑行宫,同期宰杀牲奴牲畜祭祀先祖成汤。
尤姬因梦遇待见羌人勇士羌甲,设法安置其为家奴牧羊,随后逃离虎口。
一番羌奴反抗,一曲挚爱悲歌。
引子: 我们查阅殷墟甲骨文,总会看到甲骨文中真实篆刻记载着殷商帝王在隆重祭祀祖先成汤等先王,使用女性或男性人牲,并用公羊、小猪(豚)牲血进行祭奠。从中可以大致看到商代贵族残杀奴隶,宰杀生灵悲惨境况。
殷人巫师在一片甲骨上篆刻文字问卜在庚申日用羌人做人牲举行伐祭吗?另一片甲骨文全文卜告殷王帝辛祭祀祖先成汤,使用两个俘虏女性人牲,彝祭的牲血采用三头公羊三头小猪(豚)。
如此写实完全能够让我们觊觎窥看到上古一斑,相继可以解析商代贵族无辜残杀奴隶程度。
殷人在祭祀时同时杀害人奴屠宰牲畜籍以奉拜先祖,其残暴程度令人忍无可忍,故此西部羌人揭竿而起奋勇反抗........由此交织出人间一曲且问世间情为何物,直叫热血男儿为之动容,为之赴汤蹈火.......
(一)尤姬与帝王武乙
夜已深,洛邑寝宫烛光闪烁,宛如高天星子扑朔迷离。
紫丁香粉燃放芳菲气润,香雾缭绕营造氤氲安逸宁馨舒缓氛围。
锦帐屏风间隔出一阕颠鸾倒凤,一阕贵族享乐画屏。
殷商第二十七世帝王武乙 兴致勃勃搂紧他新纳得洛域美人尤姬,例行房事想要播布龙脉。
人的欲望总是无尽无休,武乙帝王独占鳌头。
按说他已接近七十年龄,纵有兴致已然力不从心。
病魔骚扰,瘦马赢猴,渐趋难支,难支乐享天年美妾拥环。
老来瘦体肤萎骨枯,进补享纳山珍海味,食府曲道往往叹息酒肉穿肠膏肓难济矣!
嘴上说此乃劳心忧国忧民所致,昼夜并不吝啬敲诈自身骨髓。他是帝王,女人是贡品是摆设是铺陈,不在乎年岁差别。
被他宠爱的尤姬,报说芳年二十余岁,岁差将及半载。
他一生克伐皆在征服夷地,占有土地、房屋、奴隶、女人等等一切一切。
尤姬此时向上扯扯被单,照旧安详合拢美妙双睛,一副美人安睡娇慵模胚。
武乙持浴巾拭汗,食母指信手拈来一枚蜜桃扔进嘴里咀嚼,哽嗓燃情之后余火未尽。
不久,武乙疲乏地打响呼噜,朦入梦乡。
尤姬方才起身披件衣袍轻盈走进耳房,取葫芦瓢往浴盆内舀水。
粗铜铸造的浴盆底有三足,盆体形态如同大鼓鼓身,较比大号牛皮鼓还要宽大,浴者适合蜷坐其内洗浴,当然浴盆边设有壁炉可以烧开铜壶热水,洗浴相当方便。
尤姬从容不迫跨进浴盆,边往身上撩水边揉搓湿漉漉长发。
她的发丝细细密密呈深栗色,不太容易梳理。
经铜壶预先烧开备用,浴水是从铜鼎里舀出,微温。
藉此,她仰头枕向盆沿。
她想着侍女丫头不吕和小玉大概早已经在下房那边歇息,她讨厌回想方才房事,但思绪却离不开与武乙间王妃关系。
我为什么要嫁给这个年老皇帝?脑海里答案沉淀再沉淀。
她生在洛岸长在洛岸,长成少女长成洛域头号美人。
父亲早些年病故,母亲去年过世,她有位兄长已娶妻成家。
不情愿寄生于兄嫂篱下,恰逢无疑选拔秀女,出类拔萃的尤姬很快成为武乙次妃,被安置在洛邑侍寝。
人们皆羡慕她一步登天,她自己也觉得身价徒升仅次于正妃偏妃,无疑已从平民一跃而成高高在上名流贵妇,从此衣来伸手饭来张口,享不尽人间荣华富贵。
况且在前一天新婚首夜,武乙曾许诺为她在洛邑建造行宫,为她特设一小队卫士,选拔一小批奴隶来专事侍奉。
此外为建造行宫,武乙说他已经派出军队征伐西羌和西氐,力争俘获一大批奴隶做苦力劳役。
成年以后,有人曾经对她说过谁若说不贪图荣华富贵他必定是个傻蛋,谁若说不想一生做苦役他未必是个奸人。
她如今感喟到世间绝无十全十美,某方面你得到满足,他方面却感到不足。
获取之中抑或得到之后,其间总是隐含失去若干.......
尤姬总结自家心态大体知足,相信隐约感喟缺憾者,完全会随同岁月流逝而渐消渐逝。
尤姬随后回到睡榻,香甜甜在武乙身畔进入梦乡。
她站在在悬崖上,忽见亲兄长纵马从远方奔驰而来。
哦,那是匹白马.......他人越来越近。
她定神仔细观看,忽觉得此人不是兄长却是一张陌生面孔。
眼前变幻出一张陌生男子面孔,身材相当强壮,红脸膛黑胡须眼神烁烁,宽额正中有一颗红痣,向她发出奇异光芒.......
他居高临下向她俯冲而来,她急急向后退却,脚下被一块山石绊到仰面摔到.......他竟然挺身降落扑倒在她身上,甚至死死抱紧她,令她窒息难捱........
哎呀!她大叫一声梦中惊醒,伸手摸摸额头,额上香汗微温。
转头看看武乙,自己惊叫并未吵醒到他,他向左侧蜷屈着睡得好生死沉。
回味梦中窘境,暗想是场怪梦,我缘何会做做此类男女交抱的怪梦呢?
梦中那男子那陌生........哦,他额头之上正中预科红痣,红痣耀人眼目........
(二)勇士羌甲与西妣
湟水河穿过山谷,蜿蜒流入天水。
天空宁谧没有云彩,湟水安恬没有大浪。
太平安逸的草地,你是一片温床养育羌人羊群,你是一枕浪漫容留住羌人行宿。
谷山远在正南方横空伫立,羊群在河岸上悠然倘佯。
牧人羌甲安然躺在花草丛中,右肘为枕微阖双目尽情享受原野温馨。
双眼眼睑夹裹温馨时光,厚重往事屏显眼际,让心船泊于避风港湾,一弯弯思绪流水,任马由缰放牧千里......
土生土长的年轻人哪,你总不能青春永驻,总不会不老红颜,活到二十八岁,人皆劝着你该讨个女人啦。
可是,把眼光扫过每一片草地每一座屋窑,没有一个女人能够称心如意。
模样样没有出类拔萃皎皎者,性情情无有通透意中人。
在整个湟水两岸,若论长相唯有头人髦方新娶女人西妣最称美貌。
西妣来自泾河上游的焉支山,她父亲是羌人部落公奉的大酋长狄父。
头人髦方死了女人才有续娶,因为他是湟水羌人部落的小酋长,狄父才肯将宝贝女儿嫁给他。
太阳升起足有三竿高,湟水羌人部落酋长髦方懒洋洋睁开双眼爬将起来。
青石垒的房屋很保暖,土坯搭的火炕尚存余温。
夏夜天气比较闷热,夜里睡眠仅仅遮盖一条被单。
他裸呈上身,坦露出黑茸茸胸毛。
红脸膛的中年人身体很胖,典型体征是多毛,不仅胸毛密集,眉毛相当粗重,络腮胡须和发达肌肉突出彰显男人阳刚。
有人向他开玩笑说:“你那把大胡须,小心着莫把西妣娘子惹急燥!”
“嘁,”他不以为然,“没有胡须,你还叫个男人?”
等他梳洗完毕,西妣恭恭敬敬从灶房里端出酒菜,一壶佳酿粮食酒,两大碗焖肉,一小盆米饭。
“睡了一夜,瘪腔瘪肚,饿昏啦!”他说着来到桌前落坐操起竹筷,连吃带喝好一阵狼吞虎咽。
酒足饭饱打个响嗝,他对西妣说:“我今日还要继续往各寨去讨岁贡,他娘的有些人硬是拖欠到夏天。”
“实在没有的,”西妣劝道:“可以少收一些嘛。”
髦方摇摇头说:“部族的供奉丝毫不能减少,这是部落一年的命根子!”
西妣不再作声,他不想过多参与。
湟水两岸谷山南北近千户户羌民,每户每年向酋长纳十斗米,两匹布、两头羊。
酋长这边例行公事,还要向大酋长上交少部, 大部供奉用于打造兵器、缝制军装、架桥修路以及调解民情等等,身边尚且养有数十名巡寨巡山的羌丁。
当然,酋长自有他的优势,凭借上指下派的供奉,他有权使用佣人,例如雇佣三个老羌人为他家种田、放羊、砍柴。
临走,髦方又补充说:“等到凑齐贡品,过几日你带人去泾水给咱爹送过去。”
西妣高兴地说:“顺便看看我老爹,这份差事实在是我去最好。”
湟水大寨坐落在谷山以北湟水以南,开阔谷地环抱四围,水草丰盛适合放牧。
沿河被羌人开垦出畦畦良田,依山傍水吸引诸多羌人来此定居,少有部分山民住在谷山后狩猎。
西妣目送男人离开家门,另有四名羌丁奉陪,每人各骑一匹快马。
男人出门远行,她心中暗暗高兴,这使她有足够时间到草地散心。
她心下自然明白散心是假,道芳草地看望羌甲是真。
嫁到湟水大寨两月余,她暗暗奇怪自己竟至对羌甲一见钟情。
身材魁伟的羌甲,面容英俊的羌甲,你为何不做湟水大寨首领呢?如果你是首领,你就会成为我的丈夫呀!
假如羌甲你先前去过泾水,或者那时候我西妣见到你......
叹息无奈,伤神已晚,人生那许多许多无奈,不啻风筝断线,渔舟搁浅,大雁孤飞啊。
不是阴差阳错变位,分明怪月下老不成人之美啊。
羌甲的身影羌甲的笑容,日里夜里鬼使神差般在眼系晃动,日来月走斗转星移,影落湟水飞去雁背。
是神往是梦呓是痴情还是期盼?每每想到这个男人,心儿就发颤呢。
她大大方方地为他在河边洗涮衣物,最近经常到谷山北草滩上给他送肉送饭。
洗衣或送饭不过是借口,真正来由还是心头有增无减的亲近感。
好羡慕她应该是草原上一朵朵绽放的野菊花,他呢应该是采蜜的工蜂盘旋而来哦;好羡慕莺声燕语呢喃,那是情人般也在热恋吧?
她换上合体的崭新雪白色衣裙,肘上挎个竹篮,头上蒙块红巾。
嘱托老羌人浇菜园看院门,她匆匆向山谷那边走去。
直到远远望见羌甲身边羊群,满意地看到附近没有其他羊群时,她悄悄地伸手解开盘结发髻,把一头发辫搭落到身前。
羌甲显然听到身后传来脚步声,立即起身回顾。
看到是西妣,他兀自抿嘴笑了笑,唇角崭露大男子两漩酒窝美轮美奂。
招呼显得多余,等她来到近前,羌甲微笑称谢:“走这么远的路,难为你又来送饭。”
“男人有几个不嘴馋?”她揶揄地打趣说:“我呀,想着给你送一碗好肉来,你敢说不要?”
“我真的不想要,”羌甲半开玩笑的说,他注意到她已把盘髻解放-----原来她的黑发长得惊人,发辫中间挽个环,末梢还搭在绣花鞋面上。
略略颌首看到她的红布绣花鞋,他低声说:“最难消受......”
她扬起眉毛,笑问:“最难消受啥子哦?”
他却抬起头说:“美人深恩。”
受到夸奖,她心头一热说:“我西妣人长得好丑哦是不是?你从来不愿正眼看人家......冷得让人好难过......”
前半句刹住,后半句无须拒收。她默默放下筐篮,取出装满熟肉的花瓷盆与碗筷。
“我若不来送饭,你只能是咀嚼肉干充饥裹腹,”她藉此强调来由说:“我亲手蒸出来的五花三层肉即香又烂,包你吃这顿想那顿。”
他从她手里接过陶瓷碗,嗅了嗅盆内肉味道说:“真是好极,不过阿嫂啊,往后还是不要送了。”
“为什么呀?”她仰起脸,睁圆漂亮的大眼睛,诧异地问:“到底为什么?”
他嗫嚅着说:“不为什么,我不忍心,不愿让阿嫂受累。”
抬头望望羊群,他复又坐下,说:“嫂你也坐下歇歇脚吧。”
她弯腰坐下,不客气地挨近他坐下。
西妣再精明,也不会料到丈夫髦方会跟踪,髦方此时正躲在不远处一小片悉数灌木林丛窥望。
髦方只是分派侍从们前去讨缴债务,他从老羌人老佣人口里得知西妣娘子多次出寨不知行踪,他感到奇怪更出于疑虑方才一路悄悄跟踪而来。
果不出他所料,他心中暗骂道这娘们竟敢跑到野地上会爷们!
虽然听不清他们交谈,他猜想不消片刻两人定会搂抱到一处......
到那时,我就操起大片刀爬过去,把羌甲一脚踹翻,一刀将他的手肘砍断!
可是,他预料的事情却一直并未发生。
羌甲、西妣两人静静坐了一阵,自觉都很尴尬。
为了消除这种气氛,羌甲从怀里掏出一枚骨物。
西妣睁大眼睛看到,旋即笑问道:“这是什么骨器啊?”
“骨笛,”羌甲重复说:“白鹤骨笛。”
开天辟地头一回,她首次看到,感到稀奇美妙,又问:“那一排小孔孔是你抠的?”
羌甲并未回答他的疑问,坦然地橫骨笛到唇畔。
骤然,从那骨管内飞出幽幽怨怨飘飘渺渺的醉人声音......
西妣更感到惊奇惊愕,心堤旋即被这笛声深深震撼。
(三)羌军阻击战山谷
西妣带领驼队前往焉支第八天,从天水传来殷军大举征伐羌人氐人部落消息。
自渭北过来的商人和一批批逃难羌民向髦方传报来前方战事。
有人说毛伯大帅的军队已经扫荡了天水部落,估计很快会渡过天水进逼湟水,而另一支部队由关白将军统领在天水以南彻底击溃氐人抵抗,正向谷山一带挺进。
髦方骑马跑遍湟水两岸谷山南北二十余个村落,组织数千户羌民在湟水大寨回合。又临时选拔男丁组成一支小部队交给羌甲统领。
眼下时间即生命,髦方自然明白走得越快离得越远越安全。
往焉支山撤退之际,他命令羌民只许骑马赶羊群携带粮食。
当最后一批羌民上路时,髦方跳下战马,紧紧握住羌甲双手珍重嘱咐道:“我的好兄弟呀,保护湟水男女老少安全撤离,重担全部落在你我肩上啦!”
羌甲俯身下拜道:“御敌的事老爷尽管吩咐,羌甲在所不辞。”
“好,好样的!”髦方脸上露出满意笑容,随后又说:“我现在命你带领勇士们立即赶奔谷山阻击南路殷军,为湟水民众西行撤离争得一天一夜时间。”
“那么,”羌甲问询:“三天之后呢?”
髦方拍拍羌甲宽肩膀说:“你们总不能长住在山里吧?明日正午之前尽快撤离谷山。”
四名侍从陪同髦方,五匹快马越过湟水河木桥,很快消失在北岸丛林中。
羌甲回头看了看留下的一百多名羌族勇士,他们同时也已关切目光望著他。
他立时感到心情沉重,感到心头如坠压块般沉重。
生死攸关时刻莅临,他不明白髦方为何不把小部队阻击行动告诉亲人们,或许髦方会在途中通知诸位家属。
这场阻击战牺牲在所难免,生还可能实在渺茫。
伫立队列前,羌甲特意提高嗓音加重语气说:“羌人勇士们,各位兄弟们,头人命令我们前往谷山抵挡殷军先头部队,道明日午时离开谷山,若有怕死者就留下来自寻生路,不怕死者跟我羌甲走!”
众羌丁业已感到重任在肩义无反顾,因此不约而同挥动铜枪棍棒高喊道:“走啊,赶奔谷山,我们愿意跟随甲统领同生共死!”
五年前,羌甲曾经跟随狄父参加过抵抗殷军入侵掠夺之天水大战,那次决战成功地把印军击退到渭水流域。
今朝殷军如此大规模深入羌氐腹地,这在近几年来实属罕见,确实前所未有。
羌甲此时并不知悉武乙派遣军队大举征伐的根本目的是俘获一大批羌人充苦役,更不知殷军进兵路线是两路军最后在谷山会师而不再西征,髦方命令羌甲一部阻击殷军等于自投罗网。
羌人顺利登上谷山时,夕阳已经坠落山崖。
他们隐约看到有一小队殷军武士正在山前一个村落内搜索,估计是先头部队。
不久,远处旌旗招展,大队殷军涌向村落。
距离较远看不清面孔,仍能看到殷军将领全骑马,周围士卒则列队步行。
殷军武士军容整齐,全副武装身穿皮革长衫短裙,而且头戴铜盔胸围铜甲,武器统一使用铜戟。
相形之下,羌甲感到身边兄弟们很寒嘇,他和众人一样穿着大布衫短布裙,武器更是不统一,少数人有铜枪,多数人用棍棒,弓箭随身携带为羌人出猎所必备。
幸而,山上有取之不尽的石块,可以用来实施近距离有效攻击。
从到达山顶那一时刻起,羌甲传令众人一概埋伏待命不得露面。
他亲自带领大部羌丁把守谷山主峰,命令他的好友鬼方带少数人据守山口。
南路殷军统帅关白洋洋自得地跨马前行,身边自有十几员副将陪伴。
出征数十日,一路势如破竹,斩杀者不计其数,他以顺利抓俘到几百名青壮男子,早已派兵押往洛邑。
他这一路军约近两万人,到目前为止损失不大,战绩比较辉煌。
他估计明日或后天即可与北路军老元帅毛伯在谷山汇合,班师指日可待。
这位中年将领虽名叫关白,面色却是重如红枣,他傲慢地向谷山顶峰看了看,把长戟向前方指了指,对身边一位青年将领说:“报丁,此地乃是我们的最后一站,你速速带人去把我们天下无敌的大旗插到谷山顶上!”
报丁自率一小队军士攀登谷山,通往山顶的羊肠小路弯弯曲曲,众人耗费一个时辰方才抵达山腰。
众军士一个个累得气喘吁吁,报丁传令说:“就地休息片刻,随后继续登山。”
报丁抬头看了看云雾缭绕的山顶,山上不时有山鹰盘旋,整个山峰安静得几乎没有声息。
众人边擦汗边摘下葫芦痛饮凉水,有人就近找块石头坐下歇息。
少顷,报丁率先带头登山,山路渐渐消失,山势渐陡渐峭,树木渐疏渐稀。
军兵各自选择可取地形,难成队列已然散散漫漫。
距离山崖顶端约几十丈许,报丁留步向上探看瞭望,山风呼呼地吹拂,翩翩飞云在头顶上掠过。
忽听到山顶响起炸雷般吼叫,报丁将军不由打个哆嗦,险些从陡崖中途摔落。
羌甲在山崖上不失时机发出将令,西羌诸勇士迅速起立看准目标拉弓放箭排放山石。
说时迟那时快,殷卒被击中者不计其数。
如山崩滚滚而下之巨石,使报丁这一队人遭受重创。
被砸倒者难免血肉横飞。侥幸挣命的只恨爹娘少生对翅膀。
战功卓著的报丁将军此番亦是难逃厄运,因为他听到后生后定定神急忙仰头察看,恰逢一直响箭嗖嗖而来砰地一声扎进他左眼。
报丁暴叫一声跌落崖底,不一会儿即被乱石砸成血饼。
大将军关白看得心惊肉跳,气得咬牙切齿地说:“奶娘的,想不到羌人还有部队胆敢冒犯我师!”
他暗想此番万万不可掉以轻心,于是传令左右两位将军说:“小庚你速带一千人进攻山口,少瀛你统领三千人攻占主峰!”
(四)酋长顾财不顾命
此时此刻,羌民撤退速度宛如耕牛拉木犁,马匹载重量较大,羊群更是成为累赘。
走出去大约三十里路,酋长髦方忽然想起尚有几袋名贵玉器珠宝匆忙之中遗忘在地窖中。
他急得拍拍大腿对身边侍从说:“哎呀呀,我确是光顾忙碌部族诸事,把自家要紧大事给忘掉啦!”
实话实说确是忙中出错,他当即命令两名侍从说:“你们两个跟本酋长回去取件遗忘的物品!”
非实话实说,他还想继续隐瞒家中埋藏有珠宝等等。
他认为之所以来得及,前面有羌甲他们抵挡着,殷军最快也得明日上午占领湟水大寨。
扬鞭催马急急火火赶路,总算在日落之前赶到空空荡荡的湟水大寨。
髦方径奔家中,打开地窖铜门看到三皮袋玉器珠宝尚在,心中惶惶悬念总算稍稍安稳。
马匹拴在门外,外面传来马鸣嘶叫声。
三人各背一个皮袋匆匆忙忙往外走,髦方从院门处向外探头一看,登时吓得腿打哆嗦。
一大队殷军武士已经闯进寨内,同时发现寨里有人。
双方相距约有百十来步,髦方三人飞身上马慌忙奔逃。
率部进寨的是北路军毛伯部下先锋将领小白,毛伯命令他尽快赶奔谷山,为两军会师打前站,湟水大寨是北路军扫荡的最后一站。
想不到殷鬼子来得如此这般神速,髦方心里暗暗叫苦,后悔不该回来取宝。
小白见那三人已上马奔逃,暗想我这一群马追他三骑实属费时耗力,当即果断地传令:“放箭!快放箭!”
身边,百余名弓弩手岂敢怠慢?
但听嗖嗖嗖嗖,百多根铜箭骤然迸发,可叹向前奔跑的人立时身背犹如刺猬,接连惨叫几声坠落马下。
返回湟水途中,西妣吃惊地遇到大批逃难羌民,方知家乡战祸狼烟再起。
更令她惊讶的是羌甲率部进驻谷山迎敌,髦方撤退中途复又返回大寨。
她仔细问询过家人,方知髦方是为着取珠宝玉器方才返回大寨,不由得心头郁闷雾锁云罩。
哼!她在心底娇骂道髦方啊你真是顾财不顾命啦,那珠宝玉器竟比性命还要紧?你缘何这般自私哦,你让羌甲挺胸脯去抵挡殷武士枪矛,你为何不能亲自前去迎敌?你怕死难道别人就不怕死?
她实在想去谷山接应羌甲,却悬挂着髦方安危。
天已断黑,按时间推算他髦方也早该返回来。
可是......一种不祥预感袭上心头,莫非他在那边遭遇到殷军?如此再度返回湟水大寨,等于深入虎穴狼巢,因为殷军可能已经占领了湟水大寨。
但此际不能有所顾忌,不能前怕狼后怕虎瞻前顾后,纵然是上刀山下火海我也要把丈夫和羌甲接应出来。
定下心神,她亲自挑选出百余名青壮年羌民,跨上战马举起铜矛高声说:“兄弟们,跟我回去接应头人接应羌甲他们!”
北路殷军先锋小白率部搜遍湟水大寨,并没有什么可喜可贺的收获,幸而从那三个中间死人身上得到一批珠宝玉器。
搜查到月上树梢,大队人马陆续抵达湟水大寨。
小白向毛伯大帅报告说:“此地羌人悉数逃之夭夭,仅仅搜到一些粮食和珠宝玉器。
“物品嘛可多可少,主要还是抓人哪,”毛伯强调,“各部军兵就地造饭,饭后即刻向谷山进发。”
先锋将领小白得令,自去安排军士晚餐。
全军扫视休息,便趁星夜浩浩荡荡进军谷山。
中途,先锋小白派哨马来报告说:“关白将军可能正在南面攻打谷山,山上有一股羌丁正自顽抗。”
“好,好极,”毛伯笑了,手捻美髯对身边众将官说:“想不到还真有送上门来的肥肉呢!我等若去背后攻打难免造成对方伤亡,我料他们支撑不下多久便会溃退下来,传令下去准备套杆绊索,封锁整个后山,布下天罗地网,给我抓活兔羔子!”
卷土重来的殷军格外狡猾,羌甲眼睁睁望见殷卒每人手里多了一块挡箭盾牌。
攻山军队调整队形,排成蛇形队列前后呼应。
而且攻山兵力增加,较比前番超出十倍还要多。
身为临时统领,羌甲感到有责任珍惜羌勇们性命。
是硬打硬拼还是迂回作战呢?近处可利用的山石毕竟有限,人之精力亦是有极限,最后自知肉搏结果将会相当惨烈。
眼下天色已大黑,既然出其不意我已攻其不备,何不趁其有备进攻而出其不意悄然撤退呢?如此牵住殷人鼻子在大山里转,是坚持到明天的最佳选择。
于是,他果断地下达命令说:“兄弟们,殷人已经再度攻上来,我等宜趁天黑迅速向山后转移,与他们在大山里兜圈子,力争坚持到明天晌午。”
“我等愿随甲头领转战谷山!”众人一致表示愿意生死与共。
不久,山口那边弟兄们尽皆靠拢过来。
不必清点人数,羌甲估计先前那一仗不会有人员伤亡,当即牵马率部转移。
走着走着,想到山南殷军将会扑空那种惊愕,羌甲不由得暗自高兴。
正在沾沾自喜,忽听到树林中传出急促促牛角号声。
羌甲沉稳地招呼道:“兄弟们不要惊慌,随我闯下山去!”
一声令下,众羌勇各持长矛抖擞精神冲进山后密林。
奇怪的是,树林中并没有殷军士兵身影,周围很快恢复寂静。
左探右察,羌甲小心翼翼牵马持枪前行。
前行一段山路,并未发生意外。
继续行路,忽觉头顶上有人抖落下来一物,羌甲不敢抬头观看,匆忙俯身贴向马肚腹。
树上飞落下来的绳索疾倏准确地掠过马背,羌甲不由倒吸口凉气,眼睁睁看到许多弟兄被绳索套住,被扯拽到大树上。
他想上马往山下闯,奈何山路陡峭,他于是弃马挺枪向前探路。
左右两棵树三几乎同时撇下两条绳套,羌甲疾倏翻滚侥幸逃脱。
待到重新起立,落得两手空空。
奋力跑出数步,不期身后飞来一箭,砰一声击中右腿,他咧咧嘴强忍痛感袭上周身。
紧咬牙关,他继续硬闯,不提防双脚被绊绳拦截。
沉重向前扑倒之际,从树上跳下四名殷卒强行按住羌甲,抹肩头拢二背绑得结结实实。
羌甲心下好生痛悔,暗骂自己聪明反被聪明误,反被殷军出其不意包围偷袭。
早知在山后被俘受辱,不如在山头痛痛快快拼个一死。
心中不详预感,终成残酷现实。
派出去五人潜入湟水大寨背回三人遗体,西妣发疯地扑到髦方身上,双手哆哆嗦嗦抚向他失去血色的面颊。在这片湟水南岸的草丛里,随时可能会遭遇到殷军,她不敢放声大哭,丈夫的意外猝死是她有生以来首次遭受沉重打击。
一日夫妻百日恩,他髦方纵有千不是万不是,也却有他对女人的好处。
他人一旦失去,怎不叫人感到心如刀绞!
她好恨,恨殷军残暴屠杀无辜。
她好恨,恨自己迟来一步,铸成了不该丰盛的大祸啊!
(五)屠人牲祭祀成汤
天将破晓,洛邑城门大开。
武乙、尤姬和两名侍卫一名车夫乘坐一辆驷马铜车缓缓经过城门,卫队环护前后左右,文武百官悉数骑马随后簇拥殷商帝王南行。
一路上,殷军武士分左右两列夹道侍卫,刀枪映日月,剑戟如森林,把洛邑通往洛河的大路全部封闭。
接着是平民队伍,再接着是奴隶队伍,最后面又是武士队伍。
羌甲夹在奴隶队列中,一瘸一拐徒步而行。
不知武乙此行作何公干,莫非要在洛邑南郊杀戮被俘羌众?
但很快又自行否认,既然在战场上未被活埋,想必他们另有所图。
午夜时分,负责管理战俘的一群豕宰指派军兵抬走四名受重伤的羌人兄弟,另外还有两个昏迷不醒的氐人女子,被抬走的竟还有谷山勇士鬼方。
羌甲是从石牢通气孔处窥见到,心中一直忐忑不安担忧他们命运,看来是凶多吉少。
红日方刚从东方露头,武乙一干人马来到洛水北岸。
依次列好队形,先听到关白将军在前面朝平民喊喝道:“皇家今日祭拜先祖,众位百姓人等和后面人牲一律下跪祭拜!”
数千平民纷纷虔诚地伏地而跪,奴隶队伍中大部分人也乖乖地跪倒尘埃。
羌甲此时,又听到豕宰在一旁气咻咻地吼道:“全跪下!全跪下!”
羌甲固执地还在伫立,难免成为落后分子,又从落后分子变成众矢之的。
一群豕宰纷纷窜进,七手八脚凶狠拖出羌甲示众。
豕宰手里有皮鞭,鞭如雨下把羌甲抽打翻来滚去。
豕宰手里有短棍,有位恼怒者骂道:“你小子想找死吧?!”
他说着,抡起棍棒照准羌甲头盖狠狠敲击,羌甲立感眼冒金花眼前发黑,继而昏扑在地。
羌人兄弟围拢过来,尽皆被豕宰鞭挞驱散。
尤姬在不远处看得真切,径直走来对那个豕宰说:“大壬你们不要再打了,把他拖下去等他醒转来。”
王妃发话,谁敢不听?
“是是是,”大壬连声应承,亲自上前抱起羌甲。
此时羌甲紧闭双眼仰脸朝上,尽管满脸遍布鞭伤,仍不能掩饰额头上高粱米粒大那颗红痣。
尤姬就在他被人托抱刹那,无意中看到他额上有红痣。
羌甲苏醒时,发现自己趴伏在奴隶群中,前后左右皆是被倒剪捆绑双手跪立着的羌人氐人。
他缓缓抬起头往河岸观看,祭祖仪式行将开始。
滨河摆放一张大木桌,桌上摆奉一尊玉雕石像,这石像是个人面,前额平坦,双眼平视,鼻高嘴大。
后面另有三张石桌,西侧桌案供设三个豚头三个羊头,中间桌案供设一盆香草,东侧桌案供设四男两女共六颗人头。
羌甲眼里冒火,心弦被震颤着。
谷山好兄弟鬼方的头颅也在那上面!我的兄弟姐妹们那!
羌甲哽咽着,心尖仿佛被割裂被剜捅......
石桌两侧,八名殷商武士高擎旌旗,八名殷商武士伸举火把。
武乙身穿黄袍,袍上绣龙纹,腰缠宽松玉带,白发结成细辫盘在头顶。
他面色阴沉,自率文武官员来到石桌前虔诚跪倒。
一名侍卫武士递来火把,武乙亲自点燃铜盆内香草,满意地望著香烟袅袅升起。
大巫师手捧龟甲,郑重地向前向天祈祷:“臣中贞已问卜于龟并撰祭文,今奉甲子日悼祭列祖列宗、祭王父康丁......”
颂罢祭文,中贞将龟甲虔诚捧奉给武乙皇帝。
武乙接过祭文,连连向前伏拜高祖诸王。
武士再度送来火把,中贞也举火把跪在武乙右后侧说:“开始投供祭祖!”
话音未落,时而名挂孝头缠白布的王族贵戚步向大石桌两侧跪倒叩首。
另有十二名武士从石桌上捧起十二颗头颅齐刷刷立在河边。
中贞旋即发令道:“祭祀先祖!祭祀先祖!”
众武士得令,当即将人头、豚头、羊头乒乒乓乓抛进水中。
但见洛河水浪花翻卷,很快把那些浸血头颅残忍卷走无影无踪。
羌甲忍不住泪流满面,心中呜咽着说鬼方啊,你们去了,愿苍天保佑你们的魂灵飞回远方故乡吧!洛河啊,你流的绝不是圣洁神水,你流的分明是羌人氐人的血和泪啊!
前面的帝王武乙这时将火把递给侍候武士,双手再度捧起龟板面朝祖先石像振振有词悼念道:“今甲子日奉祭,卯三羊刳三豚,伐四羌并二母,武乙在此叩拜先祖成汤,叩拜父王康丁......”
(六)尤姬巡视采石场
尤姬对镜梳理丰发,湿漉漉发丝泛放出板栗色光华,但她一向对自己的发质颜色不满意。
铜镜里映出她梳洗后容光焕发的面孔,幸而头半夜睡得很好,后半夜无端失眠。
回想河边祭奠之事,想起被皮鞭抽打的那个羌人,觉得这人还挺有骨气。
由于想起他额上有颗红志,不由联想到先前梦境......
这却是件奇事,梦寐代替不了现实,但是眼前现实奇怪地应验了夜梦。
此人额上有颗红痣,而且依稀记得长有一副好眉眼,满脸血污难遮青春热血。
哎呀,我这是怎么了?如何会去细想这个脸上被烫了印记的牲奴呢?
我生于平民家长于平民家,后来对呼奴唤隶渐渐觉得习以为常,我为何会不忍心过去阻止豕宰殴打一名羌人男丁?
是怜悯抑或是同情?但她兀自摇头予以否定。
莫非是为了那一场夜梦憧憬?镜花水月般一场人生梦幻?
尤姬自然明白皇帝在朝歌那边有正妃和偏妃,另有他喜欢的女人。
尤姬推断现在的洛邑寝宫不过是武乙为次妃临时建造的,是为方便他出巡时也有女人陪伴。
她估计类似她居住的行宫在殷商各地还会有,绝不止洛邑一处。
眼下的洛邑寝宫是郡衙后身一座临时建筑,正规的行宫即将建造在郡衙东侧的校军场中。
关白、小白被留下来,留下关白将军另率五千军兵驻扎在洛水南岸,防守西域番敌。留下小白将军率部看守在洛邑建造行宫的羌氐奴隶。
临走之际,尤姬听到武乙亲自交代洛邑郡守祖且、将军小白、豕宰大壬说:“尔等务必抓紧于近日开始建造行宫,督促牲奴从城外山谷里搬运石块,尽快垒砌宫墙......”
尤姬出行也颇讲排场,自有四名壮士抬木轿,两名侍女陪伴,一队武士护从。
从洛邑城中央道西门外山谷,其间路程不远。
尤姬陪同武乙观看过采石场址和关押奴隶的地牢,采石场位于低矮丘陵地段,劳工奴隶则居住在附近石牢之内。
石牢为半地下式构筑,地下那一半是深挖的坑洞,地上那一半围造有宽厚石墙。
一路挑帘观瞧,炎炎烈日下无数奴隶躬身背石,排成队列来来去去络绎不绝。
路边,两千名军士列队持戟戒备森严,另有豕宰手提皮鞭来回巡视催赶牲奴劳作。
走出西门又向前走出一段路,沿途搜寻却是一直没见到她要寻找的那个羌人。
羌甲这时正走在距采石场五十多丈远的山路上,伤重腿瘸步履艰难,大汗淋漓气喘吁吁,不提防脚下遭遇坎绊当即向前摔倒,背上石板同时抛却在一旁。
后面背石的人停停脚爱莫能助,往回返的几名羌人急忙跑过来搀扶,内中有好伙伴大晶。
幸而,路边军士虎虎眼并未多加干预。
羌甲吃力地重新站稳,随后猫腰去抱石板,大晶先行抱起大石板帮他搭上脊背。
羌甲道声谢,继续向前赶路。
由于摔得较重,右腿箭伤疼痛加剧,他觉得身背石板如同背座大山,越走腿越瘸,越走越吃力......
他多想放下石板打坐山路边歇歇脚喘口气,但大路旁到处是看守军兵和豕宰。
他想这一程一定要坚持,是大山也要拼力背走。
他想咬牙支撑,结果恰恰相反。
双腿在剧烈颤抖......终于,背上那石压下他,这一次不是扑倒,他双膝发软跪倒在地,背上石板幸未脱落。
尤姬一行人恰在这时沿着山路走过来,他一路上不时挑帘观望,十丈外的羌甲尽在她观望视野之内。
虽然离得稍远,她恍惚觉得跪倒的这个人很像昨天被打昏那个人。
监工豕宰班头大壬即刻走过来,抡鞭朝羌甲头部狠狠抽击。
再走近些,从那破烂不堪的麻布长袍和裸露出来的鞭痕,她辨认出此人正是昨天被鞭打惩罚的那个羌人。
尤姬立令说:“停轿,停下来。”
众人照办,皆在路旁落轿停下恭候待命。
尤姬挑帘下轿,,信步走上前说:“大壬豕宰,你过来。”
听见王妃声音,大壬慌忙弃鞭转身下跪说:“卑职参见王妃娘娘!”
尤姬不想发话要他起立平身,而是仔细看了看羌甲确认是他无疑。
羌甲趁机挣扎起立,挺身叫力抱起石板送上肩头。
尤姬很平静地对大壬说:“你起来吧,我过来要一个牧羊的家奴。”
大人方才站起身来,边躬腰边恭维道:“娘娘索要牲奴,下官即刻亲自送过去。”
她手指已经走过去的羌甲说:“就要这个羌丁,我现在就要把他带到行宫。”
大人来到羌甲身后相当严厉地说:“你停下来,放下石板,送你到行宫做家奴。”
羌甲谢却石板,大壬喊来两名豕宰吩咐:“将这人牲捆绑起来,送到宫寝那边关押。”
两名豕宰照行无误,羌甲无由抗拒,暗道我原指望伤愈之后组织羌人暴动,不料今日孤身被派去牧羊。
这样一来,组织兄弟们宝东的计划根本无法实施,计划不如变化大。
转念又一想如今若得派出去牧羊,自己独自逃生的机遇会更多些。
只要能够逃生,完全可以再度组织羌人打回洛邑而实施劫牢。
(七)尤姬与家奴羌甲
临建的洛邑寝宫规模不大,四围设高墙,周边植树木。
寝宫成四合院形,大院四门各有军士侍卫站岗。
管家、使女、卫士一律居住寝宫前两侧耳房,其余家奴如种菜饲豚牧羊烧饭者一概居住在寝宫后侧两排矮房。
羌甲庆幸独自一人占据西厢头一间小屋,乐得清静无人打搅,不知不觉依住墙角小憩。
好阵香睡,恍惚之间觉得木门发出吱呀响动。揉揉眼,忽见两名穿戴整齐的侍女已站在他面前。
年岁小的侍女面露微笑说:“王妃娘娘派我们来给你上药。”
“给我上药?”羌甲疑惑低语。
年岁大的侍女不由分说,过来撩开他裙裾下摆,说:“啊呀,箭伤红肿得快要发黑啦!”
她放下水盆用薄布沾了沾,伸手轻轻擦去伤口周边污渍,尔后从小侍女手里接过一包药粉均匀洒在伤处。
羌甲侧过脸颊,任凭她们摆布。
心下有些猜忌,会不会上些毒药啊,莫非要我做什么祭品?
旋即他又横下一条心,事到如今只能听天由命。
侍女以静布包扎伤口,羌甲看见又有人轻轻迈步进门。
羌甲不敢抬头,闪眼看清来人正是令全体殷人毕恭毕敬的洛邑王妃娘娘。
她走进来携来芬芳气息,如泛花露浓郁。
她身穿白布裙,袖长宽松及腕,肘腕佩戴水晶玉环,腰间束鹅黄裙带,内衬蔽膝微露在裙摆之下。
长发挽成高髻,髻上插有宝石玉簪,耳上坠一双小巧翡玉,颈前挂一件孔雀石珮。
各种打扮无不彰显出她特有的高雅气质和高贵身份。
她脚踏木履走到恭谨站立的侍女面前,驻足问道:“不吕、小玉,你们为他敷过药了吧?”
名叫不吕的高个侍女躬身说:“已经敷过,刚刚包扎好。”
她微笑着点点头,转而轻盈地来到羌甲面前。
沉吟片刻,她平和地说:“我是无意次妃尤姬,我来问你羌人应该也有名姓吧?”
报上姓名又何妨?他于是垂下眼睑回奉说:“羌甲。”
“哦,”尤姬点点头,嘱咐说:“你要听从管家父乙的调派,伤好之后再出去牧羊吧。”
转眼过去十天,羌甲在石砖垒砌的居所里来回踱步,感觉右腿伤势已大有好转。
他十分疑惑,这位尤姬王妃为何要从石场那边调他过来,又为何竭力为他疗伤呢?
她会如何来利用我?是否会利用我去干些不可告人的机密事情呢?
每天的餐饭都由小侍女送过来,她自报说名叫小玉。
不吕相隔三天进门换药,其间曾送来一件新袍说是管家分派。
家奴们白天种菜、烧饭、牧羊皆是由父乙管家分派差遣,夜里固定由管家带侍卫们在屋门外落锁。
羌甲虽然不出门,已从石屋通气孔处看到这一切。
如此轻松日子反而使羌甲心急如焚,他盼望能够早一天出去牧羊,早一天插上翅膀自由自在飞回西羌。
今夜,看来依旧是月缺,因为小窗孔外夜色渺茫。
屈指算来,住进行宫已是第十一个夜晚,他已接连几夜辗转无眠。
格外寂静的暗夜易使人追忆往事,他想起先后病逝的父亲母亲。
夜光悄然间在流逝,他忽听到外面传来极其轻盈的脚步,而且就在他房门前停滞。
羌甲翻身起坐,暗想大管家深更半夜来传我,会有何等急事呢?
外面门栓被轻轻拔去后,两扇屋门拉开,一条白影伫立门外,恍如传说之中女妖。
他看清,他惊讶,她身穿一袭纱裙,竟然是尤姬夜里前来造访。
王妃夜半独自而来,莫非会有秘事相求?羌甲慌忙躬身施礼,低声道:“拜见王妃娘娘,不知王妃此来有何吩咐。”
“并无其他指派,”语声淡定温柔,她轻声说仿佛梦呓:“我过来,是想告诉你,我曾经梦见到你,而且在梦中我们走到一起......故而我深信我在现今遇到你,或许将来有一天,我们或许会走到一起......”
“那么。王妃娘娘需要在下做些什么呢?”
“我会让你走的,单独允许让你一个人逃走,”她继续轻声轻语说: “却不是现在,你的头伤腿伤尚未痊愈,还是先留下来牧羊吧......将来呢若果有机会离开,我也很向往焉支山,可以随你一起走吗?“
“这个......”他语塞他震惊,天仙般女子天仙般说要跟随他一个青奴前往焉支山,这真是不可思议。
“你不必多想,我已厌倦这宫闱生涯,我曾经也是平民,因此向往自由自在的游牧生涯......”
她说得那么动情,令他不得不相信她的真情实意 。
“可是......”他还是嗫嚅着,不敢断言应允,犹恐他吃不消那份艰难困苦的游牧生活,“可否容在下,容后再议好不好?”
“好的,”她颌首允肯再议,“我是顺便过来说起要救你的原委,你也累了,早些歇息吧。”
她转身急急离去,纱裙婉衬夜色飘逸如飞。
(八)牧羊人走出山谷
羌甲挥动牧鞭跟随羊群缓缓抵达河岸,来到洛河北岸一片宽阔平川。
河湾绿草菁菁野花簇簇,让人流连忘返赏心悦目。
好久未曾呼吸到新鲜气息,他心中诚然感念尤姬关照。
羊群悠然在河岸上咀嚼青草,呆望洛河悠悠流水,他忽然想起被砍下头颅的亲人们......
他怅然落坐到一截木桩上,情不自禁向怀中摸出骨笛,面朝长天洛水呜呜吹奏出一支期期长调......
这是一首怀念父母双亲的长腔,是他自家砥砺,历经天长日久而独自琢磨出来的音调。
绵长哀怨的基音,令人听来无不为之动容。
他尽情地吹奏,不时瞩目兼顾羊群。
他忘情于孤芳自赏,并未料到尤姬次妃身穿粉色裙袍正一步步踏行草浪循声而来。
到底,羌甲具有猎人般敏锐警觉,终于听到身后不远处传来脚步声。
双眸扫视处,他立即起身伫立,伫立恭候他的救苦救难女恩人。
“多好听的牧羊曲啊!”她信步走过来,手里拎着一个陶罐,“听来,好让人流泪呀!”
“在下,叩见王妃娘娘!”尽管有了先前的交往,他依然显示卑微,虽未曾下跪,却也是一躬到底。
“我啊,”她笑望著他,解释说:“是来看看我的家奴,顺路呢送过来一些热汤面......”
“可是,”他抱歉地说:“这里竟连,竟是无处可坐啊......”
“可以啊,石头草地都可以的,”她走近些惊奇问道:“羌甲你吹的那是竹节乐器吧?”
“是的,但不是竹节,而是死去的白鹤胫骨,”羌甲回答说:“我自己制作的,叫羌笛。”
她向前伸手笑道:“让我看看,可以吧?”
“当然可以喽,”他随手呈上,笔直伫立。
她把骨笛捧在手里反复欣赏,颌首脱口柔声惊叹道:“好一支白鹤骨笛啊!”
西妣向众随从摆摆手,示意说:“你们就在此处静候,无我指令不得擅越半步!”
众随从即刻隐身在洛河岸树丛之中,西妣则一步步朝羌甲、尤姬走过去。
开始,羌甲和尤姬并未注意到蒿草丛中有人走来,尤姬把装有面汤熟肉的陶坛放到羌甲面前,抬头看到一个女子向这边走过来。
尤姬低声说:“羌甲你看,有人过来了。”
相距不远,羌甲抬头看去来人很像西妣,身穿布裙头扎布巾脚踏皮靴。
他惊疑西妣怎会出现在殷商地界?是不是自己看花了眼?
正自迟疑间,西妣已然来到距尤姬一丈许处停下脚步。
两个女人相互逼视着,敌视着。
“你是谁?!”西妣严厉地斥问尤姬。
尤姬目光凛凛,冷冷地反问:“你呢,你又是谁?!”
来不及打招呼,羌甲急忙从中调解说:“不要问谁是谁啦,西妣娘子你如何会来到洛水?你还不知晓此处有多危险!”
“羌甲呀,”西妣跺跺脚高声说:“我从谷山到洛水跑断腿来找你,你不在采石场做苦力,却躲在这河岸享清净,还有个河妖陪着你!”
晒红的前额上青筋在臌胀,羌甲好不容易压住火气,平静地对西妣说:“你不要说话太露骨做事太刻薄!”
“好,听你的,我不说也不再问!”西妣乖觉地说:“我已经带人过来许多时日,并已派人打探到情况,正想前往洛邑打劫地牢接应羌甲哥哥出来呢。”
“是吗?难得你一片苦心,”尤姬微微一笑,并未显露惊异神色,“你如此记挂着羌甲,我却想问一问你是他的什么人?”
“当然是......”西妣没敢说是相好的,“我丈夫他死啦,叫殷军放箭射杀在湟水大寨,我当然要羌甲跟我走,然后要他娶我!”
“髦方首领是真的遇害了?”羌甲惊愕问道:“他不是已经西行撤退了吗?”
他是已西行撤走,让你来顶上去谷山迎战,“西妣沉痛地说:”可是他又跑回去取忘在地窖里的珠宝,他是顾财不要命啊!”
“既然如此,我尤姬次妃也要告诉你:”尤姬温和地说:“我和羌甲,我们或许有一天,或许也会走到一起,何去何从你自便!”
“那么,我今天来,”西妣强硬地说:“一定要接走羌甲哥哥!”
“不行!”羌甲拒绝道,“我暂时还不能走。”
“为何不能走?”尤姬淡然一笑毅然决然说:“早早晚晚是要放你走的,长痛不如短痛,既然有人来接你,羌甲你还是趁早走吧!”
西妣万分惊讶,没料到尤姬王妃会如此爽快放行。
眼下处境不容多想,既然尤姬王妃已经表态,羌甲也觉得不能在耽搁免得夜长梦多滋生不便,还宜早些脱逃为好。
“好吧,我走,在下遵从王妃吩咐,”羌甲感到双脚好生沉重,语声有些压抑:“万望尤姬......你多多保重......“
他本不想在羌人面前表现卑微,他从尤姬缥缈眼神中窥见到迷茫和痛苦。
他感到心口在隐隐作痛,双膝沉重地压倒在一小丛马莲花上......
心中一酸,尤姬赶紧调转脸面。
(九)羌甲返回焉支山
西羌大酋长帐内,狄父亲自召见羌甲。
一方面有他女儿西妣怂恿,狄父也很器重这位英勇在谷山迎战殷军的羌族勇士。
羌甲把东征希望寄托在狄父身上,自从回到泾川,他整日沉浸在兴奋中,恳求狄父帮助他组织羌人部众说,解救洛邑羌奴。
大帐内今日聚齐各方头领,羌甲趁此番聚会提出申请申请说:“请大酋长伯父拨给我两千军队,羌甲愿屯兵泾河岸边牧羊边养兵,待明年兵强马壮前去解救洛邑兄弟们。”
羌甲的请求引起许多老年人点头称赞,也使许多年轻人议论纷纷。
狄父端坐首席击掌道:“各位头领 且听老夫一言,羌甲从洛邑潜逃而归,固然对那边情况很熟悉,本酋长决定先集合少部羌勇,待明年春夏之交由羌甲率师出征,不过呢羌甲你还要应允老夫一个先决条件。”
扑地而跪,羌甲诺诺道:“晚辈恭请伯父吩咐。”
狄父手捻山羊胡须微微一笑道:“我给你羌人勇士,你呢要考虑一下能否迎娶我的女儿西妣。”
大酋长意外提出条件,在羌甲听来并不感到意外,然而于众多首领面前提亲,他心里感觉有些别扭。
“那个王妃,”西妣回头扬起眉毛侃侃道:“她好像对你很好,那天在洛水河畔我看得出来她的良苦用心......”
他们在帐外草坪上散步,并肩侃侃而谈。
“你为何要刻意提起她呢?”羌甲停下脚步说,“我约你来,是想说说伯父提出的那份娶亲要求。”
“那你呢?”西妣扬起脸面,关心地问道:“是不是真心想娶我?”
“这件事情还是延后再议好些,况且髦方头人意外离去不久......”
“你是想要拖延?”西妣侧转身,追问道:‘要拖到什么时候?”
“若是如此挂带附加要求,我羌甲不会接受他老人家恩赐的羌军队伍,我认可走遍西羌也要把天水、湟水、泾水的亲人召集起来,即使聚得八百勇士也要浴血一战。
岁月悠悠,这一年冬去又一岁春来。
尤姬怀抱女婴,边喂奶水边呢喃着:“你是大王的公主,今日满月也该有个好名字啦......”
恰好此际,武乙大步匆匆走进门来。
尤姬生下个女娃,他感觉有些不如意,不过也稍有些老来得女的欣慰。
尤姬怀孕明显时,请巫师前来占仆,武乙当时曾交代说:“若果生男娃,起名叫邑好,生女娃呢起名叫不好。”
他当然希望尤姬生男娃,继而可以创宗接代。
伫立榻边,他并不十分关注女人产后身体恢复情况,只是望著那个女婴鼓鼻鼓脸粉嘟嘟脸蛋说:“名字吗,还是就叫她不好吧。”
尤姬心下暗自慨叹着,我的乖娃女儿呀,大王说你不好,你从此就叫不好啦!
(十)众羌人营救俘奴
西远崤山,春夜山风裹挟些许凉意。
羌甲把大皮袄裹紧,与众羌丁相互拥挤勉强瞌睡一觉,享受到一段飘飘好梦。
想想梦中境地,那是一段无确切地址无确切事件的梦境叠加,他对其中一段梦境记忆犹新-----脚下长满鲜花绿草,前面飘游雪白羊群,他追赶羊群速度很快,好似一阵轻风掠过......
整整一天,羌甲带领几名勇士化装成殷人潜伏到洛邑采石场附近。
数百名羌奴氐奴举步维艰继续在官道上背运山石,近卫森严难能靠近。
此外,羌甲特意选派出数名青年勇士深入洛邑打探宫中情况。
不虚此行,他先后获悉武乙最近一直居住在洛邑。
另行探得小白将军部众月两千人,自从武乙回到洛邑,小白亲率一大队军士日夜守护寝宫。
羌甲根据军情断定夜间行动比较方便,趁看守采石场石牢军士夜黑入睡时分,可以迅速出击快速解决,进而乘胜夜袭洛邑。
半年之内,羌甲走遍天水泾水湟水千家万户羌众,说服父老乡亲出人出物,得以集合到将近一千人的羌勇队伍,入春之后直接开拔到天水渡口。
羌军出征次日,西妣偕同他哥哥西翊各带一千人马追赶到渡口。
西妣说她不放心,到底请求父亲狄父调拨部分军队前来助战。
有西妣兄妹来支援,羌军实力大增,羌甲心中充满必胜信心。
羌军于五更天向采石场发起猛攻。小股巡逻殷商武士很快被缴械。
紧接着,被围困在石屋里的数百名殷军武士也悉数高举双手走出门来投降。
羌甲心中暗笑道不可一世的殷军武士原来也多半是怕死鬼。
一群群羌勇急不可耐以石块砸开石牢铜门、牢内羌奴蜂拥而出,欢呼呐喊着往外狂奔。
羌甲意外看见同寨好友大晶跌跌撞撞向他跑来。
“你还活着?!”他们几乎不约而同发问,不约而同紧紧拥抱。
沉浸在喜悦中,羌甲不曾忘记军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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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适时登上石阶,超人群高声动员道:“我的父老兄弟们!我们还要努力啊,各位亦马不停蹄随我前去攻打洛邑!”
大晶激动地点头说:“好,我们全部跟哥哥你走!走啊!”
羌甲向人群中扫视一周,招呼道:“西翊西妣何在,速速过来有军情商议!”
连喊几声,唯空谷回应。
有名军士跑来禀报:“方刚西翊西妣两位将军已带人先去攻打洛邑了!”
哎呀呀,羌甲暗自叫苦。西妣呀西妣,你们为何如此急躁鲁莽?为何独断独行先行一步呢?!
可是眼下,如果自己不率先入城,则尤姬安危难料。
他想跨马追去,看来为时已晚。
忽又想到武乙必然南渡洛河投奔关白军寨,他于是攥紧拳头决定乘筏顺流赶往洛河南渡口。
极度混乱之中,中贞、小白、大壬、祖且护佑武乙纵马驰向洛邑南门。
寝宫内,父已心急如焚催促说:“王妃您快走吧,西羌人已经冲进西门啦!”
尤姬本想等一等羌人部队,她断定羌军首领十有八九是羌甲。
她很想前去阻止羌甲不要同殷军作战,更不能让羌人活捉住堂堂武乙皇帝。
她矛盾着更十分担心羌甲安危,如果领头人不是他羌甲呢,自己等于是自投罗网。
还是走吧,她想到关白将军大寨,安稳下来再探探情况吧。
决定之后,她把女儿不好交给小玉,回头吩咐父已。不吕说:“出南门,前去追赶大王他们!”
(十一)马载伊魂走天涯
追赶者与奔逃者双方距离渐趋渐近,羌甲眼看郡守祖且、小白将军等一大群人保护武乙骑马趟过洛河,而父已、尤姬、不吕、小玉四人显然落在队伍后面,但也行将到达河岸。
尤姬就在此时,突然看到洛河上方不远处羌甲乘筏顺水疾流而下。
惕视落在后面那几人,西妣不由怒打心头起恶向胆边生,暗想这个美貌王妃跟羌甲绝不是一般恩人关系,她必然勾引过羌甲跟他发生过亲密关系......有她安在,羌甲岂可会正眼看我?我西妣岂能安然得到羌甲?再者殷军射死了我丈夫,血债要用血来还,我岂能容你逃生?!
想到此,西妣咬咬牙怒声喝叫道:“放箭!放箭!”
霎时,百箭齐发,激射而去。
小玉先中一箭,啊了一声栽下马背。
父已、不吕身中数箭,跌进洛河被急流卷走。
武乙惊骇地回头看到尤姬、父已、不吕、小玉先后中箭落马,正要勒马时,中贞在一旁催促道:“我王切不可停留,快走吧!”
武乙长叹一声,双腿夹紧马镫继续向关白大营奔逃而去。尤姬连人带马被乱箭射中,那匹儿马驮载她到达北岸时,扑通一声倒在草丛中,人与马的鲜血霎时染红河岸青青草,一滴一滴淌进洛水......
羌甲撑篙顺流而下,他在五十米外惊愕看到这惨痛一幕,恨不能插上翅膀飞过去,用自己身躯为尤姬抵挡乱箭!
漂流速强于马行速度,他抢先一步弃筏蹦到河岸,不顾一切把尤姬抱在怀里。
“尤姬呀尤姬呀,你醒醒尤姬!”他拼命摇动她的身体,嘶哑呼喊。
北岸,西翊、西妣以及众羌勇停止追击,惊奇地望着羌甲紧紧抱住那个殷商贵妇。
须臾,已经奄奄一息的尤姬睁开僵直双眼,身上伤处还在淌血,她脸上已然失去血色。
走前这一刻竟能见到羌甲-----恍惚之间她记得他是从洛河上飘过来的。
羌甲面庞离得那麽近,她浸血的唇角隐现出一丝微笑,吃力地喃喃地说:“我......梦见白马驮住我......”
说着,她周身一阵痉挛,羌甲痛楚地紧攥住她双手。
过了一阵,尤姬微睁双眼对羌甲说:“......我的女儿......在小玉......我想......”
她把话没能讲完,中途哽咽一声绝气身亡。
他的长睫,安静地合拢住......羌甲伸出舌尖吮舔静她唇边鲜血,感到自己眼里流出的不是泪水而是血水......
尤姬啊,他在心里大喊道你把女人恩德与信任交给我羌甲,但我深知你不会背叛你的殷商,你用你滚烫热血祭奠了洛河里死难羌奴的鬼魂啊!
幸好小玉的伤情不重,经过包扎很快即被抢救苏醒。
女娃不好安然在小玉怀里熟睡着,羌甲兀自在心里感念苍天。
羌甲传令各路羌军退去崤山,他把尤姬抱在怀中,吃力地爬上战马。
这一刻驻足马上,西妣万分惊呆,酸楚泪水夺眶而出。
这女人,她伤心地想着这位贵夫人,她对羌甲深爱绝不亚于自己对羌甲的挚爱。
羌甲,你这剽悍的羌族男人哪,你对这女人的疼惜更是远远超过你对我西妣的牵念。
羌甲呀,我早就看得出你是我们羌人最有骨气的男子,你真正是奉爱人如珍珠重义气如高山的好男人。
你疼爱的马载的那个女人,她将把你的恩爱深深埋进土里。
你失去的我会为你弥补,我用我的血肉之躯,我的全部身心,我会像她一样得到你!
“等等我羌甲!羌甲!羌甲呀,等等我!”她双腿加夹马肚,大喊一声纵马追赶羌甲。
她撕心裂肺的呼喊,惊呆身后三千羌众。
铿锵有力的马蹄声牵动西地绵垣不尽的山峦,一串串长长马蹄印被淌下来的鲜血浸湿,让人看去仿佛是一瓣瓣残落梅花......
大军扎营造饭,天色蕴黑苍茫。
西妣缓缓走向羌甲大帐,想跟他说几句知心话来安慰他。
守帐羌勇告诉她说:“头领他好累,饭也没吃就躺下去。”
西妣无奈只好等候明天商议军务后再解释白天发生的事,她想跟他说前面奔逃人中有不少殷商女眷,谁知道那些人中会有尤姬呢?
疲劳已极的羌人们横七竖八躺在临时支起的帐篷里,俱各睡得格外香甜。
夜光在羌人的呼噜声中渐渐退去,曙色在羌人的号角声中缓缓升起。
西妣正在自己帐内梳理长发,一名小侍女走进来说:“有两位羌勇哥哥过来说,羌甲头领半夜时骑马走了,临走要我们把这方布柬交给娘子。”
西妣哑然,似乎预感到什么。
她把长发抛甩向身后,急忙追问:“他是一个人走的?”
“还有被救活的那个姑娘和娃子,”小侍女如实禀报,“还有......”
“还有什么?”她明知故问。
小侍女垂下眼睑,说:“还有死去的......死去的那个王妃......”
西妣突然双眼坠泪,伸出右手接过布柬。
任凭泪水涕泗,她双手哆哆嗦嗦展开布柬,看到那上面有羌甲用指尖蘸血写下的几行象形字迹:“西妣,你是个好女人,你会找到属于你的幸福,望你与西翊兄长带领羌人兄弟返回焉支......原谅我不辞而别,不必挂念我......我走了,也许天涯海角会有我羌甲的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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