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
父亲从江湖术士那里得知我的一生是:“人缘不错,财运欠佳!”因此反对我外出去闯荡,当然开初我总笑父亲太过于迷信。然而自我离开温溪口,命运便发生了改变,从此生活流离颠沛。我一度将责任归罪于生活对我的不公平。现在回过头来想一想,生活对每个人都是一样的,只是自己愚钝,不能正确理解生活中所发生的事。
我隔壁住着一对年轻夫妻,这两天正在协商离婚,而这男人处事的冷静令我佩服。问题出在女人身上,她与人在家里通奸,竟忘了将窗帘子拉下。男人中午回来,从窗口亲眼看到俩人在床上行苟且之事,而通奸男子竟是自己的姐夫。这男人在门外看了一会,里面哼哼唧唧的声音让他无法言语,便摇摇头,默默离开。晚上,男人回到家里,和平常一样,他吃了饭,洗了手脸,就坐在沙发上看电视。妻子早就坐在沙发上看《寻情记》。《寻情记》是湖南都市频道专门寻找一些生活中有关情感纠葛的题材。那天,《寻情记》里正讲述一对夫妻因儿子不是丈夫亲生而闹离婚的事儿。男人看了一会,忽然对妻子说:“我们也离婚吧。”妻子还不知道丈夫已经看到了她通奸的场面,就笑着说:“好好的,你发什么癫呀。”丈夫说:“你就当我发癫吧,这样你也就自由了,不受我这癞子约束。”妻子发现丈夫不象平时样嘻皮笑脸,心里似乎明白了,于是同意离婚。我想我当年处事要有这男人一半冷静,命运还真不知会是什么样子。
我不是说过我去温溪口的目的不高尚,租房的动机不纯吗,当晚我就失眠了,而失眠的根源正是隔壁漂亮的女房东。我躺在床上思想着如何将她弄到手,并想象着与她行快乐之事的情景。这让我越发的心浮气躁,正无法排遣,有人敲门。从敲门声的轻柔我断定是女性。
我下床去开了门,一个人影疾速闪进,我看不清是谁,但闻一股淡淡的化妆品清香,心知是女人无疑,我这时寄希望是女房东。我将门掩上,转身一看,灯光下,果然是女房东,这让我大喜过望,又疑窦丛生。
女房东指指她的小腹,轻轻说:“我这里有点不舒服,你检查一下看。”我没理由不信,就问她症状。她娇声娇气说:“你检查嘛。”我便叫她躺到床上,她示意我将门闩上,然后将裤褪至小腹下。我用手轻轻压上她的小腹,才要问,她一下子抱住了我……
当时还不是很开放的年代,我曾经有过这样的叹息:
我们正年轻
要呆在家里不可能的
恋爱是不受法律保护的
坐在敞地是不适宜的
让人看见难为情的
当然偷偷摸摸又是伤风败俗的
被揍一顿是祖传的
没打断腿你算是幸运的
夜晚约会只能是悄悄的
约会在树林是安全的
可惜幽暗是看不清脸蛋的
窃窃私语是激动的
吻是不能吻出声音的
对对情侣是微醉的
只有月光是清醒的
第二天,全温溪口的人都知道我与女房东恋爱了,消息传播之快令我措手不及。好在我没被揍,更没被打折腿。其原因是女房东的父母早年相继死去,四个阿哥又都结婚生子,自己妻子儿女都管不过来,哪有心情管妹妹?何况女大当嫁,十九岁是该到了找男人的时候。这么一来,我在人前也就不瞒观点。
我的目的达到,却总是心神不宁。我预感我们之间可能没有结果,当然我又不能肯定。我煎熬了许久,终于在一次激情过后我说了出来。女房东抱着我狂吻一阵:“你放一百二十个心,除非海枯石烂太阳西出我永远不会背叛你!”
听了这话我以为我是很幸福的人了。那天去县城购买药财,遇到几个同学,同学便邀我在县城玩几天,我就陪着同学玩了几天,但等我再回到温溪口,一切都改变了。
从县城回来的路上,我除了啍几首歌,再没发生什么事。当然对于上上下下的旅客实在没有什么要讲的,我只是说明一下,我的歌确实是哼而不是唱的。在车上唱歌,我怕我的嗓音会笑倒一车人。虽然学生时代我是学校的文艺活跃分子,然而我爱好的是说相声、打快板一类,唱歌实在不行。
车到木溪就是终点了。再上行到温溪口还有七八里山路,这得靠步行。步行途中我遇到几个熟人讲几句话。这些话与我的人生没有一点儿关系,没有必要去讲。
快到温溪口石板桥边的时候,突然从油菜地里钻出一个人来,是个女孩。这女孩我前面提到过,说她的出现直接影响到了我的一生。对于这样一个人物,我现在回忆起来,除了在桥头我陪她坐了一会,说了几句话。再就是当晚我上到她家,她乘她家人不在的时候给我手里塞一把草莓。好象再没有什么。按理她值得我大讲特讲,但我实在没话可讲,不过就是这短短的两次接触却注定了我今后的命运。
按季节,早熟的油菜籽己经在油坊加工榨出了香喷喷的调味菜油。而桥头这块地的油菜还刚刚花盛。这油菜本来品种就属迟熟,加之有前后两座大山挡着日出日落便让地里阳光不足。女孩是在油菜地里址猪草,刚扯满一背篓出来,满头弄的都是油菜花瓣,脸上也落了一层黄黄的油菜花粉。女孩背上的一背篓猪草,象座小山一样。她看到了我,竟横在路上不走。山路原本就窄,她和她的背篓一横,我只能立住。
“回来了啊。”她说。
我笑一笑说:“我哪儿也呆不住,魂在温溪口。”我与女房东的事她应该清楚。
她突然轻轻说了句让我费猜测的话:“只怕你的魂掉了。”既然费猜测,我肯定要向她追问结果。看她欲言又止,我的死皮赖脸的劲儿就上来了。
姑娘被逼不过,就将猪草放下。她抹一把脸上的花粉说:“你等等,我到溪里洗了脸再告诉你。”我当时随口溜出一句玩笑话:“实在是怕人讲闲话,要不我给你洗去?”
以前我喜欢对熟悉的女孩说这样的玩笑话。自来温溪口后,我的心思全在女房东一个人身上。这样的话便再没说过。我的突然失口以为她会因此生气而不再理我,谁知她并不过分计较,只轻轻说了句:“让人听到可不好!”就是这句话让我注意了她。她的脸型竟是我非常喜欢的那种,我怎么没早发现呢。我看她下到溪里,心说。
然而等她洗完脸回来她的一句话让我顿觉晴天霹雳天色黯然无光:“你的魂到水溪与人相亲去了。”
二零零七年初冬的一个傍晚,西天的太阳已为地球吞噬,我屋前的大路上有一个中年妇女在徘徊,并不时朝我屋里张望,那憔悴的脸被余霞烧得如热铁般通红。我原以为是求医的人一时忘了我家的地址。当我忆起那张面孔时,一楞之后疾速退回屋里。妻子正在看电视,一扭头发觉我神情有些异样,于是疑惑地走出屋去。旋即回到屋里,在我耳边轻叫:“外面那人象极了温溪口谢池春!”我说什么象极了?本来就是。的确我已认出了路上徘徊的妇女就是我当年在温溪口的女房东。妻说你既已认出了怎么不邀进家里来?
谢池春最后没有嫁往水溪,而是嫁到离妻子娘家不远的地方――木溪。妻子对我和她当年的事知道个大概。
我对当年谢池春的背叛耿耿于怀。妻听了笑说:“这倒不象是我认识的老公!”妻子的为人处事我无可挑剔。我说:“那就你去请吧。”我这么说其实表明我还不愿原谅她当年的行为。妻说:“你不去相邀,人家如何进这家门?”我想想也确实,便出去喊她。
她进屋先看我家的摆设,又看妻子,又看看我。妻子拉她坐下,叫我陪她坐,自己却跑去商店买擂茶去了。在常德,招待客人少不了擂茶!
妻子没有回来前,我的眼睛始终没有离开电视。其实我很想问她当年因为什么要背叛我,还有她怎么从溆浦来到了西洞庭?但我没有问。从她的神情看,我估计是侷促不安吧。你想想我们以前是那种关系,而结局又是这样,她的尴尬可想而知。妻子回来后,为她泡了一杯擂茶请她喝,她没有喝这杯擂茶,而是对我妻子说她是随装卸队来西洞庭装甘蔗的。她说她得赶紧回去,以免其他人担心。妻子挽留一会她还是走了。
妻子便问我当年和她究竟是怎么回事。我说我至今也不知道她当年为什么要那样子对我。妻子说我肯定有错。我说我实在想不出我错在哪里。妻子叫我仔细回忆。我说要说错我也是错在她去水溪相亲以后啊。
是这样——我站在路上看姑娘洗脸。姑娘先对着溪水照看,再清理头上的花瓣,等确认自己能看得到的地方没有花瓣。她便开始洗脸,每洗一下,要对着溪水照一下。洗好后将汗巾拧干,一边甩着手上的水珠,一边走上来。看我还在猪草篓边等她,她笑了。她说我:“你一定是心急火燎赶路吧。”我来不及回答,她说我脸上还留着汗渍。她要我擦掉汗渍,并将汗巾递了过来。我要的不是这些废话,却又不好拂她的意。她在我擦汗渍的时候搬了两块干净石头来。示意我坐下。我不想坐,只想尽早得到结果。她说不急,吊颈也得歇口气。没办法我只得挨她坐下。她闲话了好一阵才转到女房东的事上来。等她将她所知道的全都告诉了我,我当时就懵了。她要我见了女房东别说是她说的,然后背上背篓扔下呆若木鸡的我走了。
证实了女房东去水溪相亲,就有人说女房东水性扬花。又有人说我夺人所爱——水溪的男孩是她父母在世就定了亲的,他才是正主呢。我不知道这些话的真假。更有人要我想办法挽回女房东的心。我除了在人前说:“三脚蛤蟆找不到,两脚婆娘万千的。”好象也没有什么办法。
晚饭后,我再不想听人议论,就往温基冲走去。那是一个被大山夹着的幽静的山冲,一条小溪沿路延伸。我信步走到白崖潭,看到幽深的潭水,心里一酸:女房东就是这一潭水。里面是鱼多呢还是蟹虾多?或者里面是水蛇也说不定。我小时候捞虾,曾经发现一个浅水滩,水里全是水蛇游动。
领悟到这一点,我满腔的怨恨也就消失了一大半。我想我也去做一潭水吧。这让我想起了白天桥头遇到的姑娘,对,我这就去找她。
现在想起来好笑。
我都不知道姑娘叫什么名字,就异想天开要人家做自己潭水里的鱼。好在我晓得她的姓,沿路就想好了要怎么同她攀谈,怎么将话引向正题。可惜我的设想白费,我到她家的时候,她正在分草莓。她有一个妹妹俩个弟弟,家里只要是吃的东西都要平分,听说稍有不匀那俩个调皮的弟弟会大打出手。她看到我去了,朝我笑笑,居然将四份草莓分成五份。随即捧着一份塞到我手里。我接草莓的时候假装慌乱而乘机握住她的手。她的脸突然红了,眼神有些慌乱,而手却并不挣扎。
“其实我大姐喜欢你。”这是二十年后她小弟的妻子说的。她小弟的妻子是我儿子干爸的小妹。儿子认干爸的时候,酒席上我知道了这层关系,自然就说起了这桩往事。儿子干爸的小妺夫也证明说他的老姐确实喜欢我。只是他的父亲当时因为穷怕了,条件提得太高。他说他的大姐现在过得并不如意。
这以后我完全断了这个姑娘的消息。因为儿子干爸的小妹夫回家上山砍树从悬崖上摔下来摔坏了神经。神经坏死,不痛不痒,就是瘫痪在床不能行动。二年后终究被褥疮折磨致死。而他的妻子——儿子干爸的小妹不久又远嫁浙江。
当时我握着姑娘的手,竟将路上想好的话全忘了。就在我越发放肆轻轻抚摸她的小手的时候,她突然将捧着的草莓塞进我的手里,然后迅速抽出手,立刻闪进灶屋去了。我回头就看见她的父亲扛着锄头回家了。
我就同她父亲坐在一张长凳子上说话。我当时到底说了些什么话,到现在我一句都回想不起来。不要说现在,好象当时我说的什么我都不知道。反正我人陪她父亲说话,心思全在灶屋呢。我当时的眼睛始终没离开灶屋那扇门,我寄希望她出现在门口,可惜她一直没有出现。
大概是我的话离题太远,被姑娘的父亲察觉到了我的意图,他就说天快黑了要我回去,还说有什么事明天再说。
次日我就托人上门提亲。媒婆很快就回复我:“她爹说了,只要是万元户,哪怕儿郎瞎眼瘸腿都无所谓!”万元户是当时新兴的词儿,我一时就激动起来。为了心爱的人,莫讲万把块钱,便是命都可以随时让她拿去!我说。父亲却平静地要我现实点儿:“凭你这一日块儿八毛的挣,万元。下辈子吧!”更有人笑我痴人说梦:“除非去抢银行!”
银行我当然不会去抢,我说我要正儿八经挣正当钱,阿哥就给我指了一条路。阿哥的木匠手艺十分精湛,远近都有请他去做工夫的,他的消息灵通:“现在允许私人开采小煤窑。只是……”阿哥不无担心说:“煤这东西埋藏在地下看不见。再说开煤窑的资金不是小数目,太冒险了。”而我当时已经兴奋得手舞足蹈,只要听到有门路就行了,其他的问题都不是问题。
几天后我就离开了温溪口去了鸭毛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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