藏马山下
(长篇小说)
陈筱 著
作者简介:
徐立钧,笔名陈筱,中学语文高级教师。一九五九年生于山东省青岛市胶南县。一九七六年高中毕业,七八年考入胶南师范,八零年分配,从事初中语文教学工作。一九八六年考入山东教育学院二年制本科汉语言文学专业,任学院报纸文艺版主编。期间,尝试当代诗歌、散文、小说创作,先后在《大众日报》等报刊发表中篇小说《我的初恋》和当代诗歌多首,散文《生命的潜能》获山东省大学生散文征文大赛一等奖。一九八八年毕业后,从事高中语文教学工作至今。二零零八年在《美文》杂志发表《高考作文审题指导》,同年在山东省高中语文教学年会上宣读高考作文指导论文《戴镣铐的圆桌之舞》,在山东高中语文界有很大影响。
作品简介:
长篇小说《藏马山下》是一部青春励志华章。小说以主人公徐健的经历和徐健与丁雨的爱情为主线,以青岛市黄岛区的藏马山、白马河为背景,描写了八十年代初、高中学校教育教学的故事。小说真实地描绘了文革结束以后,拨乱反正时期最早参加高考、毕业参加教学工作那个特殊群体的奋斗之路,描写了亲友、同学、师生、社会人物之间的情感纠葛和青少年的青春萌动。作者用现实主义手法叙事,作品情节曲折生动,引人入胜,许多细节感人至深,催人泪下。
小说以学校教育为中心,把题材辐射至社会,同时贯穿了大量的科学的教育教学理念。作品以其题材的特殊性和作者笔法的个性彰显魅力,为读者打开一个独具特色的窗口,留下关于那个时代纯真甜美的回忆。
目录
第一章 分配工作…………………………………………………… 1
第二章 暗夜惊魂……………………………………………………11
第三章
回首往事……………………………………………………17
第四章 初登讲坛……………………………………………………34
第五章 初试锋芒……………………………………………………47
第六章 突如其来……………………………………………………59
第七章
重新开始……………………………………………………71
第八章
曙光在前……………………………………………………80
第九章
校园风波……………………………………………………88
第十章
风生水起………………………………………………… 101
第十一章 风雨之后………………………………………………… 118
第十二章 新的起点………………………………………………… 134
第十三章
渐入佳境………………………………………………… 145
第十四章
人生大事………………………………………………… 158
第十五章
再次远行………………………………………………… 179
第二章
暗夜惊魂
时间估计大概也就九点多,我仗着酒劲,往西走去,想熟悉一下那边的情况。伙房西面第一个教室门框上方挂着初三2班的牌子,再往西是初三1班、初二2班。教室以西,是一片荒草地,草地尽头有一道南北走向的深沟。纵目西望,沟西山坡北高南低,西南缓坡上依势而建的一大片村舍就是于家官庄。四周一片漆黑,只有远处村里灯光点点,狗吠声声,使我感到唯一的一点人间的温暖。
转首北望,山坡上一大片坟场里鬼火闪闪,阴气逼人。幽黑的主峰巍然耸立,在黑蓝色夜空的映衬下凛然肃穆,像一尊巨灵神俯视着大地。中空挂着一弯残月,乌蓝乌蓝的天空深邃幽暗,繁星满天,银汉邈远,天上一丝云彩也没有。空气中除了山林、庄稼和土地的味道,什么也没有,连一丝风也没有。忽然,不知为什么,我打了一个寒战,心说:“该回去了。”
回到宿舍,我关好了门窗,点亮罩子灯,拿出笔记本,想记下今天的日记。忽然浑身瘙痒起来,脱掉衣服一看,满身起了密密麻麻的小疙瘩。我忽地一下,坠入深渊——莫非得上了出血热?
出血热,据说由老鼠传播,有一种田鼠,背生一道黑毛,称黑线鼠,其身上携带的跳蚤咬了人,便可能得此病。初期症状与感冒相似,如果治疗不对症,就会浑身遍生丘疹,到此就再无回天之力,之后丘疹出血,最后肾衰竭而死。全县联办中学,大都建在荒郊野外,而公办教师大多异地分配,离家远,只能住校,因而得此病最多,听说已经死了几十人,在社会上造成恐慌。我们毕业时有关系的首选县城,其次公社驻地,再次靠近村庄的学校,像我这种没有关系的人,就只好任人分配了。想到这里我不寒而栗,一阵绝望,悲从中来:难道老天真要亡我?
我生于一九五九年农历九月,刚出生就赶上三年自然灾害。父亲在青岛国棉六厂当会计,没有像人家祖上藏留下的遗产,拿着金条买粮食,因为城里粮食贵,找点可吃东西的门路少,父亲便领下当月的工资,辞职回到老家。六零年早春二月,我刚四个多月大,家里只剩下几十片地瓜干了,母亲早没了奶水,父亲便把瓜干放在一个大缸中,用石板压着,每天拿出一片煮烂,捣烂加水调成糊糊状喂我。哪想到我十岁的大哥、七岁的二哥和四岁的三哥,三人竟合力偷走了,据大哥以后炫耀说他们当时还用了杠杆原理,滚轴原理……
从此母亲便只能用捣烂的树叶喂我。农历二月底的一天,我口鼻中忽冒黑水,便一下子没有气了。其实当时未必真死,可能只是气若游丝吧。父亲说,我当时体重大约只有五六斤,他便像包小死猪似的用一块破席把我卷起来,到我村西南的坟场,想把我埋在爷爷的坟边。在他挖坑的时候,忽然下了一阵骤雨,父亲挖好坑后一转身见破席开了,看见我在动。父亲大喜,将我揣在怀里带回了家。
上辈中我父亲最小,是爷爷的独子,我有五个姑姑。消息传开,五个姑姑一齐来到我家,我二姑说:“咱姊妹孩子都大了,饿不死。兄弟( 胶南方言:弟弟)的这小四儿咱说什么也得保住,大家有钱出钱,有东西出东西。”
此时我奶奶还健在,奶奶深爱二姑,说二姑最随她,家里的事全交给二姑打理,二姑的话谁敢不听?二姑又对我父亲说:“小四儿命大,那场雨,说不上是咱大下的。兄弟找个算命先生给咱算算,这孩子以后能成什么器侯。”
于是,中午我便喝了鸡汤。下午算命先生问我父母要了我的生辰八字,掐指一算便给我下了批语,大家看了批语皆大欢喜。
此后,姑姑们有的拿来一只鸡,有的拿来几斤小米,我三姑嫁到五莲山里,最富有,竟牵来一头奶羊。从此,我便喝上了羊奶,这让三个哥哥有点嫉妒。
父亲藏下批语,知我早年不顺,便给我起名“健”,取“天行健,君子以自强不息”之意,是要我扛得住压力,努力奋斗,父亲是上过几年私塾的。等我师范毕业,父亲拿出纸条,命我观瞻,再三嘱咐,让我好好保管,他说:“这是袁天罡称骨算命法得出的结论,我也会点,很灵验。”父亲像在交代一件大事,很庄严。纸条内容如下:
批语:此儿禄厚官职,财禄荣华之命。
歌曰:一世荣华事事通,不经劳碌自亨通;弟兄叔侄皆如意,家业成时福禄宏。
释曰:此命为人多才能,心机灵变,祖业凋零,离乡可成家计,兄弟少力,驳杂多端。为人静处安然,出外有人敬重,可进四方之财,有贵人扶持,逢凶化吉,一生无刑险,无大难,只是救世人无功,重义轻财,财帛易聚易散。凡事顺意,三十八九始称心如意。末限福如东海,寿比南山.……
看后,我自然不信,一笑了之,随手装在衣兜里,过后就把它扔掉了……
突然,我想起算命先生八字批语中“一生无大难,无刑险”的话,这时愿意信它,立刻便像打了个强心针,冷静下来。心想,出血热不会如此迅速。我拿出手电筒,开门找到刚才的四个空白酒瓶,把里面的残酒倒出来,脱了衣服浑身涂抹起来,高度白酒的烧灼感虽然让我略感刺激,但浑身仍奇痒无比。一会儿,全身的疙瘩越来越大,很快连在了一起,整个人胖了一圈。“酒精过敏”,我突然想起来了,顿时内心大喜,立刻觉的浑身的不自在减轻了很多。
“该睡了。”我熄了灯,上床躺下,一会儿便迷糊起来。
屋内漆黑,除了外面几声秋虫有气无力的鸣叫,一片死寂。
“呴嘎,呴嘎,……”西屋伙房挂在梁上的铁水桶突然鸣响,在这寂静的夜里,格外刺耳惊心。
“什么东西?”我大叫一声,找出手电筒,走出去。
我是从来不信鬼神的,小时候为了在小伙伴中建立威信,出这样的主意:傍晚大家一块,到村里坟场,各自找一个坟头,上面放一样东西,晚上看谁敢去拿来。结果他们没有一个人敢去,我去拿来了。我读过十万个为什么,所谓鬼火,是死人骨头的磷火。六七十年代在上级的号召下,到处扒坟,死人骨头扔得遍地都是,磷火就特别多……
鬼神之说只不过是聊斋故事,我猜想是什么小动物在闹玩。
开了伙房门,照见那水桶还在晃来晃去,四下里查看,什么也没有。带上门,回到床上,刚想睡,那声音又响了。
这回,我看完后,把伙房门“咣”地一带,一脚踹开自己的门,然后慢慢儿带上,再轻轻推开伙房门,又悄悄闭上,做出回屋休息的假象,然后躲在墙角,屏住呼吸,左手拿电筒,对准水桶,拇指按在电门上,右手握一块半头砖,定住了。
过了好久,动静全无。我心里嘲笑自己:这点小计策不管用,它能感受不到你的存在?正想回去休息,水桶突然又响了。我一按电门,照见水桶上赫然蹲着一只黄鼠狼在玩翘翘板。几乎同时,我一甩手,砖块击中了它。
“吱——”的一声,黄鼠狼掉在地上,接着就地一个翻滚,不见了踪影。我拿着手电,顺着黄鼠狼逃走的方向,仔细查看,在西北角墙根发现一个大洞。“你这畜生也来烦我!”我一边大声咒骂着,一边狠狠地用砖头把洞砸死,之后再次回屋躺下,心想:“这回可以睡个安稳觉了。”……
“哇——哇呀——”我刚迷糊,一声高过一声的哭叫突然破空而来,并且越来越近。我头一炸:那声音似小孩夜哭,又像怨鬼的哭,凄厉,幽长,婉转不绝,声声刺耳,叫得我心惊肉跳,浑身汗毛直竖。远处村里的狗叫成一片,很疯狂。
我努力定了定神,心想:“大概是狼嗥吧。”老人们说,狼有瘆人毛,如果你浑身起鸡皮疙瘩,汗毛直竖,就说明附近一定有狼。想到这里,我跳下床,迅速把三抽桌移过来,顶住房门。玻璃窗上有钢筋窗棂,这我是放心的。
一会儿那声音没有了,窗外却有了窸窸窣窣的响动。我摸起手电筒,蹑手蹑脚地走到窗前,隔着钢筋窗棂和玻璃朝窗外按下电门。
果然是狼,在我窗前四五米的地方。它青灰色皮毛,尾巴粗长,微微下垂,身体健硕。忽然被灯光惊吓,它“突”地原地起跳,向南倒跳出四五米,在空中划出一道优美的弧线,落地后呲牙咧嘴,“呜——”地一声低吼,一对绿森森的眼睛直盯过来,在手电筒光的照射下,阴森可怖。
我壮着胆子,一拍玻璃窗,大吼一声“滚!”
狼身体微微一震,并未动弹。住了一会儿,它才转身慢慢腾腾地向南走了。我关了手电,凝目细看,见狼在微微月光下,突然加快步伐像闪电一样射进南边沟里,没了踪影。我听老人说,狼也是怕人的,跟你近的时候,它装得很凶,饿极了,惹急了,它也会跟人拼命,觉得走出人的视线后,它就会跑得屁滚尿流。
可能是洗猪下货的肉末把它引来的吧。我这样想着,又一次躺到了我那可爱的床上。倦意一阵阵袭来,却无法入眠,全身的痒痒似乎轻了些,而头却越来越胀痛。我把枕头垫高了些,面朝南门,双手拇指按在两边太阳穴上,轻轻地揉着。
月牙大概到西山顶上了吧,窗外微明,屋内很黑。秋虫大概也累了,懒得再叫,风一丝也没有,只有远处的鸡叫声,还能让我感觉到人世的生机,我第一次觉得鸡鸣原来是那样的温暖,亲切……
“啪!”门的上窗突然一声大响,向上开了,接着伸进一张脸!我的头“嗡!”地一声,突如其来的变故,让我失去了意识。几秒钟后,意识终于又回来了,我借着外面的微光定睛一看:是一张男人的脸。他正双脚踏着外面的墙裙,手把窗框,观察屋里的情况,因为屋内太黑,他一时还没适应。
“小偷!”念头一闪,我右手本能地抓起枕头,“嗖!”朝那张脸砸过去。“噗!”枕头正中那张脸。
也是突如其来,那人“啊”地一声跌下去。
我左手抓起手电,翻身下床,鞋也没顾上穿,右手从床下猛地抽出一根槐木桌腿,开门跳了出去。
那小偷已向西跑出十几米,他个头比我略矮,见我出来,小偷脚下速度不减,竟然回头喊了一声:“你撵不上,回去吧!”
“你等着!”我闷哼一声,脚下加力,迅速向西追去。这时,一夜的愤怒爆发了,我像疯了一样——如果有人测速,我那时的速度可能会破世界纪录。眼看越来越近,我右手握住木棍正考虑猫腰扫他腰腿,还是纵跳从上往下打他肩膀时,小偷已到沟边,紧急中他纵身跳了下去。我找到了一条“之” 字形小路也跑了下去。沟底是没膝深的水,小偷已到对岸,忽转过身来,右手从腰上摸出一把刀子,左手抓起一块石头站定了。
相隔七八米宽的水面,我们互相打量着对方,他的黄胶鞋和裤角上沾满了泥浆,胳膊上不知被树枝还是尖石划出了血。我也感到握棍的手有些痛,可能抽桌腿时用力过猛,有根裂出的木刺刺进了手掌,血正一滴一滴滴下,却不觉怎么疼,反而有一种畅快淋漓的感觉。
穷寇莫追,我说:“我看你也受伤了,你走吧,下次再来,就没好事了,小心我敲断你的腿。”
“你先走!”他突然又说话了。
“放屁!”我的火噌地一下又上来了,“你是不是想趁老子转身,给一石头?要不,咱们再玩玩儿?告诉你,我忘了带我的飞刀,否则,今晚我让你留下点记号。”我一边厉声说,一边悄悄往北移动,准备迂回过去,盛怒之下早已不顾死活。
小偷见状,扔掉石头,转身西去,爬上沟崖,很快消失在西边的丛林中了。
我很失落,那时绝对没有了恐惧感,只想战斗,痛快。我真希望小偷回身和我搏斗,谁流血我都痛快,谁死谁活我不管。真的,我完全不能自已了,只想战斗。我跑到北面坟场里,挥舞着木棍,把死人头骨、股骨一块块击出去。估计在远处看来,肯定是鬼火闪闪,魔鬼狂舞。我一边舞动,一边高声吼起了《屈原》里的《雷电颂》:
风!你咆哮吧!咆哮吧!尽力地咆哮吧!在这暗无天日的时候,一切都睡着了,都沉在梦里,都死了的时候,正是应该你咆哮的时候了,应该你尽力咆哮的时候!
尽管你是怎样的咆哮,你也不能把他们从梦中叫醒,不能把死了的吹活转来,不能吹掉这比铁还沉重的眼前的黑暗,但你至少可以吹走一些灰尘,吹走一些沙石,至少可以吹动一些花草树木。你可以使那洞庭湖,使那长江,使那东海,为你翻波浪,和你一同地大声咆哮呵!
……
我疯了一样高声怒吼,声震山谷。我竟然想起一个狗屁诗人的一句狗屁诗:“痛苦像一把刀子,一面割着你的心,一面掘起汩汩的生命的泉水……”我注意到,这时四周却是一片宁静,除了山谷的回声,连狗都没叫。
“操!”我粗鲁地咒骂着,“我怒鬼神惊!”我已几近疯狂了。
巨大的愤怒释放完后,我忽然想起了破马长枪的堂吉诃德。堂吉诃德孬好还有个对手,我的对手在哪里?心里苦笑着,我怏怏回到宿舍,点上灯,拔出右手手心的木刺,使劲挤了挤里面的血,左手拇指用力把伤口按住,一会儿松开,血就不流了。
东方已经泛白,该是早上四点多了吧。我躺在床上想休息一下,却说不出的难受,欲哭无泪,越想睡,越是心潮起伏,思绪万千。想起自己高中毕业回到大队,两年的遭遇和不屈的抗争,我翻来覆去想,自己苦苦追求,得到的就是现在这样的结果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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