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几天,局机关上上下下都在议论新来的党委书记林平是个“怪人”。
其实林平并不怪,就是有点犟脾气,50多岁了,干什么都爱叫个“真”儿,只要认为对的事,就是皇上二大爷来那也得这么办。虽然没少被人误解,可脾气没减,愈加根深蒂固。这不,来了20多天一直没上任,早出晚归尽在下面跑,不知忙些啥?
其实,林平早就听说这个林业局是个老大难单位,经济上不去,社会秩序也很乱……他是想在下面摸摸底细后再上任。
中午饭刚吃完,林平就从招待所匆匆赶到职工医院。刚进门就被一片嘈杂声吸引住了,他走到一个候诊椅子前坐下,点燃一支“葡萄”烟,听着人们发出的议论:
“……哼,不像是个正经人。”
“哪有好人还来卖血的!”
“如今也很难说,家家都有难唱的曲。”
“……”
林平听了一会儿,终于听明白了——原来这些人议论的是位卖血的姑娘,已经卖过3次血了。卖血这事在80年代的第3个春天还是不多的。
林平一种难以名状的心情变得很沉闷,他猛吸了几口烟,蓦地站起来向被人群围着的“护士站”走去。他走到“护士站”,拨开人群,推开门,还没等走进室内,就听见有人用十分严励的语调说着:
“这是啥地方,不看看就进来?”
“出去,这儿不是看病的……”
林平一听这口气,显然是不欢迎他这个陌生的老头子,他忙说:“我……我是……我找……”
“找谁?找人也不看个地方?”
林平瞟了一眼说话的小护士,不但没生气,却笑了。这一笑不要紧,倒使小护士感到不自然了,还是一个比较老成点的翘鼻子的姑娘柔和地上前解了围:“大爷,您找谁?”
“我嘛,我想见见那个卖血的。”
“找她,您是她什么人?”
“我……啊,我是局里的,想找她了解些情况。”在小护士的追问下,林平不得不这样说。
“什么,您是局里的,我怎么没见过您?”
“噢,我是刚来的,这不就见到了?”林平这么一说,室内空气变得多少有些和谐了。几个小护士们也七嘴八舌地问林平是干什么的,看看几个可爱的年轻人,林平恢谐地说:“你们看我这个老样子,能干个啥,也就跑个腿,学个舌的。”
“我说不像当官的。”
“看那个打扮,也不象个杨二舍。”
“……”
林平嘴角露出一丝苦笑,又慢声细语滴和她们商量着:“我不是说了嘛,只是跑跑腿,学学舌,能把她叫出来吗,让我了解点情况。”
不知是林平的“小话”打动了护士的心弦,还是“局里”这块牌子大,护士们终于把卖血的姑娘从套间里叫了出来。姑娘二十三四岁,修长身体,白皙的瓜子脸像一尊石雕,毫无表情,两只晶莹聪慧的眼睛透着几缕黯淡羞愧的光。一身得体的布衣服,丰满地胸脯一起一伏的,像和谁在呕着气。
姑娘是什么人呢?从衣着打扮看,很像是个纯真正直的姑娘,可她为什么又卖血呢?林平在脑海里划着问号,又细细地打量着这个卖血的姑娘,猛的觉得这张文静的瓜子脸,是那样的熟悉,他开始在大脑中极力地捕捉这个端庄秀美的形象。
此时,姑娘惶恐的看着这个瘦小结实的老头,“他要了解什么?难道卖血还有说道?”
屋内静极了,几个小护士不解地站在一旁悄声私语着。半晌,林平像大梦初醒一样,眼里射出几缕光明,轻声地问姑娘:“你姓陈吧?”
听了这话,姑娘不觉一楞,“我……姓陈……那您……”
林平笑了:“我还有点眼力吧,对不?我还知道你叫陈美芳。”
“那……您是……?”听了这话,姑娘愈加茫然了。
几个小护士们也都直楞愣地瞧着这一老一少,不知他们这是演的什么戏?
“美芳,你真得忘了,那几年,我在贮木场反省时就是您爹老陈看守的我……”没等林平说完,姑娘像想起什么,惊喜地喊出: “啊……是您……林大叔!”
“对对,是我,一晃10多年了,我那老大哥,他还好吗?”
“他……”姑娘说着,眼泪就从脸上滚落了下来。
看到姑娘委屈伤心的神情,林平大生疑惑,感到美芳家里肯定出事了。于是掏出手绢,递给替美芳,又亲切的问:“怎么,家里有事了吧?”
美芳像走失的孩子见到家人似的,向林平诉说着原委——
自你走后,有人说我爹包庇你,要批斗他,总因我爹在场里有点人缘,工人帮着讲情,又看在老党员和老残废军人的份上,没挨着斗,但被逼着退了休。我们家的情况你也是知道的,全家人就靠我爹那点工资过日子,我妈又常年瘫痪,成了全场的困难户,饥一顿饱一顿地过到现在,如果没有场里照顾,大概都活不到现在了。
听了美芳的哭泣,林平的心象被什么重重地击穿了一下。是啊,这么多年,我怎么就没想到去看看老大哥呢,如果美芳不说,还不知他们家里竟过着如此艰难的苦日子。
原来文革那几年,林平被发配到贮木场改造,美芳的父亲负责看守林平。老陈明着是“看守”,背地里却没少给林平带去吃的喝的,从精神上替林平分担了许多痛苦。因而俩人处的很投缘。美芳那时才14岁,常来反省室和老陈玩,直到林平被押到另一个林业局后,他们就失去了联系。想到这儿,林平忍住了泪水,低声问:“美芳,那你为什么不找组织呢?”
“我爹……不让找,说他是老党员,不能给党和国家出力,更不能给组织添麻烦,再说国家也不宽裕。”
听了美芳的话,林平的眼泪再也止不住了,他将眼泪擦了擦,“美芳,那你怎么会想到卖血?”
“我17那年就毕业了,分配在场里青年点,后来两个妹妹也毕业了,没工作都呆在家里,我们单位一年放半年假,又没其他门路,这就想到用血来换钱,也是为了母亲治病……”
“用血换钱!”林平虽自语着,心却像碎了一样。联想这几天“私访”,他认识到林业局的待业青年是个大问题,这些人都在20岁左右,至今没工作,该靠谁呢?总不能都象美芳这样靠卖血来度日……想到这儿,林平的头脑似乎清醒多了,他得首先在待业青年安置上入手,抓好多种经营,搞好综合利用,发挥青年人才干和热情,搞活经济。于是,在心里暗暗做出决定,今天晚上正式上任,首先召开常委会,专门研究落实待业青年安置问题。
这时,林平的脸上露出了从容的笑意。
“美芳,走,到你家看看我那老大哥,血,咱们不卖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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