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少爷,二少爷相继过世。刺林寨的当家人看来只有三少爷常陪同莫属了。可是常陪同天生的一块做生意的料,在家读了几年书后,便和舅舅一起到汉口做生意。开花行,贩棉纱,生意干得红红火火。两个哥哥去世后,他不愿意回老家与庄稼和庄稼人打交道,一心一意在大城市干事业。眼下刺林寨的当家人只有四少爷常陪卿来当了。
这一年,常陪卿不到二十岁,又是一位地地道道的少东家。说实在话,就常陪卿的年龄.阅历和为人而言,让他来管理一个有两千亩耕地,一千五百来人的村寨是显得有些才薄智浅。但是那又有什么办法呢。山中没老虎猴子称大王,这东家大院哪还有别人呢。不过,就冲着他两个哥哥的英名为人和在人们心目中的位置,老少爷们是会拥护他的,况且租地交租,天经地义。所以,常陪卿当东家应该是一帆风顺的。
常陪卿当上东家后,倒也勤勤恳恳。尤其是他能以大哥那种助人为乐的优秀品质,来衡量自己,并不时地提醒自己,要礼之用和为贵。经常深入到乡亲们中间,和老少爷们摆摆龙门阵、唠唠家常话,把邻里关系处理得倒也和和气气。
然而,也有人说不好的。天下的事情就是这样,任何事都很难做到有尽善尽美,人也同样如此。有些老年人说:“从小看大,三岁知老。别看少东家不吭不哼的,那是只不叫唤的狗,让人难以防备。”还有人说:“少东家可不是个大好人,你看他那聪明的眼神中,总是流露出奸诈的目光,难道你们忘了,他六岁那年和我孙子对打,冷不防抓住我家小孙子的小鸡鸡儿,死不放手,疼得我家孙子翻白眼,险些送命,可见他那个毒劲。等着瞧吧,将来翅膀硬了,还说不定是个什么鳖孙哩。”
反正是人多嘴杂,说法不一,是好是坏谁也说不定。不过,几年下来,还真不错,常陪卿把刺林寨的这一摊子管理得井井有条。
时间过得确实很快,一转眼十来年过去了。东家大院的小字辈们一个个都长成大人了。常陪福的大儿子叫常剑出,二儿子叫常剑入。常陪同的儿子常剑起,常陪卿的儿子叫常剑硌,全家共有小兄弟四人。兄弟四人中除了剑硌偏小些外,其他三人都长成小大人了。再加上两月前又来了几个下人,眼前的东家大院已经是个人丁兴旺的大家庭了。
人多未必都是好事,人多未必都顺人心。常陪卿每当看到满院子的人时,心里就嘀咕:“唉,不说姑娘们,光这兄弟四人将来要娶回来四个女人。男的都是我的亲侄子有话好说,不管轻重他不敢犟嘴,可儿媳妇们就不一样了。俗话说,三个女人一台戏,再添一个打铜器。到了那时,这院子里可就热闹了。如果运气好,积得几个贤惠的女人倒还罢了,真要是遇上几个难球缠,还真够我这个当家人喝一壶了。喝一壶那还是轻的,弄不好还会落个八斤的萝卜嘬不严哩。不行,干脆来个剃头图凉快,分家了事。再者说了,树大分枝是自古常理,这样一来操心的人多了,说不定都还会过好日子哩。嗯,对,就是这般主意。”
常陪卿分家的决心已定,便在脑子里盘算如何把家分得公平些,对得起已故的父亲和尊敬的大哥。经过慎重考虑,他决定把柏树林街上门店的生意和常家钱庄作为两份,归大哥的两个儿子剑出和剑入所有。汉口的花行生意归三哥所有。现有的刺林寨田地产业归自己所有。这种分法基本上是平衡的。相比之下,自己的价值要多一些。不过那几个小姐们走的时候,他做为当家人,肯定要陪出去一大笔财产。
对于四叔的这种分法,三个侄儿和两个嫂子都很满意,他们心里十分清楚,种庄稼挣钱是靠天等雨,能有什么保障?这几年不旱即涝,庄稼绝收的年景说来就来,地里不产粮食,你叫佃户们交什么租子。况且大哥在世时定下了规矩,就是丰收年景对有困难的佃户少收几成,已是多年习惯了,如今老四当家也是学习大哥的做法。所以,一年下来,满打满算的收入总是兑现不了。还有,眼下世道不稳,土匪们闹得人心不安,乡下的土财主被敲竹杠的事多了去了。再往大的地方说,朝廷软弱无能,老太后一没法子就拿白银说话,她不征收苛捐杂税,难道她能屙金尿银。因此说,种庄稼的钱也不好挣。如今,四叔他把好事让给我们,那我们还有什么可说的。
家分完后,常陪卿把两个嫂子和三个侄子叫到一起郑重地说到:“孩子们,常言说,做生意有赔有赚,种庄稼有涝有旱,出苦力流血流汗,混官场多灾多难。说到底,吃哪一碗饭都不容易,你们要好自为之。虽说是树大分枝,四叔我把你们分出去了,但是,刺林寨的东家大院仍然是你们的家。时下东洋鬼子和外国列强不时找我们的麻烦,世道极不太平,你们在外如果有个三灾八难的,要尽快回来避难。这里你们的房间钥匙,你们的铺盖,我一定给你们保管好,随时回来,四叔我随时欢迎。”
常陪卿的一席话说得侄子们、嫂子们心里暖洋洋的,又酸溜溜的。
原本一个大家庭,在一起挺热闹的。院子里经常笑声飞扬,大家都觉得心情舒畅。而如今,搬的搬,走的走,大院里显得冷冷清清,使人觉着有些凄凉之感。尤其是儿女们都在时,大家在一起谈天说地,吟诗对文真的是妙趣横生。晨雾里,月光下,大家在一起苦练功夫,切磋拳技可以说是热火朝天。所有这些情景都让人值得怀念。再看现在,那情景已如过往云烟,悄然消失。每每踏进这个院子,常陪卿都有一种说不出的伤感。
但是,冷清也好,伤感也罢。常陪卿既然已经把家分了,那他就得面对现实。不管咋说,分了家之后,他觉得轻松多了,首先是少了不少的麻烦事,其次是少了不少的操心事。过了一些日子,时间一长,随着时间的推移,常陪卿便从分家的伤感中走了出来。
可是,连常陪卿自己也想不到,这次分家却分出来个大麻烦。正是这个麻烦,使他一个响当当的大东家在刺林寨丢尽了脸面。
一年一次的春季庙会,看着看着快要来到了。
刺林寨的关爷庙是东家大院出钱修建的。年代已经很久,也不知是常清明的爹爹或爷爷哪一代东家办的这个好事。因此,每年庙会的具体事宜都有刺林寨的主事人来负责操办。
这天上午,常陪卿吃过早饭,起身前往关爷庙去安排庙会的有关事项,刚出房门便见管家进了院子。
“老爷,门外有两大一小,三人求见。”
“出去告诉他们,今天我有急事,看能不能让他改日再来。”
“不行啊老爷,我知道你今天有事,不能见客,可是其中那小伙子说了他是你亲亲的兄弟,非见不可。”
一听这话,常陪卿笑了起来:“废话,我哪还有什么亲亲的兄弟,真要是我亲兄弟,你老管家能不认识吗,有意思。那你让他们进来,我倒要看看这位兄弟和我怎么个亲法。”
片刻之间,老管家把这三个人领进了客厅。让过坐后,常陪卿抬眼一看,那年轻的后生首先进入他的视线,不看便罢,一看惊得他半天才缓过气来,但他立马镇静下来,继续打量着眼前的不速之客。
面前坐着的这三个人,两个年纪大的看样子均三十来岁,年长那人人生得膀大腰圆,身材健壮;眉清目秀,面相和善,两眼流露出和善的光芒。坐在那里犹如一尊天神,一看便知道这是位文武兼备的江湖高人。
年龄稍小一点的那位长就一副滑稽相,麻杆细腰,身手精干,圆眼睛,细眉毛,面相清瘦,一副玩世不恭的样子,吊儿郎当,坐在那里活像一个三花脸。很明显,此人肯定是一位轻功绝伦而又十分机灵的武功高手。
看了这两个人,常陪卿从内心为之敬佩,虽然他料定这是两位高人,但他并没为之惊奇。而令他惊奇的却是这位少年公子。小伙子有十二三岁的样子,那面容,那眼神,那一举一动竟和已故的老父亲一模一样。不,确切的说,比父亲当年要英俊得多。一条乌黑大辫子有胳膊般粗细,饱满的娃娃脸上白里透红,富有光泽,是一个人见人爱的英俊后生。
这边常陪卿边看边思考,怪事,为什么两个人长得一个样。这真是大千世界无奇不有,怪不得他说和我是亲兄弟,就凭这一点就很在理。不过也不在理,世界上长得相似的人有的是,可咋能这么巧呢。常陪卿苦苦思索,但百思不得其解,一时间找不出答案。
那边小伙子却开了腔:
“四哥,一向可好。今天小弟和两位干爹冒昧造访,恐怕耽误了兄长的大事,请四哥见谅。”小伙子双手抱拳,面带微笑,冲着常培卿躬身施礼。
“嗯…噢…啊…什么,我是你四哥,小伙子,你搞错了吧。”
一惊讶,常陪卿有些语无伦次。但小伙子不管恁些仍正言说到,并十分认真:“四哥只管放心,错不了的。听我娘说过,我长得和咱爹非常相似。怎么,你看了半天还没看出来,莫不是吃山珍海味多了,把眼给烧花了吧,难道说四哥对咱爹的尊容也记不得了吗。我就是常清明的儿子,只不过和其他几个哥哥一样,不是一母所生而已。”
听了小伙子的话,常陪卿在心里自言自语:我这才分开家几天,半路里又杀出了个程老七。老坟园的东西分的精光,如果再认个兄弟我拿什么分给他,以我看这三人来者不善,说不定正是为家产来的。他们领个和我爹长相一样的人来冒充一家人,讹去一份家产,看这样挣钱来得快,哼,门都没有。常陪卿虽然在内心嘀咕,但话可没这么说:
“小伙子,你们是缺钱、缺粮、还是缺其它什么东西尽管讲,只要说出来,我都可以帮助你们。可是,有些话是不能瞎说的,有些事也是不能胡来的。”
常陪卿猜不出对方的来意,只好说出双关语来投石问路。
“四哥说哪里话,小弟我不敢瞎说,更不敢胡来,我们三人路过老家回来看看,可是昨晚住客店,听说你把家都分了,我也是常清明的血脉,咋说也有我一份吧。”小伙子鼓着小嘴,一副正经八百的样子,没有一点开玩笑的意思。
一听这话,常陪卿来气了。好啊,说了半天,真的是为分家的事来的。哼,哪有这等便宜之事,就凭你长相和我爹相似,就来冒充我弟分去家产,恐怕没那么容易吧。于是,他强压火气开了腔:
“年轻人,够能耐,有本事。小小年纪学会这一招,高明,实在是高明。我看是有两位狗头军师撑腰吧。怪不得今天一大早树上有老鸹乱叫,我就知道今天来不了什么好鸟,看起来这老鸹叫的真应。你小子表面看文绉绉的,谁知道肚子里全是花花肠子。常言说,冤有头债有主,谁欠你家产你找谁要去,常某人不干涉,可找我没门。咱们井水不犯河水别伤了和气,请赶快走人。”
本来这一阵子心情不好,一气之下常陪卿竟出口伤人,说完话并斜吊着眼,品着个嘴,手中的钢球转的吱吱作响,一副盛气凌人的样子。
这么一来,对方不满意了,个子大的那人开了腔:“常寨主,你吃了灯草,说的轻巧。堂堂的一寨之主,竟出口伤人。你说我们不是什么好鸟,我看你也不是什么正经东西,眼前你是东家大院的当家人,我们不找你去找何人,今天我师侄跟你说的非常清楚,他也是你爹的儿子,只不过他妈是个仆女出身,身份是低些,可是,你们兄弟几个的妈哪一个是大家闺秀出身,不都是一样吗?何必这么看不起人。今儿个说的好了去那个伙啥事没有,说的不好我把你这个东家大院砸个底朝天,你要不信咱们就试试看。”
个子大的那人说话不但难听,而且还是话中有钢,咄咄逼人。
一听这话,常陪卿气得双手发抖,胡子乱擞。本来嘛,这么多年来,刺林寨的当家人说句话在三龙镇以东是行风走雨,谁敢顶撞。别说是从来没有人在这里撒野了,就是连说句大话的人都没有。像个子大的那人说出这样的话来常陪卿能不生气吗?于是,他瞪着双眼冷笑道:“野小子们,你们给我听清楚,四爷我从小卖馒头,啥事没见过?强盗见得多了,清平世界,朗朗乾坤岂容尔等胡来。就凭你们这三个小毛贼,也敢来刺林寨胡作非为,不自量力。睁开你们的狗眼看看,我刺林寨高手如云,依我说你们不要自找苦吃,趁早走开,如果惹我火了,卸了你们的八大块,让你们一个个都变成大王八。”
反正是说大话说小话费一样的劲儿,出一样的气儿,常陪卿的本意是想用大话喷一下,把对方吓走了事。可是,又在气头上,他自己把握不住,竟开口骂人。
谁知道今天该他丢人,小学堂的武术老师,林先生这几天不在家,常陪卿不知道。一旦动起手来,大院里别的没有高手,这一点他当东家的却忘到裤裆里了。
又一次听到常陪卿开口骂人,个子大那人来了脾气,伸手去抓常陪卿的衣领子,管家生怕对方出手,急忙上前去拦,大个子手起掌落,两个响亮的耳光打得老管家窜出去一丈多远,“噗通”一声栽倒在门外的砖地上,嘴也摔流血了。
一看到老管家如此模样,院子里的薛大庄和几个年轻的牛板们勃然大怒。他们仗着年轻力壮、人多势众,又都是练过武功。因此根本没把这三个人放在眼角。当即在院中大声叫喊:“屋子里那三个野种,有胆量的出来吧,欺负老头算什么本事,有能耐的来和小爷过几招。”
个子大那人哈哈大笑,赤手空拳来到院中,高声叫道:“小杂种们,一起上吧,就你们这一盘小菜,二爷我一人包了。今天叫你们尝一下关某钢刀的厉害吧,要不然你们咋知道天有多高,地有多厚。”
说完话大个子甩掉风衣,“仓啷”一声从背上抽出两把钢刀。一时间只见两道银光上下翻滚,左右闪亮,舞得水泼不进。这些年轻人们哪见过这种功夫,只看得眼花缭乱目迷五色。
此时的常陪卿才有所后悔,今天是遇到高手了。只怪自己大话说过了头,眼下已经骑虎难下,看这阵势只能鼓劲别下软蛋,否则难以收场。想到这里,他高声喊道:“娃子们别害怕。他这一套是玩把戏的招数,花拳绣腿,中看不中打,都给我上,收拾住这野家伙,四爷我有重赏。”
东家这么一叫,下人们谁敢后退。一时间这几个小子像饿狼一样扑向了个子大那人。
好一个壮士,真是艺高人胆大,面对十来个小伙子,他面不改色,气不发喘,反而还冷笑到:“今天二爷我给你来个满堂红,放一放你们的黑血。念起你们都是我师侄的家人,要不然叫你们全部当场毙命。”说完话,右手钢刀虚晃一下,身子向下一蹲,左手钢刀一转,来个“鹞子翻身”就地一趴,展开双臂,钢刀指向这伙人的小腿下,跟住来了个“鲤鱼跳龙门”蹭的一声跳出圈外。那动作如同一股黑气随风飘过。再看薛大庄这伙人,顿时直觉得两腿一麻,瘫坐在地上,用眼一看,小腿上鲜血直流,白花花的骨头露在外面。不看不打紧,一看伤势,疼劲上来了,一个个坐在地上像狼嚎一样哇哇乱叫。如果不是对方手下留情的话,这伙人的小腿将全被砍断。
这一招可把常陪卿吓傻了眼,他这一刻也顾不上东家的面子,连爬带跑出了大门,直向高台子上奔去,其目的是要敲钟叫人前来助阵。可是,他想的太简单了,对方能让他去吗。当他刚到高台子跟前时,只见一道白光从头顶上飞过,不偏不斜打断了铜钟的吊链,“咣咚”一声,铜钟从树上掉了下来,落下的铜钟将地面砸下去足有两寸深。如果常陪卿再多上去两步的话,那落下来的铜钟非把他砸成肉泥不可。常陪卿被吓得尿了一裤裆,坐在地上动弹不得。他下意识地往后一看,只见大个子那人面带讥笑地看着他,原来这飞镖也是他发过来的,天哪,太神了。刹那间常陪卿脑子一片空白,如同掉进了万丈深渊,至于他们说些什么,他一句也没听清。
“常寨主,告辞了。今天的帐我们没有算清,还有来日吧。想要保住家园,你得请几位高手,看看那伙年轻人的熊样,指望着三脚猫的功夫,也想使点厉害?全他妈一群废物,真要是遇上高手,就指望他们保护你,你那吃饭的家伙早就没了。另外,你屋里的包袱里有两样东西,请你认真看一下,一看就知道你这小兄弟是真是假了。”
说完话,三个人施展轻功,行走如飞,向着东南方向飞奔而去。一转眼便消失在田野之间。
(四)
这三个人一走,东家大院乱成一锅粥。东家夫人出来指挥人们收拾残局。家人们把东家扶回屋内,捶背揉肩,洗澡更衣,足足忙了大半晌。直到午饭后常陪卿才恢复了正常。这时候,夫人从后堂出来,关切地问道:“老爷,没伤着别的地方吧。”常陪卿晃了晃头、转了转腰说:“夫人,今天让你跟着受惊了,看来那壮士是不想伤我,所以没把我咋样。只是那掉下来的大钟,把我吓得不轻。”常陪卿说着说着倒吸了口气,仍然是心有余悸。
“老爷,有些话,我不知道该不该说。”夫人把常陪卿扶到椅子上坐定,用征求的目光看着丈夫问到。常陪卿苦笑一声说:“开什么玩笑,你我夫妻肝胆相照、唇齿相依,多年来同甘共苦、风雨同舟,现如今老夫老妻了,说话怎么如此外气,有啥话就说吧。”
“老爷,我知道这一阵子你心情不好,但也不能开口骂人的。我看那少年公子的话并非是空穴来风。十几年前,你在县城读书,咱家爹爹的确是和一个漂亮的丫鬟薛冬梅住在一起,并怀孕数月,那期间刺林寨内和附近的村庄都有耳闻。我只是道听途说,详细情况也不甚了解。听说这其中的细节,老管家最为清楚。正好管家为了你而受伤,请老爷是否前去看望一下,有什么话他一定会告诉你的。另外,那年轻的小伙子留下一个包袱,或许这包袱也能说明点什么。”
夫人说完话,把包袱内的一个长方形的红木盒子递给了丈夫,常陪卿打开一看,里面有两样东西,一样是一把用竹篾做的折叠扇子,另一样是一把金色的连心锁和心形的锁牌子。看到这两样东西,常陪卿暗暗吃惊。这是两样常陪卿兄弟们熟悉的东西了。特别是那个尺把长的竹扇子,在他们兄弟幼年时期的心目中,简直就是父亲的家教神鞭。弟兄几个从刚懂事起到长大成人,都是在扇子的敲打下度过来的。
对待自己的儿女们,父亲是十分严厉的。每当他们淘气时,常清明从不好言相劝,把扇子折成个粗棍子,对准小脑袋“嘣”地一下,一下一个红包,疼得他们兄弟直流泪,却不敢哭出声来,否则又是一下。时间一长,兄弟们一看到那把扇子,就像是小耗子见到了大狸猫。
时光流逝,岁月如梭。父亲虽然驾鹤西去十多年了,但他幼年时期的那些往事,如今仍历历在目。常陪卿清楚地记得,那时间自己的年龄最小,一看到父亲用扇子打哥哥们时,就两腿哆嗦,浑身打颤,吓得直往门后钻。十几年来。虽然没有见过这把扇子,但父亲的尊严却依然神圣。眼下,常陪卿触景生情。他似乎现在才意识到,父爱有着不同的方式,尽管小时候被父亲曾用竹扇敲得嗷嗷乱叫,但这种爱仍然恩重如山。当初如果没有父亲的经常敲打,儿女们就不能学会做人的本领,两位哥哥或许也不会做到永远活在人们心中。
想到这里,常陪卿内心情不自禁的激发出对父亲的深切怀念。突然间,父亲的形像在他心目中更加高大。就连他已经知道的父亲当初的那些桃色绯闻后也丝毫不影响父亲在他心中的位置。
连心锁又叫长命锁,常陪卿对它和竹扇子一样熟悉。因为他们一生下来,父母亲就把这东西挂在他们的胸前,一直戴到十二周岁,才把锁打开放在家中,永远保存。所以,在豫西南广大地区,如今仍流行着小孩们十二岁“开锁子”的民风民俗,期间并大摆酒席表示祝贺。
在那些年代,连心锁是十分普及的,各家的孩子都有。根据各家经济条件不同,锁的种类也不同。连心锁有金的、银的和铜的三种质量。在锁的下面吊有一张和心脏相似的牌子,牌子上面有几种图案,如“龙凤呈祥”、“二龙戏珠”、和“鲤鱼跳龙门”等等。有的人家还把孩子的姓名刻在上面。常家兄弟的连心锁是纯金制做的,虽然年代已久,但看起来仍和新的一样金光闪闪。
常陪卿拿着这张连心锁和自己的连心锁在一起反复对照,完全一模一样,完全出自一个匠人之手。锁牌上并刻有常陪侠字样。有了这两样东西,有了小伙子的长相,就足以说明那少年公子真的是自己的异母兄弟。想到这里,常陪卿追悔莫及,觉得今天自己做的说的确实太过分了。别说是小兄弟不一定是回来要家产的,即是真的要家产那也是应该的。可我平时的那个慷慨劲上哪去了,学大哥那仁义劲又上哪去了。正如大个子壮士所说的,我一个堂堂的大东家竟能出口骂人,我咋能这样的鬼迷心窍呢。常陪卿的心里像针扎一样难受。
为弄清常陪侠的身世之谜和事情的来龙去脉,常陪卿采纳了夫人的意见,决定找老管家了解情况。于是第二天早饭后便带着厚礼去探望管家。
老管家姓王名长礼,河北沧州人士。早年间为东家大院的教书先生,后得以重用。三十几年来王长礼和三代四位东家的关系处的相当友好,尤其在个人感情方面,主仆们情同手足,每当东家大院有重大决策时,他都和东家们同心同德、献计献策。大哥去世后,常陪卿一直把王长礼留在身边重用,并视为长者。一开始少东家年幼无知,王长礼就像老叔对儿女们一样关心备至,协助处理了大量的日常事务,对此常陪卿深为感动。
在东家大院里,王管家勤勤恳恳,任劳任怨。不仅把份内的事情干的有声有色,而且还帮助化解了不少的矛盾。特别是佃户与东家之间,佃户与佃户之间有了什么纠纷,老管家都调解得恰到好处。在人际交往上,他从不说三道四,搬弄是非,打击别人抬高自己。因此,很受人尊敬。
昨天晌午,他为了避免事态的激化,上前阻拦,自己虽然被打伤,但他并不责怪自己的主人,更不责怪对方的粗暴,怪只怪十五年前那天夜晚,妄图置薛冬梅母子于死地的那些强盗,要不是哪有今日之事。眼下,事情到了这个地步,我必须把那段往事告诉东家,使他心中有数,以便采取对策。所以,常陪卿一来,王管家便把薛冬梅借钱葬父,常清明欲娶为妻,磨房着火和冬梅失踪等一系列情况说了个清清楚楚。
听完了管家的介绍常陪卿问道:“这么多年过去了,难道咱这边一点情况都不知道吗?那姑娘在什么地方,被什么人搭救的,被救后母子们是如何生存的等等问题,管家您能不知道?”
“小人知道的并不十分详细。早些年还是在大少爷健在时,有一年庙会上来了几位英雄,大闹柏树林替薛冬梅报了仇。这伙人是一个大山寨的英雄好汉,他们不但把冬梅姑娘救了下来,而且还收留了她,并和三个头领的夫人拜成了干姐妹。半年后薛冬梅生了个胖小子很招人喜爱,三个头领都认做自己的干儿子。因为那些天我回趟老家,所以详细的情况只有大少爷当时最为了解。”
知道了事情的经过,常陪卿的心里坦然了许多。他觉得爱美之心,人皆有之。那时候父亲喜欢薛冬梅,而薛冬梅也深爱着父亲,这本身就属正常并不算丢人。你再睁眼看看,现如今从三龙镇到柏树林那些有钱的财主们哪一个不往窑子里钻,他们沾花惹草、寻欢作乐,玩够一个重找一个,把白花花的银子全扔进那阴死洞里。可父亲从不去些地方,并极有责任心,只要他看中的女子,不管她有没有身份,便一准把她接到家中,过着男耕女织的日子。这难道能说父亲不是个顶天立地的男子汉吗?这难道能说常陪侠不是自己的亲兄弟吗?
想到这里常陪卿更加痛恨自己心胸狭窄、恶语伤人,对不起九泉之下的老父亲。想着想着他“扑通”一下跪在父亲的牌位下轻声说道:“爹爹,原谅孩儿,请你老放心,我一定会认下姨妈和小兄弟的,我一定会把一份家产分给小兄弟的,请爹爹在天上看我的行动吧。唉,小兄弟呀,你究竟在哪里呢……”
再说替靳宝昌领人的那四个打手,中了关敬东的飞镖,本来已经是疼痛难忍,又被四只吊眼金睛猛虎吓破了苦胆,如惊弓之鸟、漏网之鱼,一个个神情恍惚、失魂落魄,像四条丧家之犬。他们生怕再有飞镖过来,还怕猛虎追来,故而不敢停脚,大跑小跑一阵飞跑,“扑嗵”一跤爬起来再跑,这一口气跑了六里多路。头上的汗水、背上的血水和吓出来的尿水混杂在一起,再加上一脸一身的黄沙土,一个个变成了夜叉,完全没了人形。
这时候,路旁边的一条小河引起了领头的注意,于是他发话了:“别他妈的像一条老母狗,夹着尾巴直跑一股烟,再跑一会咱们身上的血流干了,一个也活球不成,快停下来,老子有话要说。”
一听为头的话有道理,其他三个人停下来,一屁股坐在地上直喘气。就中间好说话的那货先开了腔:“头,你说咱们可咋办呢,别的不说,眼前最关键的是咱们的脊梁板上的那个铁家伙,估摸着扎进去足有一寸多深,你经得多、见的广,赶快想个法子,把这铁玩意整出来才是。
“别着急,你们看,那边地里的一片青草,叶子上长刺,这东西叫‘刺角芽’,你们再往这面的水上看,长得像谷穗一样的东西叫‘毛辣子’,这都是止血的好东西。你们可都得忍着点,去把这两样东西弄他个两大把,老子有的是办法。”
这仨人不敢大意,不一会就把这两种东西都整来了。头说话了:“小子们,为了活命可别怕疼,想当年关老爷刮骨疗毒你们都知道,那是何等的英雄。今天,咱们这点皮肉之伤算个球,别害怕,咱们四个相互帮忙,先使劲把这铁家伙拔出来,然后掂着你那尿尿的家伙,往刀口浇泡热尿,用尿把刀口冲干净,把‘毛辣子’上的细绒毛塞进刀口里,‘刺角芽’用嘴嚼碎把伤口糊住。糊好后从衣裳上撕块净布包住就算完事,赶到家再找先生处理。”
其他这三人只觉得是天方夜谭,半信半疑。不免问道:“头,你在哪儿学的古古子经?”
“经你妈那锤,这法子老子整过几回了。你小子不信去球,来,先给老子整。”
按照领头人说的办法,几个人一一照办。嗯,你还别说,这刀口经热尿一烫,火烧一般,又经那东西一糊凉嗖嗖的,的确没恁疼了。
这时候,几个人才想起他们的脸像花狗屁股一般,干脆下河洗一下。一看见清凉的河水,又觉得嗓子在发火,一个个迫不及待地用双手捧水就要往口里送。为头的一看,大叫一声:“千万别喝。凉水一激,刀口发威,一旦毒气攻心,可就送了性命,别喝,快跟我来。”
领头人指着水面上漂着的那些青秧子说:“那种东西叫水黄瓜,果子长在下面的泥巴当中,吃起来又脆又甜,不但止渴止饿,还能清热解毒,正适合咱们现在吃,这叫天不灭曹,赶快下去摸吧。”
吃了水黄瓜,四个家伙有点精神。又是那个好说话的家伙开了腔:“头,你太了不起了,跟着你干,算我们走运。今天,要不是你老兄高明,我们恐怕都让阎王爷给请去了。这辈子我是跟定你了,就是你死了,我也要跟着伺候你!”
“咋说呀?”领头人一听话不对劲,反问了一句。
“我说呀,伺候你也要伺候到老死。”这小子改口怪快。
“就这一句才像人话。我看你不光是老鸹嘴,而且还是一个丧门星。今天早上要不是你净说臊气话,老子们球方能落成这鳖娘样,快滚一边去。眼下咱们得商量一下,回去后咋向靳老爷交差吧。”
吃巴叉面不改色,挨耳光头不发歪。这个老鸹嘴刚才拍马屁拍错了地儿,讨了个没趣,这不又开了腔:
“弟兄们,不管说啥都行,就是实话说了不行。要说咱们中飞镖是真的,如果靳老爷问发镖人是什么样子,咱就没词了。咱要说新太太让老虎噙走了,老爷肯定要问,四个老虎噙走一个女人,难道说老虎只吃女人不吃男人,竟让男人活着回来,咱们又没词了。所以真话说不得,只有用假话懵他。平时咱哥们在淮水镇人五人六的,可到了动真格的时候,却下起了软蛋。今后,咱们在市面上怎么混人。”
“头,老鸹嘴这回的话有道理,这假话咋说,你只管教我们吧。”
“对,有道是不说假话办不成大事。这一回,咱们往大处说,让他靳老板摸不着头脑。照下面我的话说……
“咱们四人,刚把新太太抬出林子,冷不防飞过四只金镖扎在咱们后背上。为了保护太太,我四人顾不住鲜血直流,疼痛难忍,勉强把轿子抬下山。刚坐下来歇息,忽然间从西北方向过来一队人马。杏黄色的大旗上写着:‘三江口大镖局’字样。这伙人一看路旁边有顶小轿,立刻停下,为首的一个大胡子跳下马来,揭开轿子一看,不由得哈哈大笑,让人抬起小轿就走。看到太太将被人抢跑,我们慌了手脚,即刻上前理论,大胡子发了脾气,两只圆眼瞪得快要往外冒血,大声吼道:
“怎么着,身上背着一刀还不过瘾是吧,来,大爷我再补一刀咋样,别不识抬举。回去告诉你家主人,就说是武汉‘三江口大镖局’的总镖师‘镇三江’替他收下了这个女人,他要不行,叫他到汉口来找我要人。然后扬长而去。经过就是这样,谁要是不这样说,老子杀了他的全家。”就这样,四个家伙凭着一肚子坏水,把一个聪明绝顶的珠宝商人骗了个实实在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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