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晨起床时,吴波发现丈夫脸上的神情与往日大不相同,熟睡中的眼角和嘴角都微微地上翘着,口水也流到枕边把洁白的枕巾打湿了一片。就在昨天夜里,丈夫在睡梦中竟然“咯咯”地笑了起来。她踹了他一脚,丈夫的嘴里不知道咕噜着说了句什么就翻过身去,可是笑得更加欢畅了。
早饭做好了,丈夫起床开始洗漱。卫生间里,他一边刷牙一边哼哼着小调,脚底下还跟着小调的节奏打着拍子。这不曾有过的举止让吴波感到很是奇怪,莫非他是涨工资了,提干了,亦或是捡到钱包了?她决定在饭桌上把事情搞搞清楚。
“东阳,难得看见你这么高兴。”吃饭时她开口了,“你今天是怎么了,一早上的就春风满面。都说人逢喜事精神爽,你遇到什么喜事了?说出来,也让你老婆高兴高兴。”
“老婆,这回你可要享福了。”丈夫眉飞色舞,又故弄玄虚地说:“你猜,不过只许猜三次哦!”
“捡钱包了?提干了?”看丈夫不动声色,她大声说道:“一定是涨工资了。”
“行了,行了,还是告诉你吧。”丈夫压低声音,神秘地说“老婆,咱们发大财了。我的彩票中奖了,五百万呐!”
“啊!”她大吃一惊,说:“真的假的,你不是做梦吧?”
吴波知道丈夫是个老彩迷,研究彩票,购买彩票几乎到了痴狂的程度。十多年来,没有中奖的废弃彩票就装满了两个纸箱子。都说机会是留给有准备的人,莫不是他的坚持感动了上苍?看到丈夫没有应声,吴波继续追问一句:“你真的不是做梦吗?”
“嗯,怎么说呢?”丈夫皱着眉头若有所思,“昨晚上我的确是做了个梦,梦见我昨天买的双色球彩票中大奖了,奖金五百万啊!”
“我就知道你是在做梦。”吴波刚被点燃起来的兴奋情绪被丈夫冰水一样的话直接就给浇灭了,她白了东阳一眼,说:“李东阳啊李东阳,你就不能务点正事,整天就寻思买彩票,连这做梦都是彩票。”
李东阳放下碗筷,看着吴波一脸认真地说:“老婆,你听我给你分析一下。老大三岁那年,我梦见你怀孕了,果然怀上了吧。我的那个中篇小说《红颜薄命》,我梦见发表了,真的就上刊了吧。最神奇的是那次跟团旅游,我梦见旅游大巴翻车了,我们果断选择不去,结果怎么样了?”
吴波听着丈夫的细说,还真的觉得不可思议。想当年正值青春年华和李东阳结了婚,可是大好的三年时光过去了肚子却没有个动静。无奈之下,他们在医院抱养了一个男婴。就在儿子三岁那一年,突然有一天丈夫跟她说,梦见她怀孕了。结果一检查,自己真的怀孕了,第二年就生下了老二,又是一个男孩。
丈夫原先是县京剧团的一名青衣演员,剧团解体后被分配到了县文化馆从事宣传工作,后来文化馆人员超编,他便被分流到了下边的一个镇政府当了一名宣传干事。业余时间丈夫喜欢搞文字创作,但平时都是一些火柴盒、豆腐块之类的新闻消息发表在报纸上,纯文学性的东西很少上刊。有一次,丈夫说他梦见自己几个月前投到国内一家知名刊物上的一部中篇小说发表了,结果几天后他真的就接到了发表他中篇小说的那本样刊了。
至于那次旅游,应该是一次幸运,现在想起来还总是觉得有些后怕。那是十一黄金周,丈夫在当地的一家旅行社报名,欲带着他和两个儿子跟团去一家风景区旅游。可是就在要出发的那天早上,丈夫说他夜里做了个梦,梦见他们乘坐的旅游大巴翻到通往景区山路的深沟里了。于是,丈夫果断作出决定,放弃这次旅游。结果,那辆大巴真的在去往风景区的路上翻到深沟里了,听说当时的失事现场非常惨烈。
“还真是啊,每次咱们家有重要的事情,你做的梦都挺准的啊。”吴波看着一脸得意的丈夫说,“那就耐心地等着今晚开奖了呗?”
“中奖那是板上钉钉的事了。现在我们要做的是,怎么去消费这五百万。” 丈夫信心满满地说,并眯着眼睛算了起来,“去掉个人收入所得税,我们到手的应该是四百万。我得先把承诺小刘和小马的事情给兑现了。”
“什么小刘、小马的?你承诺人家什么了?”吴波不解地问。
原来,李东阳每天搭乘单位办公室主任小刘的车上下班,每个月会给加一两次油表示一下。一次李东阳对小刘说:“小刘啊,看你一表人才的,开这样的车也上不了档次啊。哥天天做你车上下班,心里总是觉得不好意思。等哥哪天中了五百万,一定给你换辆新车,价位必须在二十万以上。”
而那个小马,是个大学生,刚刚考取的公务员。因没有背景又没有人脉关系,就被分到了这个镇政府,现在虽然被安排到了党办却还没有一个正式的职位。和李东阳一样,她也是一个文学发烧友。作为一名资历尚浅的年轻人,小马经常会以学生的身份向李东阳请教有关文学方面的问题。一来二去,他们便成为了忘年交的好朋友。一次,小马请李东阳吃了顿饭,几瓶啤酒下肚后,李东阳说:“小马啊,我知道你的家境。从农村走出来的,父亲去世又早,现在和母亲还在租房子住。不容易啊!你耐心等着,等哥中了五百万,一定在县城最好的地段给你买一个房子,而且要那种复式的,也就三、五十万呗。”
在整个镇政府,谁都知道李东阳是个老彩迷,也知道他承诺过中了五百万给人家买车、买楼的事情。但每个人在听过这话之后都只是会心的一笑,根本没把这当做一回事。有喜欢开玩笑的人倒是会说上一句:李哥,你这还没中奖呢就开始拉饥荒啦,这啥时候是个头儿啊?
听了李东阳的叙说,吴波“啪”的一下把筷子摔倒了桌子上,说:“李东阳啊李东阳,我说你什么好呢。一个月拿那么几大毛工资,还在外头穷装摆,这个家如果没有我开这么个小饭店撑着,一家人早拎着棍子讨饭去了。就那个小刘,人家老子是人事局的局长,能耐大着呢。正规名牌大学毕业生都找不到工作,这小子高中还没念完呢,在社会上浪荡了两年,人家老子竟然弄了个国家干部编制把他安排到了镇政府当上了办公室主任。谁不知道这就是一个过渡,用不上二年人家老子就会动用手中的权力把他调回县里。你还要给人家买车?你那点儿钱在人家的眼里根本就算不上钱。”
“那我是承诺人家了。我都快五十岁的人了,不能说话不算……”
“还有那个小马。”吴波打断了丈夫的话,继续说道:“人家一个大姑娘,你以后少跟人家黏黏糊糊的。那么大岁数的人了,也不注意点儿身份。给人家买楼,还复式的,不明真相的人听到了还不得以为你把人家给包了二奶了。”
听吴波这么一说,李东阳受不了了,立刻变了语气,说:“你这是说的什么狗屁话?你要这么说,那今儿个我就把话撂在这,车和楼我给人家买定了。”
“你还来劲儿了不是?”吴波一拍桌子“呼”地站了起来,说:“别忘了,你还有两个大儿子呢。一个没工作,一个在上学,将来娶媳妇、买房子都是钱。看看你那个熊样,要能耐没能耐要本事没本事,装傻充愣倒是比谁都有一套。你看看人家闫财,只是一个主管农业的副乡长,上着班种着五、六十垧地,自己家还开着粮食加工企业。楼房,车子啥都不缺。你再看看咱们家,要不是我一个老娘们整天油里烟里熏着,这一家人早喝西北风去了。”
一股无名的火在李东阳的肚子里旋转,他猛地站了起来,喊道:“闫财?那是个什么东西。你没有看见那钱是怎么挣来的。那挣的是亏心的钱。打着纯绿色富硒大米的牌子,种的都是上了化肥喷了农药的粮食。还有,包装之后都通过什么渠道,都卖给谁了你知道吗?喝凉酒、花脏钱早晚都是事。你就看见他挣钱了,他在外边胡扯,养情妇,包二奶你知道吗?”
吴波吼道:“那是人家有本事。你要是能给我挣来大钱,别说包二奶了,你就是把情妇领到家里来住我都不拦你。”
李东阳的嗓子眼儿里像噎住了一块硬物,胸口闷闷地憋了一口气,他咽了一口唾沫艰难地说道:“你别不知足,工资我月月一分不少地都给你。为了挣点外快,我点灯熬夜地爬格子,你看见谁家的男人活得这么累,这么辛苦。”
“就别提你的那点儿本事了。”吴波冷笑道:“喝着咖啡,抽着烟,头发都熬白了,也没见你有什么大动静。说句难听的话,挣的那点稿酬都不够付给电业局电费的。还梦想当什么狗屁作家呢,你这辈子就坐在家里吧。”
“最起码这是我的本事,我不犯法,不害人,我心里舒坦。”
“你这也算本事。”吴波仍旧喋喋不休地说着,“你再看看和你一块分流到镇政府的那个文化站站长黄喜,当年也是剧团唱旦角的。人家是上着班还当着司仪,在县里开了三家婚庆公司,一左一右的大饭店都成了他的场子。人家是靠脸和靠嘴吃饭的,这才叫本事。”
“别提他了,提他我就恶心。”李东阳忿忿地说道:“那也是个男人?整天油头粉面,说话拿腔作调的。后面梳着一条马尾辫一看是个女人,结果上前面一瞅还留着两撇八字胡。”
“你再看看那个财政所所长胡峰,也上着班开着公司。”吴波依旧滔滔不绝地述说着,“两家小额贷款公司和一个车行,那钱是赚得杯盘钵满。人家老婆穿的、戴的、挎的样样是名牌。一套化妆品就是几千元,都是女人,再瞅瞅我这张老脸,能跟人比吗?”
李东阳不想再听下去了,他摆了摆手,心平气和地说:“别再提我们政府的那些个人了。等我把四百万拿回来后,留下给人家买车和买楼的钱,剩下的都给你。”说着话他似乎想起了什么,一拍脑门,说:“忘了,你还得再给我二十万。还有一件最最重要的事情呢。”
“还有什么重要的事情?”吴波忍着气问道。
“还记得那个王倩吗?我对不起人家,这次我必须拿出二十万让她去北京找个专业的医院把心脏搭桥手术做了。”李东阳一脸的幸福,说:“快三十年了,我终于可以了却自己的一桩心愿了。”
这个王倩是李东阳青梅竹马的初恋女友。因为王倩从小就患有严重的心胀病,李东阳的妈妈硬是把这桩婚姻给搅黄了。在他们分手的那天晚上,李东阳拉着王倩的手说:对不起,欠你的情我永远会记在心里。如果这辈子我有能力了,我一定找世界上最好的医院把你的病 治好了。
这件事李东阳曾经轻描淡写地跟吴波说过,吴波当时并没有把它放在心上。此时李东阳突然提起这个话题,让吴波感到很不舒服,她大声嚷道:“我是你老婆还是她是你老婆?我跟你吃苦受累快三十年了,不想同甘但求共苦。现在利益摆在面前时,你想到的不是自己的老婆倒是昔日的旧情人。我早看透了,你就是一个吃里扒外没有良心狼心狗肺的混蛋!”
李东阳胸口憋的那口气又顶了上来。他感到头晕脑胀四肢酸软,眼前直冒金星。突然间他抓起了桌子上的一只杯子举了起来,他本想朝吴波的身上砸去,但是犹豫了一下却没有撒手。
这时,吴波发作起来,大吼道:“好!好!李东阳,你长本事了,你竟然敢打老婆了。你砸,你今天不砸就不是你爹揍的”
“啪!”一声清脆的声音过后,杯子在地面上摔碎了。李东阳大叫道:“泼妇,你就是个泼妇!不可理喻,简直是不可理喻。”
李东阳这一摔,把吴波的心也摔碎了。她“哇”地一声哭了起来。伸手抓起了近前的菜盘子掼在了地上,哭喊道:“这日子没法过了。家里的东西不是你一个人置的,你能舍得,我有什么不能舍得的。”
“这日子真的是没法过了。”李东阳叫喊着,一拳擂在了桌子上,震得桌子上的杯碗盘盆哗啦啦地乱响。
吴波不想再争吵下去了。大早上的,楼上楼下都在吃早饭,让邻居们听见了影响不好。她忍住哭泣,转身跑进卧室。随后,卧室里传出了撕心裂肺的高一声低一声的痛哭。
李东阳这一拳砸在了桌子上,手上的肌肉被震得麻酥酥的。这一震似乎震掉了肚子里的怨气,脑子也清醒了许多。他点着一支烟坐在沙发上抽了起来,他在想,是下楼去上班,还是去卧室给媳妇赔罪。
正在他犹豫的时候,外边响起了敲门声。打开门,一个穿着警察制服的人走了进来。来人亮了一下证件,说:“我是西城派出所值班民警。有人报警,说这个房间有暴力嫌疑,怎么回事?”
“没怎么回事?就两口子吵架呗。”李东阳耸了一下肩膀,摊开双手,说:“都小事。这谁啊?真能整事,还报警了。”
警察说:“还小事,整得东西叮当乱响的。你爱人呢?出来一下说说清楚。是不是家庭暴力啊?”
“什么家庭暴力?警察同志,你可真能开玩笑……”
李东阳满脸堆笑地只说了半句话,吴波就从卧室里走了出来。吴波的脸上还挂着泪痕,但脸上却艰难地现出了笑容。她说:“没什么大事,就是一张彩票,中了五百万。”
“啊!”警察张大了嘴巴,结结巴巴地说:“这……彩票……五百万……还不是大事?”
接着,吴波就把今天早上起床后到现在所发生的一切事情,详详细细原原本本的和警察说了一遍。
听着吴波的讲述,警察脸上的表情不停地在变化,先是惊愕,后是苦笑,最后竟然哈哈大笑起来。他说:“我真是服了你们两口子了。你们是不是赵本山的小品看多了?赵本山是做梦抓彩票都能拉饥荒,你们两口子是做了一个梦能把架吵到这份上。我今天真是见证奇迹了。”
警察一边说着话一边走出了屋门。看着警察离去的身影,吴波和李东阳两个人站在原地不知如何是好。李东阳看着吴波,吴波看着李东阳,俩人面面相觑,脸上都现着苦涩的笑容。此时,他们的心里都如打碎了一个五味瓶,酸甜苦辣咸一齐涌上了心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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