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乌镇
文/小波
又下雪了,今年过年似乎有些不一样,往年都没有下雪的,“瑞雪兆丰年,我们也不大懂,不过今年是不一样的一年”乌镇的人议论道;过年了,这可是一年中的好日子,乌镇也有了过年的景象。但是我听说洪岁老头死了,就在小年晚上。
乌镇是南方的一个小镇,民风淳朴,历史悠久。
一方水土养一方人,能生养出善良人们的乌镇自然风景秀美,蓝天白云、莺歌鸟语、朝露晚霞,乌镇似是与外界隔绝了一般,没有受到工业的侵扰。
洪岁老头出生于乌镇,其实他是我的爷爷辈,乌镇的人都这么叫他,他们的语气里是有一丝鄙夷的,但在我,却以为一种亲切的称谓,所以我也有样学样,在众人面前也能欢快地大声呼喊洪岁老头,大人们也没有制止,我想许是因为我是个小孩吧。
乌镇不大,是个专营农业的小镇,人们生活说不上富裕,但能填饱肚子,乌镇人们的生活很简单,没有农活是便会默契的坐在村口的小坪上,而后村名们便开始了笑谈,这是一天中最快乐的日子了,谈资都是村里发生的事,乌镇的人们都是批评家,他们最爱谈论别人做的错事,并点评一番,如果当事人在场,则会尴尬地笑笑,而且要感谢一番,然后找机会开溜。乌镇虽不富裕,但是过年却是很热闹的,人们省吃俭用了一年,终于挨到了过年,可以好好吃喝一顿了。乌镇虽与外界接触不多,但是竞争意识是很足的,大年初一早上是少不了鞭炮的,鞭炮声音越响,时间越长,则越被人尊敬,这是有身份的象征,所以虽然没有钱,但是乌镇人民也会咬咬牙买大鞭炮,只求不在新的一年落后于别人……当然鞭炮店是最开心的,可以狠赚一笔了,他们打心底里希望这个优良传统不会改变。
说来也巧,洪岁出生于小年,其实早就该出生了,可他偏偏挨到了小年晚上才出来。洪岁的爷爷包括祖上都是地主,他爹是家里的独子,活脱脱的少爷,可是他爷爷做梦也没想到会有土改运动,他们成了人人嫌弃的地主,后来文革中他们家也因为地主身份受了不少的欺压。爹以前是少爷,又没个手艺,靠卖苦力维持生计。村里人也排挤他,所以日子过得十分清贫,而今洪岁又要出世了,家里更是难以为继;连接生婆也请不起,他爹只好厚着脸皮去请教接生婆,为此受了不少嘲笑,甚至被封为“乌镇第一男接生婆”,为此他差点自杀,但是为了孩子他没有这么做。
母亲在小年死了,生完他以后就死了,大出血而死。
父亲楞在一旁,这次他没有哭喊,没有咆哮,似乎学会了冷静。他的眼神呆滞而单调,蹒跚地靠近妻子,他用力地眨着眼睛,眉毛聚在了一起,泪没有落下来,用颤抖的手轻轻抚摸了妻子的脸颊…… ,这是最后一次了。
谁说“批评家”不能有怜悯之心呢?乌镇的人民听说后都十分悲伤,都说他们家苦命,好像还有人为此哭泣呢!这个人是鞭炮店的女老板,洪岁他娘是她们家的短工,洪岁他娘钱拿得少,又不贪嘴,只有一个菜也能吃得很香,饭吃得少,活又干得多,手脚麻利,不是一般人能比的。“唉唉唉……你可真是苦命啊,这么年轻就死了,还没享过一天福,老天你可是太偏心了哟……”,这是我在乌镇听过的最真实的哭泣。
第二天,乌镇人民又开始了一天简单而充实的生活,哭泣与悲伤属于昨天的,“批评家”是不会悲伤太久的。
他为什么要叫洪岁呢?这是乌镇的八字家起的,乌镇人民的名字都是这样来的,所以他爹深信不疑,这也是乌镇的优秀传承。
别忘了还有村长呢!村长他老婆也在小年产下了一个儿子,名字叫徐望恩,从了他娘的性,村长了解了洪岁一家的情况后,觉得作为村长他必须帮助洪岁一家,他准备让自己的老婆负责洪岁的奶水,他满意地点了点头,他可是个公认的好村长哩。
他要出发去洪岁家了,他换上了笔挺的西装,梳了一个“后抹头”,平时不舍得用的发胶也用了,他仔细地整理了自己的行头,比国家领导人出访还要重视。
到洪岁家后,他满含深情的拥抱了洪岁他爹,而后用力地握了握他的手,“同志啊,不容易啊,为娃儿的事心愁吧,奶水的事包在我身上了”,这是村长表达喜爱村民的方式,当然这是从电视上学的。村民们闻讯赶来,“村长……村长……”洪岁他爹哭倒在了地上,已经语无伦次。见到村民后他故意提高了音调说“洪岁他爹啊,我为你娃免费提供奶水……”下面响起了热烈的掌声,村长脸有些红了,他有些不好意思,不过一想这是办好事有啥害羞的,他脸上的猩红又马上消退了,“大伙们,都散了吧,也不早了……”他支开了村民。
村长没有立刻离开似乎有话要讲,见村民们都离开后,他拍了拍洪岁爹的肩膀,“洪岁他爹,我媳妇也怀孕了,最近家里又在建新房子,嗯……嗯……,不过孩子的事……”村长摸了摸下巴,“村长,你可是我们家的救命恩人啊,我怎么能让你白做呢?建房子的事算我一个,我会尽心的……” “我我……我不是那个意思,我是说……”村长已经有些结巴,脸上又泛起了猩红,“村长,我是自愿的,你就答应吧”他打断了村长,村长半推半就,最后答应了。
“村长可真是个是个好人啊”洪岁他爹喃喃自语道。
村长的老婆叫徐甲,大家都叫她小甲,虽说她包了洪岁的奶水,但她也有娃儿,没有那个娘不疼自己娃的,所以奶水总是先给望恩,所以洪岁瘦弱,望恩健壮。“洪岁这娃,可会吃奶嘞,我总是先就着他,我娃都没得吃呦……”“洪岁这娃咋不见长呢”小甲的声音小了,村里人都信着嘞,乌镇人都是善良的。
许是上天眷顾,靠着接济的奶水,老爹的苦力,洪岁还是长大了。
洪岁没有上过学,当然他比谁都想上学,字都是他爹教的,所以也算不得文盲。缺食少粮直接体现在了他的外貌,一米五三的个子,还不到他爹的肩膀,瘦得好像血管都要露出来,心脏要跳出来一样,颧骨很高,笑起来没有下巴,嘴巴也往上翻,眉毛乱得没有章法。“洪岁这娃儿怕是讨不到老婆了呦”“批评家”们都这么说,“胡说,我娃是最好看的”洪岁他爹明白他们的意思。
自从洪岁会说话后,就对着小甲娘啊娘的叫个不停,洪岁以为小甲是他亲娘呢,小甲有一声没一声的应着,她心里其实不愿意,这也是可以理解的,乌镇人也是优秀的美学家,所以长相是很重要的。
再大些,洪岁懂事了,接受了自己没娘的事实,小甲也慢慢忘记了洪岁,不搭理他,洪岁从没怪过她,并且认为自己这一世欠她,不知如何来还。
乌镇人“批评家”的特性还是没有改变,总爱聚在一起说上几句,他们都在谈论洪岁将来的老婆勒!“一定是个美人”一个小孩说,“胡说一定是个肥婆……”一个小伙子说“哈哈哈……”众人拍手呼应似乎很是同意,“他怎么可能会有老婆,打光棍走不了哩”小甲说到,语气里似乎有些讥讽,她好像早就忘了洪岁也曾是她的乳儿,哦或许她从来没有这么想过。大家很快停了下来,就好像谜语的底子揭了一样,没了趣,揭晓谜底的人是小甲,大家也没有说什么。
话说村长一家对望恩这小子可是宠溺备至,“含在嘴里怕化了”可是一点都不过分。
可望恩却是个败家子儿,吃喝嫖赌样样都来,家里人看他没惹大祸也就象征性的骂骂,可这次他闯了大祸了,在县城里聚众打架,将一个小伙打成了重伤,这个小伙儿是县长的儿子嘞,县长不能放过他,望恩家也没敢回,溜到外地去了,没人知道他去了哪儿。
村长听到消息后就中风了,躺在了医院。第二天浩浩荡荡的人马就来到了村长家,说一定要惩治望恩,让他坐牢。小甲慌了神,手不停的哆嗦,村民们都过来捧场,可是没有人出面说点什么,“批评家”需要客观公正,他们认为是小甲的错。“大哥啊,大妹子啊,我娃儿他不懂事啊,犯了如此大错,都是我的过错啊……”小甲疯了一样狂扇自己的耳光,众人被惊住了,眼见群众越来越多,那一行人以为全村人要来救场,他们也越来越没底,“三天后把人交给我们”撂下这句话后扬长而去。他们错了,“批评家”怎么会干涉哩,他们只是看看罢了。
这群人走后许久小甲也不能平静,这可快要把她给急死了,她已经说不出话来……该如何是好……”,“洪岁,她可以让洪岁顶替她儿子去坐牢,听说被打的小伙子跟植物人没有区别了,所以可以……”“不行 不行 他能同意吗?好歹我也给过他……”
为了儿子她决定一试。
洪岁干活时听到了这件事,再加上小甲今天早上又和他说了一番奇怪的话,洪岁知道报恩的时间到了。
洪岁可是个聪明人哩!
这样他顶替望恩去坐牢了,这一切都是那样顺利,有期徒刑十年,洪岁坦然接受。他有着惊人的自我命运承认,他默默接受了这一切,他认为这是他命里该有的,当然这也是乌镇教会他的。
“洪岁这孩子怎么能这么没有原则嘞,真是令人失望……”这是“批评家”们一致的意见,后来望恩回来了竟也是其中一员,他自己像局外人一般,善良的乌镇人民似乎忘了这件事的元凶,他们只会记得洪岁犯傻。
靠装疯卖傻洪岁在监狱里日子平安地度过。
十年飞逝,洪岁回来了。
人们已经忘记了他,他也不再是乌镇人民的谈资了。
爹死了,脑出血而死。留给他几个字“勇敢活下去”村子帮忙埋了,可是桌子上的欠条两个字实在太过显眼,洪岁欠村长2000元,出狱后还清。他愤怒地举起了自己的手想撕毁欠条,眉毛依旧杂乱,嘴唇比以前上翻得更厉害了,他的确是洪岁,想起父亲留给他的字他的手停住了。
这是他认识的乌镇,千真万确。
他在监狱里还关心村子嘞,他知道村里生产的猪存活率不高,他在监狱里明白了这是没有优良种猪的原因,所以他偷偷地跟人学了。
洪岁还是洪岁,不过没有以前活泼了,沉闷了,胖了些监狱里有饱饭哩,比家里的伙食好。
后来他成了职业配种员,乌镇的养的猪是越来越好了,村民得到了实际的好处。
“批评家”在背后骂他不知廉耻,丢了老祖宗的脸,知廉耻,要恪守祖辈规矩,这是乌镇最优良的传统。乌镇人民都是这样认为的。
虽然下次配种还得找他。
洪岁没有说什么,他不是“批评家”,他只会傻笑。
后来我去了县城读书,只知道洪岁变成了疯老头
“洪岁老头儿”对就是他
是的,又是一个小年,我要回家过年,洪岁老头死了,他的最后一个表情是笑,这是奶奶告诉我的。
不知道“批评家们”又该说些什么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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