欢迎访问,登录注册
恢复默认
  • 明黄

    淡蓝

    淡绿

    红粉

    白色

    灰色

  • 14px

    18px

    20px

    24px

    30px

  • 默认黑

    红色

    蓝色

    绿色

    灰色

  • 0

    1慢

    2

    3

    4

【长城】【长篇连载】东家恩仇记 第三章

作者:常振田   创建时间:2016-05-09 00:00   阅读量:11007   推荐数:0   总鲜花数:0赠送列表   字数:18843

《东家恩仇记》

第三章 兄弟二人视死如归  热血洒尽为国为民


文/常振田

(一)

常清明从武汉办完事后如期返回。只可惜,他这次回来不是自己走回来的,而是别人用大车把他拉回来的。由于事情办得顺利,时间比较宽松,于是,他便绕道苏杭两地游山玩水。人背时盐罐生蛆,常清明自己也不知道在什么地方染上了瘟疫,不得不在黄石以北的一个小镇上住下治疗。怎奈是病入膏肓,当地郎中无能为力,就只好雇一辆大马车把他送了回来。到家时,已经是昏迷不醒、奄奄一息,没过几天便与世长辞了。俗话说好事成双,祸不单行,半个月后,二少爷常清亮也相继去世。他兄弟一死,薛冬梅失踪的事情,也就没人来过问了。


常清明共有四个儿子。大儿子常陪福,二儿子常陪煜,三儿子常陪同,四儿子常陪卿。他死后便由大儿子常陪福主持东家大院的一切事物,是刺林寨的又一代少东家,并兼任寨主一职。
过去有人说:“龙生龙,凤生凤,老鼠生来会打洞。”这话并不十分正确。比如说常清明的这四个儿子,就和他老子不是一路人。


大儿子常陪福忠诚可靠、心底善良;二儿子常陪煜聪明伶俐、爱学上进,三儿子常陪同头脑灵活、精明能干;四儿子常陪卿自有主见、沉默寡言,但比起三位哥哥来倒显得有些心事过重,城府较深。兄弟四人在刺林寨人们的心目中都有很好的影响,尤其在为人处世、尊老爱幼、相互帮衬等方向,从都不以富家子弟自居。


常清明的这四个儿子,并不是一母所生。老大老二是大夫人所生,老三老四是二夫人所生,只有三夫人生了个姑娘,兄弟四个虽不是一奶同胞,但相处的十分友好。这与母亲们的平时教养是分不开的。他们的母亲虽然都不是大家闺秀,但却也温柔善良,再加上又是东家大院的小丫环出身,多年来得到老妇人的训教,也都是明理之人,因此教养自己的儿子们也都是尽心尽力。况且这些农家姑娘们本身品质就好。儿子们在母亲的影响带动下,一个个都彬彬有礼,并不像其他财主的儿子们那样不务正业。


在兄弟四人中间,若论学业、武功,唯独二儿子常陪煜鹤立鸡群。难怪那王先生介绍他到县城的花洲书院去读书。四年间,常陪煜没有辜负老师和先父的厚望,以优异的成绩考入北京汇文书院就读。当时,北京汇文书院虽然不能和京师大学堂相比,但也是闻名全国的高等学府。


说真的,常陪煜能考上这样有名的学堂,已经是很不简单的了,毕业后混个一官半职的是绝对没有问题的。但是,那个时代决定了一大批热血男儿的政治命运。这些立志报国的有志之士毕竟是在皇城跟前求学,国家的局势、民族的安危他们都亲眼所见,外国列强互相勾结,逼迫清政府签订了一系列不平等条约,中华民族的生死存亡危在旦夕。常陪煜和其他的爱国青年一样参与了维新变法的政治斗争。但政治斗争是残酷的,正是那场政治斗争,造成了常陪煜的人生悲剧,也是那场政治斗争成就了常陪煜的一世英名……


一八九四年七月二十五日,日本人突然袭击中国北洋舰队,挑起了中日甲午战争。清政府北洋水师全军覆灭,不但战争打败了,又被迫签定了马关条约。


《马关条约》是日本侵略者强加给中国最为刻毒的不平等条约。其主要内容有五条:1.中国割让台湾及其所属岛屿,澎湖列岛,辽东半岛给日本;2.赔偿日本人在甲午战争中的军费共计两万万两;3.中国为日本开放沙市、重庆、苏州、杭州为日本商埠;4.允许日本人在中国通商口岸设立领事馆并开设工厂;5.被割让的台湾岛屿及澎湖列岛内的居民,在两年内必须搬出界外。否则将视为大日本国的臣民。
日本逼签《马关条约》的消息传到北京后,举国上下无不愤慨,这对古老的中华帝国来说,犹如晴天霹雳。以康有为梁启超为代表的革新派发动《戊戌变法》运动,促使清政府施实新政。
那时期的光绪皇帝既想改变中国人任人宰割的命运,又想改变他自己绝对服从于老太后的命运,于是就支持了维新变法运动。


一八九五年元月六日,光绪皇帝颁布了《明定国是》诏书,宣布变法,新政从此开始。在以后的103天里,光绪皇帝共颁布l00多道变法诏令。这些富国强兵利国利民之道,由于守旧势力的顽固抵抗而收效不大。与此同时,慈禧太后虽然身居颐和园,但她的耳目却遍及紫禁城内外,对光绪皇帝的一举一动了如指掌,表面上虽然十分沉默,暗地里却在加紧发动政变,再次想夺取清政府的最高权力。


光绪皇帝也看破了慈禧太后的阴谋,并得知她将利用天津小站阅兵之机发动政变,立即传出密诏,命康有为等人想法解决。康有为便把袁世凯推荐给了光绪皇帝。光绪皇帝命袁世凯派兵包围颐和园,谁也想不到袁世凯投靠了慈禧太后,把光绪皇帝的计划报告给了慈禧太后。老太后一怒之下,当夜返回紫禁城将光绪软禁起来戊戌变法宣告失败。慈禧太后又一次垂帘听政,夺取了清王朝的最高权力。


“戊戌变法”失败后,慈禧太后下令追杀康有为和梁启超两人,逮捕了谭嗣同、杨深秀等六人,并与九月八日将六人在北京菜市口杀害。这中间株连到维新人士和进步学生不计其数。


“戊戌变法”是中国近代史上具有重大意义的政治事件。它是一次爱国救亡运动。这次运动由于慈禧纠集顽固势力的反对宣告失败,中国大地上刚刚燃烧的一线希望之光被无情地扑灭了。


常陪煜在北京汇文书院读书期间,正是经历了从甲午战争到戊戌变法 这样一个风云变幻的年代。做为一个立志报国的热血青年,在关键时刻挺身而出维护民族独立是他们义不容辞的责任和义务。常陪煜在老师刘铭轩教授的影响下,积极地投身到这场运动当中。


毕竟是个不懂事的学生。一开始,常陪煜只能帮助刘明轩干点跑腿送信或抄写文章之类的事。当《马关条约》的消息传到北京后,康有为就发动在京应试的1300名举人上书光绪,揭开了变法的序幕。为了把运动推向高潮,康.梁二人在北京出版发行《中外纪闻》报鼓吹变法,并组织“强学会”写作班子。刘铭轩.常陪煜师生二人积极响应并参加“强学会”以“盼新”为名在《中外纪闻》上发表文章,强烈抨击外国列强的侵略行径。


这期间,刘铭轩和康有为的关系非同一般。为了遮人耳目,师生二人化妆成老中医多次出入康府,通宵达旦彻夜长谈,并帮助康有为修改了一至五次上书光绪皇帝的奏章。变法运动开始后,刘铭轩不便多次出入康家,全由常陪煜扮成各种身份出入联络,因此引起了慈禧太后安排在康府眼线的注意,一时间康府的暗中蕴藏着极大的杀机。


一天晚饭后,刘铭轩把常陪煜叫到自己的书房,深情地说道:“陪煜啊,这些日子,你跟着我提心吊胆让你担惊受怕了 ,为师心中极不好受。眼下朝廷内外的情况你也知道,虽然光绪皇帝推行了新政,但是,以直隶总督荣禄为首的守旧势力是不会善罢甘休的。尤其是老太后这个人,简直是个杀人不眨眼的女魔头,自从他生下皇子载淳得到咸丰皇帝的宠爱后,借机发动了两次政变,夺取国家的最高权力,连自己的亲生儿子都不放过。这次说不定又生出什么毒招来,你现在还很年轻来日方长,将来报国有门,眼下倒不如回乡下老家远离这多事之秋,待将来时局平稳后再来京谋差,也为时不晚。”


“刘老师,你说这是什么话,眼下的北京城就是那边关上烽火连天的战场,‘孰知不问边庭苦,纵死犹闻侠骨香’。王维说的多好啊。如今,国难当头热血男儿应出生入死驰骋疆场,学生我即使丢掉性命,也绝对不会离开老师的。”就这样,常陪煜始终没有离开刘铭轩。

光绪皇帝的戊戌变法于一八九八年六月十一日开始,到同年的九月二十一日的慈禧发动政变止,历时103天。这中间正如刘铭轩所言,北京城内杀机重重。变法刚开始时,就有人上书慈禧要求杀害康梁二人。但由于多种原因没能顾及。到了九月二十一日凌晨,慈禧太后像从天上掉下来一样,直入皇帝的寝宫将皇帝软禁起来,然后下令捕杀康有为和梁启超两人,幸喜康梁二人已经逃走。慈禧便命兵丁将康府包围.布下天罗地网,诱杀和康有为有联系的一切人。


突然发生的事件,使刘铭轩根本意想不到。早饭后,他把一大包东西塞进药箱对常陪煜说:“你尽快去趟康家,告诉康家人,就说是外婆病危,速去探望。”听了刘老师的话常陪煜知道情况有变,背起药箱子,乘坐黄包车以最快的速度赶到康家。常陪煜不等通报,便大步流星穿过前门,径自向后院走去。刚进前院即被几个兵丁拦住把全身和药箱子翻了个遍,除了一包草药外,别的什么也没有。但是,无论常陪煜怎样解释,兵丁们硬是不肯放行。


这时候,一个小头目模样的家伙开了腔:“怎么今天你们那个老家伙咋没来,他不是和康大人搞什么新政吗?啊!不知天高地厚的东西,想不到吧,一个毛猴子能跳出老佛爷的手心,不自量力。快说出他叫什么名字,住在什么地方,如有半句瞎话,叫你不得好死。”


看到这种阵势,常陪煜的心中已经十分的清楚,老太后这是要大开杀戒了。从院内有兵丁把守的情况来看,充分证明康大人已经出事了。今天我既然落入魔掌,就不会有好果子吃,充其量不过就是一死吗?没什么大不了的。看起来我从小练就的一身功夫今天竟派上了用场,一不做二不休,干脆先下手为强,打死一个够本,打死两个赚一个,即是粉身碎骨也不能说出老师的情况。


想到这里,常陪煜故作镇静,他气沉丹田,暗中运力,拳头握得咯咯做响。趁着对方不注意,照准说话那个家伙的脑门子就是一拳,这家伙仰面朝天摔倒在地,正好撞在路边的石条上,七窍出血当场毙命。常陪煜迅速收拳,在众人惊慌中间,又左右开弓,对准几个兵丁的后心就是几拳,两个家伙同时倒下,栽倒在青石地板上一命呜呼。


这几招实在是太快了,那快劲疾如闪电,拳头重如铁锤,这几个兵丁看傻了眼,也吓破了胆,他们还没弄清楚是咋回事哩,三条人命已经上了西天。利用这个短暂的时机,常陪煜用脚尖一勾,捡起一条铁枪,上下飞舞,呼呼生风,众人不能近前。此时,只听得后院方向一阵脚步声。常陪煜知道大队人马即刻就会赶到。他抖擞精神,对准一个兵丁的咽喉用力一挑,但见一道血柱喷出去,一颗人头飞上去一丈多高。紧接着把钢枪向后一顺,凭着练功人的敏感用力一扎,只听得咚的一声,一个家伙倒在地上。可是再想收枪已经不可能了,十来支铁枪对准着他的胸膛,一步步地逼近。常陪煜此时早已把自己的生命置之度外,他无所畏惧异常镇静,心想值了,即使死了,我已经赚了五条命了。眼下真的已经死到眼前,这临死时还要再抓个垫背的,于是,他猛地向下一蹲,往前一爬,拦腰抱住一个兵丁,两只手像一把大铁钳子死死的掐住对方的脖子,直到常陪煜被乱枪刺死时,双手始终没有松开,那兵丁被掐地舌头吐出有两三寸长,最后也气绝身亡。


常陪煜这个只有二十来岁的年轻人,为了国家和民族的利益最终献出了年轻的生命。在常陪煜死后的一周后,于九月二十八日慈禧太后杀害了谭嗣同杨深秀等六人。人们只知道死了戊戌变法的六君子,有谁知道还死有像常陪煜这样的年轻学生。事过几年后,刺林寨的乡亲们才知道他们的二少爷为了民族大业竟死得如此壮烈。


(二)


大少爷常陪福当上东家后,和他父亲常清明当东家时背道而驰。他相当注意乡邻关系,他从来不把自己当做财大气粗的少东家看待,而经常在乡亲中间走动,着意密切雇主关系,下决心把刺林寨治理得内富外强。父亲生前创办的小学堂的文武课程,他也不时地过去看望,希望老师们多培养出像二弟那样的对国家有用的人才。并教育刺林寨的这些孩子们要树雄心立壮志,时刻准备着为中华民族贡献青春,时刻准备着到国家罪需要的地方去。


在和众乡亲相处方面,把长工们,佃户们日常生活照顾比较周全,除了关注他们的粮食,柴火一外,还经常下到佃户家中帮助他们解决家庭出现的各种问题。对于那些喂牛的,掌鞭的更是关心倍至。每天夜间,到了喂牛的时间,常陪福总是提着竹叶茶,拿着香烟丝和牛板们谈天说地,共同度过那一夜中最难熬过的时光。


农闲季节,每到夜里的三更天过后,常陪福总会提着镜子灯沿着刺林寨查更。风雪天,他叫家人烫几壶黄酒送到更夫们面前,让他们暖暖身子,提提精神,使他们能把村寨的安危作做得尽职尽心。总之,为了刺林寨的平安和谐,为了自己的万贯家产,少东家常陪福可以说是呕心沥血。


人们记得是去年的焦麦头天,午饭后,大家都上地割麦去了。常陪福午休后刚起来,他擦了把脸,喝了杯茶信步走向村西头。刚走到小顺子家麦垛时,猛见一边冒着青烟,常陪福一看,麦垛已经着火。此时,四周没有一人,他不顾一切地冲上前去,把着火的麦个子甩出去,然后拿起门口的水桶提水灭火。当火被扑灭后,常陪福完全变成了一个黑人。胳膊上.小腿上被烤了一层水泡。小顺子回来看见东家为了他家弄成了这个样子,感动得哭着跪在地上直磕响头。


还记得在去年的庙会上,常陪福请来了县城的老越调唱大戏。那天晚上唱“大拜寿”,那一流的戏箱,一流的戏班再加上一流的演员,看戏的人如痴如醉。当唱到金枝女要驸马下跪后两口子准备亲热时,女演员的那个风流劲把小两口的那个亲密表演得缠绵绵,甜蜜蜜的。观众们的注意力高度集中,忘掉了戏外的一切。直引得大殿内保护功德箱的两个小和尚也出去看热闹。


此时只有两个人无心看戏,一个是躲在院墙外的盗贼,一个是担心安全而隐蔽在院内大树上的常陪福。当两个小和尚刚出大门一条黑影便飞越院墙,像离弦的箭一样窜到正殿,提起钱箱便要开溜。这个盗贼做梦也想不到当他刚出殿门“蹭”的一声从树上跳下一个人来,上去一个剜心拳,下边一个扫荡腿,直摔得盗贼“妈呀”一声窜出去一丈多远。一天来,各位施主的心血钱被他们的东家给保护住了。当天夜间,常陪福夜斗盗贼的事 ,就被人们传颂得神乎其神。


然而,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祸福。正当常陪福兢兢业业、大展宏图准备在刺林寨大干一番的时候,上帝却错误的惩罚了一个大好人,为了村寨里穷百姓的利益,他们东家却丢掉了自己的生命。不过,常陪福的死和其兄弟一样壮烈,值得人们永远的怀念。尤其是少东家死前的那情景,使在场的所有人为之感动,为之赞叹……


又是一个丰收的年景。农历五月,骄阳似火。金色的麦田热浪翻滚,老南风刮得树叶沙沙作响,酷似那催征的战鼓,听起来让人觉着格外紧张。男女老少们顾不得热浪袭人,吃过晌午饭便上地割麦。常陪福则不然,午饭后这一觉的习惯改变不了。丢下碗抽袋烟便上床休息。可是,今天的午觉说啥也睡不着,焦麦头天的各种活路一起涌现在眼前,他不得不在脑子里思考着每一个活路的细节:


“五黄六月行风走雨。全村共有两千亩小麦,如不及时收割,一场大雨过后将会全部变成芽麦。要想收的快只有男女老少齐上阵,才能快刀斩乱麻、趁好天收割完。所以,要动员乡亲们全都到地里。”
“还有、佃户们割下的麦个子没有车拉,本来就干蹦蹦的麦穗子又晒了这两天,必须尽快拉回来,即使拉不回来,那也得垛起来,一旦黑夜下场大雨,麦个子将会全变成包浆豆腐,所以要告诉乡亲们,务必把已经割下的麦子全部垛起来。”


“还有件事情也很关紧。去冬今春,全村东西两头办红白喜事的共有二十几家,这些人家家都浪费了很多粮食,割麦天没粮食怎么能行。俗话说,人是铁,饭是钢,一顿不吃心里慌,必须借给他们一些才行。”


想到这里,常陪福再也躺不住了,他把大掌鞭的叫来吩咐道:“庄子啊,今儿后晌你负责把咱家的几辆牛车套上,看看全村有几家坐月子的、害大病的、有残疾的,先把这些家割下的麦子全部拉回到麦场里并帮助把麦子垛起来。”


庄子姓薛,是刺林寨的大掌鞭,听东家这么一说有些不乐意了,只见他牛蛋眼一瞪,板筋脖一别粗声粗气地说:“大爷,就球你的心肠好,你说的这些人咱刺林寨多的是,到头来这么折腾一天,这人吃牛喂的,得几个钱开销哩。再者说了这刺林寨你是大爷还是他们是大爷,把那些下人们伺候的怪自在,那不是赔本事吗,活二球。”庄子说话虽然难听,但这个人忠厚老实,为人热情,干起活来尽心尽力,有人没人从不偷懒。况且人又生的膀大腰圆,浑身是劲,那几头大黄牛还真得他才能镇住。所以,常陪福对他很器重,别看他说出话球三蛋四的,可始终没有怪罪过。眼下听了庄子的几句话,他认为有必要提醒一下小伙子,让他知道一个道理。人嘛,三十年河东,四十年河西,别看人家眼下是可怜,可过上个十年八年就不一定了,因此,看人看事要长远一点。于是,故作生气地说道:
“什么,谁二球”?
庄子一听东家生气了,心中一惊赶快改口说道:“大爷,我没说你二球,我说是我要去喂牛。”

“别扯淡”!
常陪福没听庄子解释继续说道:“好鳖子啊,长能耐了.啊,说出话来怪气粗的,我看你小子说那几句话算***。谁家没有天灾人祸,哪个人不长疮害病。我就不信你庄子的老婆不生娃坐月子,到了你老婆坐月子的时候,老子非拿个红薯给她挼住不可。你想想,全寨里佃户的麦子都坏了,他拿什么交租子,你小子真他妈二百五一个。”


庄子听到东家说话有些生气,马上软了下来,赶快拿话题岔开:“大爷,你说的怪难听哩,可我没老婆,你就是弄个红薯也没处挼。”“没老婆那好办,咱家那猪圈里不是还有头小母猪吗,我看你俩就是一对,大爷我干脆赏给你算了。”


“大爷,你饶了我吧,别再拿我开涮了,刚才那话知道说错了,你只当我是放屁,你老别跟我一般见识,我现在就去招呼大伙赶快套车就是。”


“好小子,这就对了。”


安排走了庄子,常陪福了却一桩心事。紧接着他又让管家派人下地动员佃户们垛麦,并让管家亲自统计一下村寨内共有多少户没粮食吃,看他们愿借多少,就给多少,借陈麦,还新麦,不加利息。这可是赔钱的事儿,可常陪福乐意。总之不能让乡亲们饿着肚子下地割麦。


办完了几个具体事情,常陪福一时间感到全身轻松,他顺手接过来丫鬟春红递过来的香茶一饮而尽。顿时,他觉得今天的龙井格外有味。


薛大庄出了东家大院,立即召集牛板们套好了大车,六辆车一溜烟出了后门,只听得的一声声长鞭清脆的响着,牛车便奔向麦田。


经过一冬一春的精心饲养,大黄牛膘满肥壮,跑起路来四蹄生风。牛板们一听说是帮助穷兄弟们拉麦子,满心高兴,心里只有一个念头,尽量跑快点,能多拉一车就多拉一车,绝不能让那些有天灾人祸人家的麦子放在地里过夜。常言说,乐极生悲,牛板们一高兴,一着急忘了一件大事,就把那头大种牛拴在院子里,没拉进牛棚。大种牛身长九尺,七尺高低,这家伙力大无比,性如烈火。平时见了另外两头公牛不是用角攉,就是用头牴,可见了那几头母牛则十分温顺,如果把它和母牛拴在一起的话它就会老老实实的。今天,牛板们走得急没有把它从桩子上挪到牛棚里的大树上,这家伙一看伙伴和情侣都走了,它自个却不乐意了。只见它后腿一叉,尾巴一夹,箩筐大的脑袋晃了几晃,两眼冒凶光,鼻子喷粗气,忽听得“哞”的叫唤一声便把木桩子从几尺深的地下拔了出来。然后顺着大车过去的方向飞奔而去。大路上那木桩把地下碰的尘土飞扬,当牛车到达麦田时,大种牛也跑到了麦田。


这家伙一来,牛车全乱套了。大种牛见人牴人,见牛牴牛,一时间牛气冲天,用头上的两支长角左右开弓把五辆大车的牛挤在了一块,可怜其它那几头被套在车上,挣脱不得,被大种牛用尖角攉的遍体鳞伤。这可急坏了几个牛板们,眼看着这个抵红了眼的家伙横冲直撞,都不敢近前拉来。


这边的薛大庄急中生智,他用绳子挽了个套,费了好大功夫才套在种牛的脖子上。人们从这边用力拉着绳子,把牛的注意力吸引过去,那边庄子一个箭步冲上去抓住大种牛的牛鼻桊,用尽了平生气力,勒得大种牛乱踢乱跳。此时的大种牛像一头发疯的牛魔王,运足力气大叫一声,把薛庄子甩出去六尺多远,一人多高,只听得“扑通”一声,庄子便被摔在地上,口吐鲜血不能动弹,两眼一白昏了过去。


就在大种牛还没回过神的当口,常陪福赶到了,但见他一纵身冲上去同样抓住牛鼻桊,试图征服它,可是这个两千多斤的大家伙对付一个一百多斤的人来说,那不是小菜一碟吗?尽管常陪福使出平生的力量,尽管人们用绳子拴住了牛腿,仍然屁事不当,这家伙四条腿扎在地上一动不动,紧接着一扭头,照准常陪福屁股上使劲一牴,“啪”的一声,人便从几尺高的地方上摔了下来,不偏不歪,正好掉进一个牛车车厢里,常陪福大叫一声,七窍出血,当场送了性命。一看东家不行了,十几个小伙子像疯了一样,不顾一切地围住种牛,十几根绳子像一张大网把种牛死死盖住,又有其他几个小伙子用木桩子,把牛头按在地上,直到它没力量了大家才松手。


这一番搏斗,又有两个牛板被牛角戳伤,但是都没有生命危险。唯独他们的东家却永远没有醒过来。
突如其来的横祸,给东家大院带来了惨重的损失。薛大庄虽然也被甩得老高,但他是落在平地上,况且下面还有没割过的麦子垫着,所以没有生命危险,通过几个月的调养身体已完全康复。只是常陪福的死,给刺林寨的老百姓们留下了深切的怀念,人们非常感谢这位好心的当家人,尤其是那些困难家庭的人们。当他们知道了东家是为他们拉麦子出的事时,更是万分悲痛,他们自发地组织起来,为东家守灵守了七七四十九天。


(三)


大少爷,二少爷相继过世。刺林寨的当家人看来只有三少爷常陪同莫属了。可是常陪同天生的一块做生意的料,在家读了几年书后,便和舅舅一起到汉口做生意。开花行,贩棉纱,生意干得红红火火。两个哥哥去世后,他不愿意回老家与庄稼和庄稼人打交道,一心一意在大城市干事业。眼下刺林寨的当家人只有四少爷常陪卿来当了。


这一年,常陪卿不到二十岁,又是一位地地道道的少东家。说实在话,就常陪卿的年龄.阅历和为人而言,让他来管理一个有两千亩耕地,一千五百来人的村寨是显得有些才薄智浅。但是那又有什么办法呢。山中没老虎猴子称大王,这东家大院哪还有别人呢。不过,就冲着他两个哥哥的英名为人和在人们心目中的位置,老少爷们是会拥护他的,况且租地交租,天经地义。所以,常陪卿当东家应该是一帆风顺的。


常陪卿当上东家后,倒也勤勤恳恳。尤其是他能以大哥那种助人为乐的优秀品质,来衡量自己,并不时地提醒自己,要礼之用和为贵。经常深入到乡亲们中间,和老少爷们摆摆龙门阵、唠唠家常话,把邻里关系处理得倒也和和气气。


然而,也有人说不好的。天下的事情就是这样,任何事都很难做到有尽善尽美,人也同样如此。有些老年人说:“从小看大,三岁知老。别看少东家不吭不哼的,那是只不叫唤的狗,让人难以防备。”还有人说:“少东家可不是个大好人,你看他那聪明的眼神中,总是流露出奸诈的目光,难道你们忘了,他六岁那年和我孙子对打,冷不防抓住我家小孙子的小鸡鸡儿,死不放手,疼得我家孙子翻白眼,险些送命,可见他那个毒劲。等着瞧吧,将来翅膀硬了,还说不定是个什么鳖孙哩。”


反正是人多嘴杂,说法不一,是好是坏谁也说不定。不过,几年下来,还真不错,常陪卿把刺林寨的这一摊子管理得井井有条。


时间过得确实很快,一转眼十来年过去了。东家大院的小字辈们一个个都长成大人了。常陪福的大儿子叫常剑出,二儿子叫常剑入。常陪同的儿子常剑起,常陪卿的儿子叫常剑硌,全家共有小兄弟四人。兄弟四人中除了剑硌偏小些外,其他三人都长成小大人了。再加上两月前又来了几个下人,眼前的东家大院已经是个人丁兴旺的大家庭了。


人多未必都是好事,人多未必都顺人心。常陪卿每当看到满院子的人时,心里就嘀咕:“唉,不说姑娘们,光这兄弟四人将来要娶回来四个女人。男的都是我的亲侄子有话好说,不管轻重他不敢犟嘴,可儿媳妇们就不一样了。俗话说,三个女人一台戏,再添一个打铜器。到了那时,这院子里可就热闹了。如果运气好,积得几个贤惠的女人倒还罢了,真要是遇上几个难球缠,还真够我这个当家人喝一壶了。喝一壶那还是轻的,弄不好还会落个八斤的萝卜嘬不严哩。不行,干脆来个剃头图凉快,分家了事。再者说了,树大分枝是自古常理,这样一来操心的人多了,说不定都还会过好日子哩。嗯,对,就是这般主意。”


常陪卿分家的决心已定,便在脑子里盘算如何把家分得公平些,对得起已故的父亲和尊敬的大哥。经过慎重考虑,他决定把柏树林街上门店的生意和常家钱庄作为两份,归大哥的两个儿子剑出和剑入所有。汉口的花行生意归三哥所有。现有的刺林寨田地产业归自己所有。这种分法基本上是平衡的。相比之下,自己的价值要多一些。不过那几个小姐们走的时候,他做为当家人,肯定要陪出去一大笔财产。
对于四叔的这种分法,三个侄儿和两个嫂子都很满意,他们心里十分清楚,种庄稼挣钱是靠天等雨,能有什么保障?这几年不旱即涝,庄稼绝收的年景说来就来,地里不产粮食,你叫佃户们交什么租子。况且大哥在世时定下了规矩,就是丰收年景对有困难的佃户少收几成,已是多年习惯了,如今老四当家也是学习大哥的做法。所以,一年下来,满打满算的收入总是兑现不了。还有,眼下世道不稳,土匪们闹得人心不安,乡下的土财主被敲竹杠的事多了去了。再往大的地方说,朝廷软弱无能,老太后一没法子就拿白银说话,她不征收苛捐杂税,难道她能屙金尿银。因此说,种庄稼的钱也不好挣。如今,四叔他把好事让给我们,那我们还有什么可说的。


家分完后,常陪卿把两个嫂子和三个侄子叫到一起郑重地说到:“孩子们,常言说,做生意有赔有赚,种庄稼有涝有旱,出苦力流血流汗,混官场多灾多难。说到底,吃哪一碗饭都不容易,你们要好自为之。虽说是树大分枝,四叔我把你们分出去了,但是,刺林寨的东家大院仍然是你们的家。时下东洋鬼子和外国列强不时找我们的麻烦,世道极不太平,你们在外如果有个三灾八难的,要尽快回来避难。这里你们的房间钥匙,你们的铺盖,我一定给你们保管好,随时回来,四叔我随时欢迎。”


常陪卿的一席话说得侄子们、嫂子们心里暖洋洋的,又酸溜溜的。


原本一个大家庭,在一起挺热闹的。院子里经常笑声飞扬,大家都觉得心情舒畅。而如今,搬的搬,走的走,大院里显得冷冷清清,使人觉着有些凄凉之感。尤其是儿女们都在时,大家在一起谈天说地,吟诗对文真的是妙趣横生。晨雾里,月光下,大家在一起苦练功夫,切磋拳技可以说是热火朝天。所有这些情景都让人值得怀念。再看现在,那情景已如过往云烟,悄然消失。每每踏进这个院子,常陪卿都有一种说不出的伤感。


但是,冷清也好,伤感也罢。常陪卿既然已经把家分了,那他就得面对现实。不管咋说,分了家之后,他觉得轻松多了,首先是少了不少的麻烦事,其次是少了不少的操心事。过了一些日子,时间一长,随着时间的推移,常陪卿便从分家的伤感中走了出来。


可是,连常陪卿自己也想不到,这次分家却分出来个大麻烦。正是这个麻烦,使他一个响当当的大东家在刺林寨丢尽了脸面。


一年一次的春季庙会,看着看着快要来到了。


刺林寨的关爷庙是东家大院出钱修建的。年代已经很久,也不知是常清明的爹爹或爷爷哪一代东家办的这个好事。因此,每年庙会的具体事宜都有刺林寨的主事人来负责操办。


这天上午,常陪卿吃过早饭,起身前往关爷庙去安排庙会的有关事项,刚出房门便见管家进了院子。
“老爷,门外有两大一小,三人求见。”
“出去告诉他们,今天我有急事,看能不能让他改日再来。”
“不行啊老爷,我知道你今天有事,不能见客,可是其中那小伙子说了他是你亲亲的兄弟,非见不可。”


一听这话,常陪卿笑了起来:“废话,我哪还有什么亲亲的兄弟,真要是我亲兄弟,你老管家能不认识吗,有意思。那你让他们进来,我倒要看看这位兄弟和我怎么个亲法。”


片刻之间,老管家把这三个人领进了客厅。让过坐后,常陪卿抬眼一看,那年轻的后生首先进入他的视线,不看便罢,一看惊得他半天才缓过气来,但他立马镇静下来,继续打量着眼前的不速之客。


面前坐着的这三个人,两个年纪大的看样子均三十来岁,年长那人人生得膀大腰圆,身材健壮;眉清目秀,面相和善,两眼流露出和善的光芒。坐在那里犹如一尊天神,一看便知道这是位文武兼备的江湖高人。


年龄稍小一点的那位长就一副滑稽相,麻杆细腰,身手精干,圆眼睛,细眉毛,面相清瘦,一副玩世不恭的样子,吊儿郎当,坐在那里活像一个三花脸。很明显,此人肯定是一位轻功绝伦而又十分机灵的武功高手。


看了这两个人,常陪卿从内心为之敬佩,虽然他料定这是两位高人,但他并没为之惊奇。而令他惊奇的却是这位少年公子。小伙子有十二三岁的样子,那面容,那眼神,那一举一动竟和已故的老父亲一模一样。不,确切的说,比父亲当年要英俊得多。一条乌黑大辫子有胳膊般粗细,饱满的娃娃脸上白里透红,富有光泽,是一个人见人爱的英俊后生。


这边常陪卿边看边思考,怪事,为什么两个人长得一个样。这真是大千世界无奇不有,怪不得他说和我是亲兄弟,就凭这一点就很在理。不过也不在理,世界上长得相似的人有的是,可咋能这么巧呢。常陪卿苦苦思索,但百思不得其解,一时间找不出答案。


那边小伙子却开了腔:
“四哥,一向可好。今天小弟和两位干爹冒昧造访,恐怕耽误了兄长的大事,请四哥见谅。”小伙子双手抱拳,面带微笑,冲着常培卿躬身施礼。


“嗯…噢…啊…什么,我是你四哥,小伙子,你搞错了吧。”
一惊讶,常陪卿有些语无伦次。但小伙子不管恁些仍正言说到,并十分认真:“四哥只管放心,错不了的。听我娘说过,我长得和咱爹非常相似。怎么,你看了半天还没看出来,莫不是吃山珍海味多了,把眼给烧花了吧,难道说四哥对咱爹的尊容也记不得了吗。我就是常清明的儿子,只不过和其他几个哥哥一样,不是一母所生而已。”


听了小伙子的话,常陪卿在心里自言自语:我这才分开家几天,半路里又杀出了个程老七。老坟园的东西分的精光,如果再认个兄弟我拿什么分给他,以我看这三人来者不善,说不定正是为家产来的。他们领个和我爹长相一样的人来冒充一家人,讹去一份家产,看这样挣钱来得快,哼,门都没有。常陪卿虽然在内心嘀咕,但话可没这么说:
“小伙子,你们是缺钱、缺粮、还是缺其它什么东西尽管讲,只要说出来,我都可以帮助你们。可是,有些话是不能瞎说的,有些事也是不能胡来的。”


常陪卿猜不出对方的来意,只好说出双关语来投石问路。


“四哥说哪里话,小弟我不敢瞎说,更不敢胡来,我们三人路过老家回来看看,可是昨晚住客店,听说你把家都分了,我也是常清明的血脉,咋说也有我一份吧。”小伙子鼓着小嘴,一副正经八百的样子,没有一点开玩笑的意思。


一听这话,常陪卿来气了。好啊,说了半天,真的是为分家的事来的。哼,哪有这等便宜之事,就凭你长相和我爹相似,就来冒充我弟分去家产,恐怕没那么容易吧。于是,他强压火气开了腔:
“年轻人,够能耐,有本事。小小年纪学会这一招,高明,实在是高明。我看是有两位狗头军师撑腰吧。怪不得今天一大早树上有老鸹乱叫,我就知道今天来不了什么好鸟,看起来这老鸹叫的真应。你小子表面看文绉绉的,谁知道肚子里全是花花肠子。常言说,冤有头债有主,谁欠你家产你找谁要去,常某人不干涉,可找我没门。咱们井水不犯河水别伤了和气,请赶快走人。”


本来这一阵子心情不好,一气之下常陪卿竟出口伤人,说完话并斜吊着眼,品着个嘴,手中的钢球转的吱吱作响,一副盛气凌人的样子。


这么一来,对方不满意了,个子大的那人开了腔:“常寨主,你吃了灯草,说的轻巧。堂堂的一寨之主,竟出口伤人。你说我们不是什么好鸟,我看你也不是什么正经东西,眼前你是东家大院的当家人,我们不找你去找何人,今天我师侄跟你说的非常清楚,他也是你爹的儿子,只不过他妈是个仆女出身,身份是低些,可是,你们兄弟几个的妈哪一个是大家闺秀出身,不都是一样吗?何必这么看不起人。今儿个说的好了去那个伙啥事没有,说的不好我把你这个东家大院砸个底朝天,你要不信咱们就试试看。”


个子大的那人说话不但难听,而且还是话中有钢,咄咄逼人。
一听这话,常陪卿气得双手发抖,胡子乱擞。本来嘛,这么多年来,刺林寨的当家人说句话在三龙镇以东是行风走雨,谁敢顶撞。别说是从来没有人在这里撒野了,就是连说句大话的人都没有。像个子大的那人说出这样的话来常陪卿能不生气吗?于是,他瞪着双眼冷笑道:“野小子们,你们给我听清楚,四爷我从小卖馒头,啥事没见过?强盗见得多了,清平世界,朗朗乾坤岂容尔等胡来。就凭你们这三个小毛贼,也敢来刺林寨胡作非为,不自量力。睁开你们的狗眼看看,我刺林寨高手如云,依我说你们不要自找苦吃,趁早走开,如果惹我火了,卸了你们的八大块,让你们一个个都变成大王八。”


反正是说大话说小话费一样的劲儿,出一样的气儿,常陪卿的本意是想用大话喷一下,把对方吓走了事。可是,又在气头上,他自己把握不住,竟开口骂人。


谁知道今天该他丢人,小学堂的武术老师,林先生这几天不在家,常陪卿不知道。一旦动起手来,大院里别的没有高手,这一点他当东家的却忘到裤裆里了。


又一次听到常陪卿开口骂人,个子大那人来了脾气,伸手去抓常陪卿的衣领子,管家生怕对方出手,急忙上前去拦,大个子手起掌落,两个响亮的耳光打得老管家窜出去一丈多远,“噗通”一声栽倒在门外的砖地上,嘴也摔流血了。


一看到老管家如此模样,院子里的薛大庄和几个年轻的牛板们勃然大怒。他们仗着年轻力壮、人多势众,又都是练过武功。因此根本没把这三个人放在眼角。当即在院中大声叫喊:“屋子里那三个野种,有胆量的出来吧,欺负老头算什么本事,有能耐的来和小爷过几招。”


个子大那人哈哈大笑,赤手空拳来到院中,高声叫道:“小杂种们,一起上吧,就你们这一盘小菜,二爷我一人包了。今天叫你们尝一下关某钢刀的厉害吧,要不然你们咋知道天有多高,地有多厚。”


说完话大个子甩掉风衣,“仓啷”一声从背上抽出两把钢刀。一时间只见两道银光上下翻滚,左右闪亮,舞得水泼不进。这些年轻人们哪见过这种功夫,只看得眼花缭乱目迷五色。


此时的常陪卿才有所后悔,今天是遇到高手了。只怪自己大话说过了头,眼下已经骑虎难下,看这阵势只能鼓劲别下软蛋,否则难以收场。想到这里,他高声喊道:“娃子们别害怕。他这一套是玩把戏的招数,花拳绣腿,中看不中打,都给我上,收拾住这野家伙,四爷我有重赏。”


东家这么一叫,下人们谁敢后退。一时间这几个小子像饿狼一样扑向了个子大那人。
好一个壮士,真是艺高人胆大,面对十来个小伙子,他面不改色,气不发喘,反而还冷笑到:“今天二爷我给你来个满堂红,放一放你们的黑血。念起你们都是我师侄的家人,要不然叫你们全部当场毙命。”说完话,右手钢刀虚晃一下,身子向下一蹲,左手钢刀一转,来个“鹞子翻身”就地一趴,展开双臂,钢刀指向这伙人的小腿下,跟住来了个“鲤鱼跳龙门”蹭的一声跳出圈外。那动作如同一股黑气随风飘过。再看薛大庄这伙人,顿时直觉得两腿一麻,瘫坐在地上,用眼一看,小腿上鲜血直流,白花花的骨头露在外面。不看不打紧,一看伤势,疼劲上来了,一个个坐在地上像狼嚎一样哇哇乱叫。如果不是对方手下留情的话,这伙人的小腿将全被砍断。


这一招可把常陪卿吓傻了眼,他这一刻也顾不上东家的面子,连爬带跑出了大门,直向高台子上奔去,其目的是要敲钟叫人前来助阵。可是,他想的太简单了,对方能让他去吗。当他刚到高台子跟前时,只见一道白光从头顶上飞过,不偏不斜打断了铜钟的吊链,“咣咚”一声,铜钟从树上掉了下来,落下的铜钟将地面砸下去足有两寸深。如果常陪卿再多上去两步的话,那落下来的铜钟非把他砸成肉泥不可。常陪卿被吓得尿了一裤裆,坐在地上动弹不得。他下意识地往后一看,只见大个子那人面带讥笑地看着他,原来这飞镖也是他发过来的,天哪,太神了。刹那间常陪卿脑子一片空白,如同掉进了万丈深渊,至于他们说些什么,他一句也没听清。


“常寨主,告辞了。今天的帐我们没有算清,还有来日吧。想要保住家园,你得请几位高手,看看那伙年轻人的熊样,指望着三脚猫的功夫,也想使点厉害?全他妈一群废物,真要是遇上高手,就指望他们保护你,你那吃饭的家伙早就没了。另外,你屋里的包袱里有两样东西,请你认真看一下,一看就知道你这小兄弟是真是假了。”


说完话,三个人施展轻功,行走如飞,向着东南方向飞奔而去。一转眼便消失在田野之间。

(四)


这三个人一走,东家大院乱成一锅粥。东家夫人出来指挥人们收拾残局。家人们把东家扶回屋内,捶背揉肩,洗澡更衣,足足忙了大半晌。直到午饭后常陪卿才恢复了正常。这时候,夫人从后堂出来,关切地问道:“老爷,没伤着别的地方吧。”常陪卿晃了晃头、转了转腰说:“夫人,今天让你跟着受惊了,看来那壮士是不想伤我,所以没把我咋样。只是那掉下来的大钟,把我吓得不轻。”常陪卿说着说着倒吸了口气,仍然是心有余悸。


“老爷,有些话,我不知道该不该说。”夫人把常陪卿扶到椅子上坐定,用征求的目光看着丈夫问到。常陪卿苦笑一声说:“开什么玩笑,你我夫妻肝胆相照、唇齿相依,多年来同甘共苦、风雨同舟,现如今老夫老妻了,说话怎么如此外气,有啥话就说吧。”


“老爷,我知道这一阵子你心情不好,但也不能开口骂人的。我看那少年公子的话并非是空穴来风。十几年前,你在县城读书,咱家爹爹的确是和一个漂亮的丫鬟薛冬梅住在一起,并怀孕数月,那期间刺林寨内和附近的村庄都有耳闻。我只是道听途说,详细情况也不甚了解。听说这其中的细节,老管家最为清楚。正好管家为了你而受伤,请老爷是否前去看望一下,有什么话他一定会告诉你的。另外,那年轻的小伙子留下一个包袱,或许这包袱也能说明点什么。”


夫人说完话,把包袱内的一个长方形的红木盒子递给了丈夫,常陪卿打开一看,里面有两样东西,一样是一把用竹篾做的折叠扇子,另一样是一把金色的连心锁和心形的锁牌子。看到这两样东西,常陪卿暗暗吃惊。这是两样常陪卿兄弟们熟悉的东西了。特别是那个尺把长的竹扇子,在他们兄弟幼年时期的心目中,简直就是父亲的家教神鞭。弟兄几个从刚懂事起到长大成人,都是在扇子的敲打下度过来的。


对待自己的儿女们,父亲是十分严厉的。每当他们淘气时,常清明从不好言相劝,把扇子折成个粗棍子,对准小脑袋“嘣”地一下,一下一个红包,疼得他们兄弟直流泪,却不敢哭出声来,否则又是一下。时间一长,兄弟们一看到那把扇子,就像是小耗子见到了大狸猫。


时光流逝,岁月如梭。父亲虽然驾鹤西去十多年了,但他幼年时期的那些往事,如今仍历历在目。常陪卿清楚地记得,那时间自己的年龄最小,一看到父亲用扇子打哥哥们时,就两腿哆嗦,浑身打颤,吓得直往门后钻。十几年来。虽然没有见过这把扇子,但父亲的尊严却依然神圣。眼下,常陪卿触景生情。他似乎现在才意识到,父爱有着不同的方式,尽管小时候被父亲曾用竹扇敲得嗷嗷乱叫,但这种爱仍然恩重如山。当初如果没有父亲的经常敲打,儿女们就不能学会做人的本领,两位哥哥或许也不会做到永远活在人们心中。


想到这里,常陪卿内心情不自禁的激发出对父亲的深切怀念。突然间,父亲的形像在他心目中更加高大。就连他已经知道的父亲当初的那些桃色绯闻后也丝毫不影响父亲在他心中的位置。


连心锁又叫长命锁,常陪卿对它和竹扇子一样熟悉。因为他们一生下来,父母亲就把这东西挂在他们的胸前,一直戴到十二周岁,才把锁打开放在家中,永远保存。所以,在豫西南广大地区,如今仍流行着小孩们十二岁“开锁子”的民风民俗,期间并大摆酒席表示祝贺。


在那些年代,连心锁是十分普及的,各家的孩子都有。根据各家经济条件不同,锁的种类也不同。连心锁有金的、银的和铜的三种质量。在锁的下面吊有一张和心脏相似的牌子,牌子上面有几种图案,如“龙凤呈祥”、“二龙戏珠”、和“鲤鱼跳龙门”等等。有的人家还把孩子的姓名刻在上面。常家兄弟的连心锁是纯金制做的,虽然年代已久,但看起来仍和新的一样金光闪闪。


常陪卿拿着这张连心锁和自己的连心锁在一起反复对照,完全一模一样,完全出自一个匠人之手。锁牌上并刻有常陪侠字样。有了这两样东西,有了小伙子的长相,就足以说明那少年公子真的是自己的异母兄弟。想到这里,常陪卿追悔莫及,觉得今天自己做的说的确实太过分了。别说是小兄弟不一定是回来要家产的,即是真的要家产那也是应该的。可我平时的那个慷慨劲上哪去了,学大哥那仁义劲又上哪去了。正如大个子壮士所说的,我一个堂堂的大东家竟能出口骂人,我咋能这样的鬼迷心窍呢。常陪卿的心里像针扎一样难受。


为弄清常陪侠的身世之谜和事情的来龙去脉,常陪卿采纳了夫人的意见,决定找老管家了解情况。于是第二天早饭后便带着厚礼去探望管家。


老管家姓王名长礼,河北沧州人士。早年间为东家大院的教书先生,后得以重用。三十几年来王长礼和三代四位东家的关系处的相当友好,尤其在个人感情方面,主仆们情同手足,每当东家大院有重大决策时,他都和东家们同心同德、献计献策。大哥去世后,常陪卿一直把王长礼留在身边重用,并视为长者。一开始少东家年幼无知,王长礼就像老叔对儿女们一样关心备至,协助处理了大量的日常事务,对此常陪卿深为感动。


在东家大院里,王管家勤勤恳恳,任劳任怨。不仅把份内的事情干的有声有色,而且还帮助化解了不少的矛盾。特别是佃户与东家之间,佃户与佃户之间有了什么纠纷,老管家都调解得恰到好处。在人际交往上,他从不说三道四,搬弄是非,打击别人抬高自己。因此,很受人尊敬。


昨天晌午,他为了避免事态的激化,上前阻拦,自己虽然被打伤,但他并不责怪自己的主人,更不责怪对方的粗暴,怪只怪十五年前那天夜晚,妄图置薛冬梅母子于死地的那些强盗,要不是哪有今日之事。眼下,事情到了这个地步,我必须把那段往事告诉东家,使他心中有数,以便采取对策。所以,常陪卿一来,王管家便把薛冬梅借钱葬父,常清明欲娶为妻,磨房着火和冬梅失踪等一系列情况说了个清清楚楚。


听完了管家的介绍常陪卿问道:“这么多年过去了,难道咱这边一点情况都不知道吗?那姑娘在什么地方,被什么人搭救的,被救后母子们是如何生存的等等问题,管家您能不知道?”


“小人知道的并不十分详细。早些年还是在大少爷健在时,有一年庙会上来了几位英雄,大闹柏树林替薛冬梅报了仇。这伙人是一个大山寨的英雄好汉,他们不但把冬梅姑娘救了下来,而且还收留了她,并和三个头领的夫人拜成了干姐妹。半年后薛冬梅生了个胖小子很招人喜爱,三个头领都认做自己的干儿子。因为那些天我回趟老家,所以详细的情况只有大少爷当时最为了解。”


知道了事情的经过,常陪卿的心里坦然了许多。他觉得爱美之心,人皆有之。那时候父亲喜欢薛冬梅,而薛冬梅也深爱着父亲,这本身就属正常并不算丢人。你再睁眼看看,现如今从三龙镇到柏树林那些有钱的财主们哪一个不往窑子里钻,他们沾花惹草、寻欢作乐,玩够一个重找一个,把白花花的银子全扔进那阴死洞里。可父亲从不去些地方,并极有责任心,只要他看中的女子,不管她有没有身份,便一准把她接到家中,过着男耕女织的日子。这难道能说父亲不是个顶天立地的男子汉吗?这难道能说常陪侠不是自己的亲兄弟吗?


想到这里常陪卿更加痛恨自己心胸狭窄、恶语伤人,对不起九泉之下的老父亲。想着想着他“扑通”一下跪在父亲的牌位下轻声说道:“爹爹,原谅孩儿,请你老放心,我一定会认下姨妈和小兄弟的,我一定会把一份家产分给小兄弟的,请爹爹在天上看我的行动吧。唉,小兄弟呀,你究竟在哪里呢……”

再说替靳宝昌领人的那四个打手,中了关敬东的飞镖,本来已经是疼痛难忍,又被四只吊眼金睛猛虎吓破了苦胆,如惊弓之鸟、漏网之鱼,一个个神情恍惚、失魂落魄,像四条丧家之犬。他们生怕再有飞镖过来,还怕猛虎追来,故而不敢停脚,大跑小跑一阵飞跑,“扑嗵”一跤爬起来再跑,这一口气跑了六里多路。头上的汗水、背上的血水和吓出来的尿水混杂在一起,再加上一脸一身的黄沙土,一个个变成了夜叉,完全没了人形。


这时候,路旁边的一条小河引起了领头的注意,于是他发话了:“别他妈的像一条老母狗,夹着尾巴直跑一股烟,再跑一会咱们身上的血流干了,一个也活球不成,快停下来,老子有话要说。”


一听为头的话有道理,其他三个人停下来,一屁股坐在地上直喘气。就中间好说话的那货先开了腔:“头,你说咱们可咋办呢,别的不说,眼前最关键的是咱们的脊梁板上的那个铁家伙,估摸着扎进去足有一寸多深,你经得多、见的广,赶快想个法子,把这铁玩意整出来才是。


“别着急,你们看,那边地里的一片青草,叶子上长刺,这东西叫‘刺角芽’,你们再往这面的水上看,长得像谷穗一样的东西叫‘毛辣子’,这都是止血的好东西。你们可都得忍着点,去把这两样东西弄他个两大把,老子有的是办法。”


这仨人不敢大意,不一会就把这两种东西都整来了。头说话了:“小子们,为了活命可别怕疼,想当年关老爷刮骨疗毒你们都知道,那是何等的英雄。今天,咱们这点皮肉之伤算个球,别害怕,咱们四个相互帮忙,先使劲把这铁家伙拔出来,然后掂着你那尿尿的家伙,往刀口浇泡热尿,用尿把刀口冲干净,把‘毛辣子’上的细绒毛塞进刀口里,‘刺角芽’用嘴嚼碎把伤口糊住。糊好后从衣裳上撕块净布包住就算完事,赶到家再找先生处理。”


其他这三人只觉得是天方夜谭,半信半疑。不免问道:“头,你在哪儿学的古古子经?”
“经你妈那锤,这法子老子整过几回了。你小子不信去球,来,先给老子整。”


按照领头人说的办法,几个人一一照办。嗯,你还别说,这刀口经热尿一烫,火烧一般,又经那东西一糊凉嗖嗖的,的确没恁疼了。


这时候,几个人才想起他们的脸像花狗屁股一般,干脆下河洗一下。一看见清凉的河水,又觉得嗓子在发火,一个个迫不及待地用双手捧水就要往口里送。为头的一看,大叫一声:“千万别喝。凉水一激,刀口发威,一旦毒气攻心,可就送了性命,别喝,快跟我来。”


领头人指着水面上漂着的那些青秧子说:“那种东西叫水黄瓜,果子长在下面的泥巴当中,吃起来又脆又甜,不但止渴止饿,还能清热解毒,正适合咱们现在吃,这叫天不灭曹,赶快下去摸吧。”


吃了水黄瓜,四个家伙有点精神。又是那个好说话的家伙开了腔:“头,你太了不起了,跟着你干,算我们走运。今天,要不是你老兄高明,我们恐怕都让阎王爷给请去了。这辈子我是跟定你了,就是你死了,我也要跟着伺候你!”


“咋说呀?”领头人一听话不对劲,反问了一句。
“我说呀,伺候你也要伺候到老死。”这小子改口怪快。
“就这一句才像人话。我看你不光是老鸹嘴,而且还是一个丧门星。今天早上要不是你净说臊气话,老子们球方能落成这鳖娘样,快滚一边去。眼下咱们得商量一下,回去后咋向靳老爷交差吧。”


吃巴叉面不改色,挨耳光头不发歪。这个老鸹嘴刚才拍马屁拍错了地儿,讨了个没趣,这不又开了腔:
“弟兄们,不管说啥都行,就是实话说了不行。要说咱们中飞镖是真的,如果靳老爷问发镖人是什么样子,咱就没词了。咱要说新太太让老虎噙走了,老爷肯定要问,四个老虎噙走一个女人,难道说老虎只吃女人不吃男人,竟让男人活着回来,咱们又没词了。所以真话说不得,只有用假话懵他。平时咱哥们在淮水镇人五人六的,可到了动真格的时候,却下起了软蛋。今后,咱们在市面上怎么混人。”


“头,老鸹嘴这回的话有道理,这假话咋说,你只管教我们吧。”
“对,有道是不说假话办不成大事。这一回,咱们往大处说,让他靳老板摸不着头脑。照下面我的话说……

“咱们四人,刚把新太太抬出林子,冷不防飞过四只金镖扎在咱们后背上。为了保护太太,我四人顾不住鲜血直流,疼痛难忍,勉强把轿子抬下山。刚坐下来歇息,忽然间从西北方向过来一队人马。杏黄色的大旗上写着:‘三江口大镖局’字样。这伙人一看路旁边有顶小轿,立刻停下,为首的一个大胡子跳下马来,揭开轿子一看,不由得哈哈大笑,让人抬起小轿就走。看到太太将被人抢跑,我们慌了手脚,即刻上前理论,大胡子发了脾气,两只圆眼瞪得快要往外冒血,大声吼道:


“怎么着,身上背着一刀还不过瘾是吧,来,大爷我再补一刀咋样,别不识抬举。回去告诉你家主人,就说是武汉‘三江口大镖局’的总镖师‘镇三江’替他收下了这个女人,他要不行,叫他到汉口来找我要人。然后扬长而去。经过就是这样,谁要是不这样说,老子杀了他的全家。”就这样,四个家伙凭着一肚子坏水,把一个聪明绝顶的珠宝商人骗了个实实在在。



新长城文学网公众号

求索者文化传媒公众号

登录后才可以留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