微醉人生(长篇小说)
作 者:夫酣微醉
二
从拘留所回来,瞿宏槐同我说,当日我一离开,他的电动车钥匙一转,车随便就启动了。曹瞒也来看我,他说死在我诊所的那个人其实在来的路上他就看不见她的脑壳。那人是骑电动车来的,肖彩云说的更离奇,她正奇怪只看见电动车走,车上怎么就没人呢。曹瞒肖彩云都是与死者一同进我诊所的。他们说他们是奇怪当时那个女人的异常,所以就跟了来看。
我不知真假。
他们个个都赌咒发誓说,他们说的话绝没有半点虚假。
且不说他们话的可信程度,便是我自己一回到屋里就莫名的烦躁,我尽量想一些开心的事,却总是被死去的人的面孔所替代,当然这些死去的人曾经是我的朋友和同学。我为排遣心中的烦闷,就打开电视来看,但电视屏幕上的人物却都是一副怪模怪样。有几个冲我傻笑的人物有象极了喝农药死的杨忠柱,也有象被人刺穿股动脉死的邓以军和被黄蜂螯倒来不抢救的刘兴贵,他们死后我都去现场看了。而他们都已死了十几二十多年了,难道我神经错乱?我忽然明白我是医生。
妻子回来了,她的脸色苍白,显得非常虚弱。我以为她是夜班熬夜所致,但她进屋的一句话却让我惊悚不已:“昨夜里我的耳边一直有个声音,就象是人的嚎哭。”我忽然想起被人刺动脉而死的邓以军,他死的先天晚上就有很多人听到他家堂屋里有人啼哭,据说仔细听又听不到。
邓以军死的先天,他堂兄邓以春生了个儿子。邓以春的岳母来看外孙,当晚满耳听到的是堂屋的啼哭,因而天一亮就回家了。她的丈夫问她生了外孙怎么不多住几天?她摇头说:“那小东西只怕养不大。”丈夫奇怪她如何这么说?她说:“一晚上,堂屋隐约全是哭宝宝儿的声音,我想,可能是预兆在小东西身上!”不料第二天邓以军被人杀了。
我想我可能也有事情要发生,这让我首先想到了远在家乡的年迈的父亲母亲和岳父岳母。我立即拨通了他们的电话,但老人均报平安。
“你休息吧,别想多了。”我一面安慰妻子,一面轻轻为她按摩,直到她渐渐睡着。
我惊疑慌恐胡思乱想熬到炒菜的时候,忽然听到屋外有人自言自语:“舒医生不在屋?”。我应声答:“在呢。”妻子说:“没人问你,你应哪个?”在平日,屋外即使有人大声喊叫,灶屋是听不到声音的。
我没理会妻子,脑子里稀里糊涂的。到现在我都回忆不起当时我是怎么回到屋里的,我只记得我将门一开,涌进来好几个人。曹瞒、肖彩云、张家斌……有个叫敏画的冲到最前面,她嚷嚷着要我先诊治她。
死在我屋里的人就是这个敏画。
其实其他人根本不是来诊病的,前面我说过,他们早就发现敏画的异常,是来看稀奇的。张家斌说他早些天曾在茶馆听人断言敏画活不过七天,所以他很注意她几天了。张家斌还说其实我在为敏画扎压脉管时,敏画的眼睛已经翻白。当然这也是他等我从拘留所回来后告诉我的,当时他们都在一旁看我操作,默不作声。
虽然经法医鉴定敏画是属于心脏猝死,但仔细回忆,我那天的行为已全然不象一个医生,我连最基本的问诊都省略了,甚至问了声该是病人问医生的话:“你有什么病?”敏画的回答絮絮叨叨,我一句也没听懂。我意识无法控制就为她配药,也不做皮肤试验就为她穿刺。这是我从医三十年来第一次犯这样低级的错误(不是我虚妄之言,被我诊治过的病人可以作证)。
敏画直挺挺躺在床上,她血管细小,身体浮肿。我全神贯注寻找最佳位置,终于看到针管里回了一丝血液,对于是否穿中我心中没底,于是松开压脉管,问敏画痛不痛,痛,表示没刺中。
敏画没有回答。
张家斌说:“你看她的脸,恐怕不行了。”
敏画嘴脸乌紫。
我伸手去探她颈动脉,这时已经摸不到了。我一边为她做心脏复苏,一边叫妻子拨打120。
120十五分钟就到家了,医生翻开敏画的眼睛,其实我早已查过,她的瞳孔已经散大。医生说:“人,早已死了。”
立刻就有人报了警,说我没做皮试滥用抗生素致人死命。
妻子在联系敏画的家属。
我不死心,继续做心脏冲击,120医生两手一摊,叫我别费力气。
我和妻子开始商量如何处理后事。
家里是乱得不能再乱,看热闹的都在说话,有人议论,有人帮忙。有人为我出主意叫我马上躲开,以免与敏画的家属发生冲突。也有人在一旁窃窃私语,这些人多半幸灾乐祸。这时我已非常清醒,我想事情既然已经发生了,我必须面对,又何必去回避?
来了五个警察,他们进到屋里,问了声谁是医生。我说:“是我。”就有一个警察立即拿出一副手铐将我铐上,随即又上来两人将我直往门外推。
虽然太阳西沉,霞光还未消失,要在平日,我会对着这暮景大加一番赞叹。然而今日却感觉一瞬间天昏地暗,我想对妻子说几句话,警察却强行将我推上车。在车门口,我堵着扭过脸对妻子说:“家里就靠你了。”
就在警车关上的一刹那,我看到妻子的眼泪从眼睛里流了出来。
羁押室狭小黑暗,臭气燻天。
羁押其间我遭遇过什么,我不想讲,那是我一生的耻辱,是我内心的隐痛。我想,凡在拘留所蹲过的人一定与我有同感,我没必要在这里加以说明。我只告诉人们:我在里面心安理得。
是这样。
我的医疗机构执业许可证的发证机关是溆浦县卫生局,我的医疗机构地址是溆浦县木溪乡的一个小山村——茸溪。我每年按时去发证机关做校验记录,我每年的校验结果都是清一色的合格。我只是更换了行医地点:常德市西洞庭管理区望洲办事处望洲墟场,按理问题不会太严重,我想。
只因警察不容我添加衣服就将我强行押走,羁押室里一夜的寒气侵袭,我身寒骨冷、鼻涕泗溢,头痛欲裂。我知道我感冒了,我冷,我哀求警察给我一件棉衣,他们不予搭理。我又哀了无数次要他们联系我的家人给我送几件衣服来,当时只差没有给他们下跪。终于有一个警察答应给我联系我的妻子。
我曾经非常喜欢看新闻,没有别的目的,我就喜欢新闻报道说社会一片祥和,那正是我所希望的。我也曾看到新闻报道过有无数的好警察,羁押其间的遭遇让我疑惑我怎么就遇不到好警察?
也是从那时起,快五年了,我再没看过新闻,不管是央视还是湖南卫视或是常德电视台。
妻子送衣服来,一见我就抽泣,我问:“怎么了?”妻哽咽说:“我们被人耍了十几年。”我问怎么回事?妻子说:“你交了十几年的校验证件钱,你的证件根本就没入网!”
我的血一下冲到脑门,我愤怒了。我脑海里立刻浮现校验证件时那些经办人的笑脸,我要杀了他们,我要活吞了他们,我在小屋里转了几圈,却又无可奈何地一拳砸向铁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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