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风轻轻吹
春末夏初的一个晚上,柳大妈送走最后一批来贺喜的街坊邻居们,家里的老牌“北极星”座钟敲响了零点的钟声。
街坊邻居们说是来贺喜的,实则是来看新媳妇,讨喜糖、喜烟,来闹洞房的。胶东有这个老传统,村子里谁家小伙子娶媳妇了,当天晚上,街坊邻居们都要到喜主家里来热闹热闹的。年龄大一点的老爷们或坐在炕沿上或坐在地下的椅子凳子上,一边美兹兹地匝巴着喜糖的甜味儿,一边抽着喜烟儿,时不时偷偷地睨两眼新媳妇儿,作为回家路上或者第二天上山干活时评头论足的依据;妇女和孩子们是挤在洞房的地上,前拥后挤地伸着手接喜糖,唧唧喳喳地品评着新媳妇的衣服、发型、脸蛋;这两批人马走后,真正闹洞房的“大部队”就到了!这一批人大都是新郎的伙伴们,其中有辈份高的就自降辈份,口口声声叫新媳妇“嫂子”,有年龄大点的也自甘做小叔子叫“嫂子”,因为民间有谚说“要想好(相处交往),小叔嫂子沒大小!”这一伙子能折腾的天昏地黑的,那些不机灵而又上不去话头子的新媳妇,被闹腾得有上吊的心情!而,谁家沒有闹洞房的,说明他家里过日子过死了门子,没有人缘儿。
柳大妈关着大街门儿,还在乐:俺媳妇儿那话头子,啧啧啧,那叫棒啊;那份机灵劲儿,啧啧啧,那沒得比的,硬生生地把那帮子混小子闹腾的邪乎劲儿给挡回去了!柳大妈乐着想着,想着乐着,在院子中东瞧瞧西瞅瞅,看看还有啥子沒拾掇利索的。她能不乐吗?一辈子生养了四个孩子,前边是仨丫头片子,最末尾的老少是个带把儿的,老来得子啊,这是上辈子行好,送子娘娘给送来这么个金贵小子,如今老两口儿七十挂零的时候,儿子办完了人生大事儿,明年就等着抱孙子喽!
天空,月朗星稀。小脸盆大的月亮挂在中天上,那些平时儿亮得一眨一眨的星星也不知跑到哪儿躲起来了,人都说“十五的月亮十六圆”,还就真是的一点不假。柳大妈仰望着圆圆的月儿,一阵和暖的风儿吹过来,老人家立即想起啥子来,急急忙忙地进到屋子里西间来。
西间炕上,柳大爷早已躺了下来。柳大爷看见老伴儿风风火火地回到这西间来,嗡声嗡气地说:“干啥呢?像火烧着腚似地!”
柳大妈指指东间的洞房,悄声说道:“走,咱去听话儿去!”
“听话儿?”柳大爷翻个身儿,“吃饱撑得!要听,你去听,俺要睡觉!”
“老东西,不说人话,俺自个听去!”
柳大妈丢下这句话,就悄声地走出屋子来,蹑手蹑脚地来到儿子儿媳的洞房窗前。在胶东,儿子结婚的当晚,等闹洞房的人们散去后,做父、母亲的要来偷听儿子儿媳的悄悄话儿,据说这样以后小两口儿才有话说,欢欢喜喜地过日子。这任务一般都由当妈的来完成,现代人都认为这净是淡吃萝卜咸操心,下雨天打孩子闲着也是闲着。
“哎,跟你说个事!”这是儿媳的声音,脆生生响亮亮,就像银铃儿般的清脆悦耳。
“啥?”儿子嗡声嗡气地随他爹的嗓门儿。
柳大妈站在洞房窗前,将身子伏在窗外的那一窄溜儿窗台上,屏住呼吸,支楞着耳朵,美美地听着呢。
“赶明儿,把人家给的喜钱给咱妈,留着补贴家用。”儿媳说。
“不!”儿子又嘣出一个字儿。
这小兔崽子,刚娶了媳妇就忘了娘,还不如俺媳妇儿知道疼俺哩!柳大妈在心里骂着自个的儿子。
“为啥?”
“留着分开家自己过日子用!”
啥?分家?啊啊……小兔崽子……八王羔子……这这这不是人造的东西!俺一把尿一把屎地把你拉扯大了,刚给你娶上媳妇还不到天亮,你就要跟俺分家……你你你都知道攒私房钱了……忘恩负义的白眼狼!柳大妈听到这里,气得浑身直哆嗦,泪水、汗水一齐涌出来,差一点放声大哭起来。
洞房里传出悉悉索索的收拾东西的声音,柳大妈虽然一气一急汗水都湿透了身上的T恤衫,眼泪还在止不住地往下淌,但她还是控制着自个的情绪听下去。
“你,干啥?”这回说话的是那个小兔崽子,嗡里嗡气的。
“俺走!”儿媳妇脆生生的。
“去哪?”
“回俺娘家!”
“为啥?”
“埋怨俺瞎了眼,没想到你是这么个没良心的家伙!你自个过吧,明天去离婚!”
“嘿嘿,给你个棒锤当针(真)哩!”
“你……”
“俺骗你哩,俺考考你哩,看你及格不!”
“你坏……再叫你坏……”
洞房里传说“啪啪啪、啪啪啪”的声音,八成是儿媳在幸福地用小巴掌拍打儿子的啥子地方。柳大妈实在憋不住了,“啊哟”一声上来一口气儿,这一气一喜两股气儿混在一起儿,差点要了柳大妈的老命。
洞房里,儿子儿媳一齐喊道:“妈!您咋啦?”
柳大妈赶紧拿起门后的水舀子,从水柜里舀出一舀子凉水端起来,咕咕咚咚地喝下半舀子,又喘上一大口气儿,对着从洞房奔出的小两口挥挥手儿:“喝水呛着了,好了好了,沒啥事了,你们回屋里睡去!”
回到西间里,柳大爷翻身坐起,咋咋呼呼地道:“咋了?咋哭了呢?”
柳大妈一指头戳在老头子眉心上,笑嘻嘻地道:“老东西,咋呼啥?谁哭了,你才哭了呢!”
“神神道道的……”柳大爷嘟嘟嚷嚷地又躺下去。
柳大妈啪地一下拉灭电灯,笑美美地躺下来……
屋外,月儿圆圆的,亮亮的,和煦的暖风正轻轻地吹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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