希望
文:雪语若
火车站,人声鼎沸的候车室里,黑压压的人群就像是一个大锅炉,人们的焦躁的情绪就像是燃烧的大火,人们的声音就像锅炉里翻滚的沸水一般,不停地从锅底翻滚而出。
一个八九岁模样的小男孩,眼睛里溢满着好奇目光,打量着眼前的景象,前后,左右,都是人,都是说话的声音。小男孩突然觉得有些害怕了,他害怕自己会被这人潮吞没,他赶忙扭转脖子看看身后,爷爷就在身后跟着,他把左手飞快地顺着光滑竹杆往后缩了一段,拉近了他和爷爷之间的距离。
“爷爷,一定要紧紧抓住竹子,可不能松开手的啊!”
“乖蛋蛋,不要操心爷爷,看好前面的路,不要让人撞到了你。”
蛋蛋今年已经九岁了,他没有名字,爷爷就喊他蛋蛋。他一生下来就没有右手,准确地说也不是没有右手,只是那不能算作是手,因为它先天就是畸形的了。身体的其他地方随着岁月的年轮,在慢慢地长大,就是右手臂一直就像一根萝卜一样大小,怎么也长不起来了。在蛋蛋三岁那年,他被父母遗弃在了镇上的一个小卖部旁边。在人们可怜的目光中,在议论纷纷的感叹里。他哇哇大哭,喊着爸爸妈妈,直到用光所有的力气。看着那么多陌生的面孔,一双乌溜溜的大眼睛充满着恐惧无助。
“这是谁家的孩子在这里哭的这样揪心啊?”
“瞎子,你别管,好像是个天生的残疾小孩,右边的衣袖里好像没有胳膊。”人群里站着老瞎子一个村庄的周大娘。她也是来赶庙会呢。
“孩子,在哪儿那,饿不饿啊?”老瞎子把手里的竹竿慢慢放在脚下。双手在空中挥舞着,摸索着。
人群中闪出一道缝,让老瞎子颤颤巍巍地挤了进来。老瞎子摸索着从怀里掏出一个塑料袋,拿出一个烧饼。
“孩子,孩子过来,爷爷给你烧饼吃!”老瞎子一手举着烧饼,一只手在空气中飞快地挥动着。
“瞎子,你得蹲下来,孩子太小,够不到你的手。”人群里有人又说了一句话。
老瞎子是八里屯的一个算命瞎子,每年庙会唱大戏的时候老瞎子都会来到市集上摆摊。给人算命打卦,和姻缘八字,看阴宅风水,老瞎子曾经也收过一个徒弟,那个小瞎子在他倾囊相授以后就离开他,说是要到大城市里去给人算命,能赚大钱,有了钱就可以吃香的喝辣的,说不定还可以讨个老婆呢!他让老瞎子和他一起去,老瞎子觉得自己老了,到哪里也没有家乡好。老瞎子知道自己留不住他,也没有阻止他,只是一个人在心里难过了好久。从那以后老瞎子就没有再收徒。老瞎子越来越老了,越来越觉得孤独,他渴望身边可以有个人,陪他说说话,给他领路,毕竟年龄越来越大,耳朵,腿脚都没有年轻时好使唤了,导致他行动越来越不方便。可是,没儿没女,父母双亡,一叶浮萍一样的老瞎子只能孤苦伶仃地飘着。
老瞎子慢慢蹲下身体,拿着烧饼的那只手往前伸着,另外一只手在空气里小心翼翼地画着半圆。
小家伙哭喊了半天,早就饥肠辘辘了。爸爸妈妈不在身边,周围都是一张张陌生的面孔,他怎敢喊饿啊!当他看见一个金灿灿香喷喷的烧饼出现在眼前时,他怯生生地伸出了左手。当他的小手抓住烧饼的一角时,老瞎子总算感觉到了目标。
孩子低下头自顾自地吃着烧饼,老瞎子一只手扶着孩子的肩膀,一只手轻轻从孩子的头上脸蛋上拂过,柔软的头发摸起来手心里是暖暖的,嫩嫩的小脸蛋摸起来就像是刚剥出来的水煮鸡蛋。老瞎子心里充满了爱怜,当手滑落肩头,老瞎子摸到了一个空空的衣袖里一节萝卜一样粗细的肉坨坨,老瞎子的心一下痛了起来,这是一个可怜的孩子!长长的一生里,他能幸福快乐吗?他以后的人生还会有希望吗?
“老瞎子,你自己能挣钱养活自己一张嘴就够难的了,你那还能养活他啊!再说了,还是个残废,长大了也不能干点啥了啊?”周大娘看出了老瞎子的心思。
“也不能这么说,这孩子眼睛好好的,可以给瞎子领路啊!这样瞎子到哪里给人算命也方便多了。” 一个年轻的妈妈说。
老瞎子不说话,只是默默听着,两只手护着孩子。看热闹的人们都觉得天色也不早了,一个个都摇着头散开了。
“一个老瞎子,一个残疾小孩,多可怜啊!”年轻的妈妈塞给了老瞎子五十块钱也离开了。
老瞎子一手拉着孩子的小手,一手拿起竹竿:“孩子,别害怕,爸爸妈妈去给蛋蛋买好吃的了,蛋蛋跟爷爷回家等妈妈......”
就这样老瞎子把蛋蛋捡回了家,在乡亲们的帮助下,老瞎子含辛茹苦地把蛋蛋养到了九岁,也早到了该上学的年龄了,可是老瞎子舍不得把蛋蛋送到学校里,他觉得他一刻也离不开蛋蛋,还有一个原因就是蛋蛋身体总是比别的孩子发育的慢,同村的孩子也总爱欺负和嘲笑他。可是他的小脑袋瓜却特别得聪明伶俐,他很想跟别的小朋友一样去上学,可是看着爷爷翻着鱼肚白一样的眼睛,看看自己空荡荡的右衣袖,蛋蛋乌黑的大眼睛也失去了神采。
蛋蛋没有去学校,在每一个天气晴朗的日子里,爷孙俩都会早早起床,吃饱饭。他拉着竹竿的一头,爷爷拉着竹竿的另外一头,一老一少穿行在乡间的小路上。随着小路的崎岖,一根竹竿的两头,两个人影上下起伏,就像茫茫大海上的一叶扁舟。每一次的出行都是满怀希望,每一次的归途却都不尽相同。老瞎子觉得自己的腿脚越来越沉,他不知道自己还能有多少次像这样的平安出行,如果有一天他走不动了,他的乖孙子蛋蛋该怎么办?老瞎子用力地翻着鱼肚白一样的眼睛,努力想找到一丝光明,可是,黑暗,就像一个深不可测的万丈深渊,他陷在谷底爬不出去......
蛋蛋看着邻居家的小宝用七彩的蜡笔在白纸上画画,他多想自己也能拥有这样七彩的蜡笔啊!他知道自己也能画出七彩的彩虹桥。因为他看着看着自己就会画了,他用树枝在地上画小鸡小鸭,画蓝天白云七彩虹。他一边画一边叽叽喳喳地和爷爷描述着他们的样子,天空是蓝色的,云朵是白白的棉花糖一样,小鸡小鸭是黄色的,花儿是红红的,小草是绿绿的,溪水是青青的......
老瞎子跟着蛋蛋的描述,鱼肚白一样的眼珠转来转去。突然他就想到了他曾经的徒弟,那个小瞎子进城以后好像混的真还不赖,每年过年的时候,他还都能记得老瞎子,总会邮寄一些钱回来给老瞎子过年。能给我寄钱来,说明这小子有出息了,看来城里真的比老家好,有钱人多,挣钱也容易,嗯,就这么办了!老瞎子在心里嘀咕着。
回到家里,老瞎子小心翼翼地从床底下掏出一个陶瓷罐,伸手进去,他摸到了一个布袋,里面是他这么多年积攒下来的全部心血,他想着有一天如果走不动了,就指望着这些钱养老送终了。默默地把它们揣进怀里,老瞎子静静地坐在床头,鱼肚白一样的眼睛也一动不动,可是,心情却是激烈地起伏着,伸手摸摸身边圆圆的小脑袋,他不再犹豫了。
老瞎子进城了,八里屯的老少爷们都在议论着这件事。
“听说老瞎子是想让蛋蛋去城里学习本领,将来有一天他不在了,那个残疾孩子能养活他自己。你说这个老瞎子,咋就这么犟,黄土快埋到脖子的人了,也不操心操心自己个以后的生活!”周大娘叹息着回家了。
蛋蛋拉着爷爷,一根竹竿在火车站的人潮里飘荡着,终于他们爷孙俩找到了一处空位坐下,竹竿放在了一老一少的腿上,老瞎子紧紧抓着竹竿的一头,蛋蛋紧紧抓着竹竿的另一头。
“爷爷,我们要去哪里啊!我们什么时候才能回家啊?”
“爷爷带蛋蛋去一个好地方,在那里爷爷能赚很多的钱,蛋蛋也可以学到大本领,将来说不定还有一个姑娘会爱上蛋蛋呢!”
“ 哐当——哐当——”火车像一匹永远也不知道疲倦的骏马奔驰在苍茫的天地间,火车车窗外的夜色正浓,蛋蛋睁着大大的眼睛看着窗外,什么也看不见,偶尔有树的影子,村庄的影子呼啸着一闪而过。蛋蛋有些害怕,有些兴奋,大城市在哪里啊!太阳什么时候才会升起啊!
“ 哐当——哐当——”一辆相向而行的火车风驰电掣地开了过来,灯光刹那间照亮了整节车厢,每一个人都昏昏欲睡,只有老瞎子翻着鱼肚白一样的眼睛,也不知道他在看些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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