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城】殉道者（第三章）

第三章

      五弟的打工生涯是在热火朝天的忙活中不知不觉就到清明，按传统习俗，这是祭祖和怀念亲人的季节，但在打工族这个特殊的群体里，他们身处迢迢异地，过着身不由己却充满生活趣味的日子，大多忘了节日所标榜的意义，节日在他们眼里不过是放几天假，大家得几个红利，凑伙出去休闲一番。然而，之于春节、国庆、中秋这几个大节，清明无疑显得仓促且晦暗。每逢佳节，他们越发觉得那殷实而温暖的亲情离他们既亲近又遥远，就如同照在游子身上的这月光，月亮像亲人，遥遥挂在天边。

        五弟走在月色中怀想着九泉之下的儿子。忽然一个声音打断他的思念：

     “想儿子了吧？这勾人思绪的月色，恐怕是第三个‘人在天涯’的断肠月吧？对不起！我不该提那往事！”

    “没关系。”他知道，是大哥又来安慰他了，在众兄弟中，他最敬佩的只有大哥，但最会顶撞大哥，却总能得到宽恕的也只有他这个小弟了。许多场合，又经常使他受制于这种名分，而难以展露头角。

    “为什么我要是小弟，即使我想爱也没法爱。好不容易，受你们关照，结婚生子，可上苍不公，又夺走我的孩子，让我爱无依，名无所出。虽然外人眼里，我倍受推崇，可我早厌倦这种处境。”

    “你不要怪你三哥，其实他面对的压力和顾虑远远超乎你我的想象。”

    “你不要再为他说什么了，你该理解我此刻的心情。像这样大起大落的情感经历已经不止一次地折磨着我，对你们的态度我早就麻木了，现在我眼前浮现的全是我孩子惨死的景象。是我对不起他，没照顾好他。他是在玩耍的时候被开水活活烫死的，而当时我就在场，我不该那么疏忽大意。”

      这时，他们走到一条河边。五弟蹲下来，望着河里平静的月亮，顺手从地上捡起一块石头，朝那月亮掷了过去。月亮顿时晃悠起来，接着她的光辉便迅速地扩散，一轮轮的潾光似乎刺得他的眼睛发痛，忙抬手臂挡住眼睛，站了起来，神情有些恍惚地说：

    “今晚的月色不该这么平静”他发觉他的眼前突然卷起一大片尘雾，遮天蔽月。在众人慌乱地奔忙中，他看见大哥正抱着奄奄一息的孩子横冲直撞，试图冲出尘雾。可烟尘令人窒息。脱粒机的轰鸣掩盖了仓皇中的人声。脱粒机张着一张铁口，正往外怒喷着谷粒、谷穗和灰尘。

      大哥抱着一具软塌塌的尸体终于冲出了尘雾。他边跑便大声喊人：

    “有谁在？快拿灶灰来”灶灰来了，他忙把孩子平放在灰上，意欲用灰敷伤口，可衣服粘住伤口，不宜鲁莽行事。

      立即围上来许多人，这些人像是六月的苍蝇嗅到了腐尸，从四面八方蜂拥而来，嗡嗡之声不绝于耳。

    “别枉废心机了，这孩子早没气了”他看见一直肮脏得如同昆虫触须的手指伸向孩子鼻息。

    “别碰他！”他抬手猛地拍向那手。可那手像是幻影。他明明看到自己的手掌挥过对方的手指，打在地上，直拍得灶灰四起，而那手指却安然无恙地在眼前晃悠；孩子的脸在那手指的虚晃下，时而浑沌，时而清晰。

      他狠劲地揉了揉眼睛，试图看清孩子的脸，但那手指带着孩子的脸一同消失了。眼前是被许多脑袋围起来的苍天，而自己就仿佛坐在枯井里，再定睛看那些人头，慢慢的大起来并向中间合拢，耳中也响起纷杂的声音：

    “你不能这为孩子疗伤，你难道不知道灶灰是碱性的吗？用它敷伤，不是明摆着是要孩子的名吗？”

    “也不能全如你所断定。传说开水是灶王爷用灰烬生前的火焰燃沸的血液。如果世人不小心为热血所伤，用曾经火热燃烧而今冷却的灰烬疗伤，就会使伤者的灼痛感减轻。这就和釜底抽薪热水会逐渐冷却的道理是一样的。”

    “如你所说，那我们何不试着用另一个法子，把伤者的身体放到水里去，让流窜他全身热毒，通过凉水的浸润排除体外。”

       接着 ，他们便七手八脚地要从大哥怀里夺取孩子，大哥下意识地抱紧不放，另一只手疯狂地在空中舞动着，竭斯里地地吼叫：

    “别动他！你们这些刽子手”

    “让开，你们让开”五弟奋力分开人群，扯下口罩，“扑”的地一声，跪在灶灰上。

    “好了，你们别吵了，让我的孩子睡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