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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城】我是一尾行走在岸上的鱼(小说)

作者:马道衡    创建时间:2017-02-17 00:00   阅读量:11586   推荐数:0   总鲜花数:0赠送列表   字数:20479


我是一尾行走在岸上的鱼(小说)


  作 者:马道衡  


 

9月2日

许昕

早饭后,爸爸从教室叫出刘杨。刘杨够哥们?

一小时后,刘杨笑着回来。附我耳边说,你爸当咱班主任了。

我的心“咚”地跳了一下。“王老师知识体系健全,思维缜密活跃,教学方法灵活,比我代你强,好好学。”爸这话犹在耳边。我一阵反胃。好像自己多高明。今天评价这教师讲课出错,明天说那老师不懂教学规律。好好学。我这不好好学着?扪心自问,我这一年的确没学到知识,倒喜欢上打篮球,课前饭后在操场上练习投篮。上课盼着下课打篮球。爸提醒我几次,我都以学习用脑过度头晕需锻炼,投篮可培养准确判断力搪塞。老爸忧心忡忡:适可而止。

这学期前座怡蕾频频掉头探讨问题。一个简单的受力分析问题也与我商讨,还指出我的错。怡蕾的眼睛特来电。她喜欢我?我才不想像有些同学,下课给女孩们买些小吃饮料什么的。怡蕾学习好,也不像个交朋友的人。是爸爸的间谍?

我还吸烟,飙车。对。还喜欢一个人塞个耳机静静听歌。

老爸身体不好,这下每天早晨得到校带学生晨跑。我自控力差,他肯定为管我代班主任的。我该收心替他分忧,向叔叔那样念博士,挣大钱,报答爸爸。

许强

考虑一晚,为了孩子,下决心代班。

昕昕中考后,曾考虑送他去怀礼一中。怀礼一中去年高考达二本线2000名。与弟弟商量,他说,那种教育像现在农民掠夺性种地,一个劲用化肥催生打粮,不管土地板结。咱们让孩子念书为培养孩子素养,不是为培养大学生。昕昕就来了清河县三中,校长让我代这个班。我担心孩子受我约束产生逆反心态,便推荐了王骏。王骏是我学生,人面,一管学生,学生就对家长说老师欺侮学生,家长就维权。王老师没精力与他们扯皮,班就乱了。昕昕自控力差,同学引逗得学会吸烟,打篮球。好在不上网吧,在家里我让他上网收看教学课件。不知道谈不谈恋爱。在家里教育他少打篮球,他应承的特好听,增强体质,便于玩命学习;增强分析判断能力。在学校管,怕王老师脸上不好看:你行你来。

王老师撂担子了。我主动请缨,校领导高兴,说,觉悟还行。王老师高兴,谢谢老师。昕昕高兴吗?

10月2日

许昕

爸代我们一月了,我感到被网罩起来。

我读小学时,数学全校第一,课余到大舅家学二胡。

初中不堪回首。语文第一课是王家新的《在山的那边》。预习时,我心痒痒的,好像虫子爬过。爸从电脑中调出课件,让我跟着读课文。我边读边想象画面中的情景,感悟到诗人执着的追求。我喜欢上了诗歌。

第二天上课。孟老师读了遍课文,说了生字词读音含义,就让看参考书的讲析。我懵了,课件上的老师反复指导学生读,并联系生活引导学生理解,想象诗人的人生憧憬,追求,梦想。

我不想听这样的课。

英语杨老师上课念念句型,就发题让我们做。同学们照葫芦画瓢套句型做题。我把句子拆开组装,想弄清陈述句与疑问句互换的规律。

一个星期后,我会做互换句型题了,但完不成作业。杨老师问,作业抄谁的?我撩了她一眼。杨老师嘿嘿一笑:有同学到书店买书,抄答案。

她涂得血红嘴唇,就像《画皮》中吸血鬼的嘴唇,我“呀”地叫,可嗓子像塞了团棉花,没发出声来。脑子里闪过上周末书店里的场景:

我蹲着找书,听到杨老师与老板说话声。尖细的嗓音像一根细铁丝勒着我的喉咙,发痒,差点没换过气来。

我代两个班,130人,每人5元,共650元,你怎给了600元?

您给孩子拿了套《智慧背囊》嘛。

噢?你这书可是盗版的,题型陈旧。

我差点窒息。想起昨天她讲完课的话:这套书是中考权威专家编的。编者就是中考命题者。“啪”我喉咙那根铁丝断了。

再别找我了。算我倒霉。

老师这两字在我脑海轰然倒塌。自己卑鄙无耻,认为别人也一定卑鄙无耻。我隐忍着,但每次作业都被她批评。我也就不写英语作业了。

数学郝老师是班主任,在黑板上演题,我用好几种解法解出题了,他又被挂在黑板。看他满头大汗,眼神可怜,我笑了一下,他也笑了。许昕,上来做做。

我没挪窝。

嗯?别以为你爸是高中老师,就了不起了。

我爸?起码懂得培养我的数学思维。我冲动地站起来,捏了根粉笔在黑板上写下解题过程。拍打拍打手上的粉笔屑,冷了他一眼。郝老师气粗了。我又捏起粉笔写起第二种解法。老师瞪着我,教室里难得鸦雀无声。我心空了,把粉笔轻轻地放在讲桌上,就要回座位。郝老师揪住我的后衣领,猛搡我,我一个踉跄栽向讲桌,手掌戳在讲桌边钉子上,血冒出来。“轰”血涌上头,我攥紧拳头,冷眼瞪他,脑中模拟拳头击中他的脸的情景。他慢慢往后退。

我拍拍手,回了座位。

从此,同学们像看野人样看我。

高中老师讲课方式与初中老师截然不同,特好提问。

高老师讲《祝福》,整节课讨论问题。课文写了几类人?师生共同研读。同学们好歹认识不了祥林嫂与柳妈的不同。高老师说:鲁迅先生把国民的划分为:暂时做稳的奴隶与想做而不得的奴隶。大家给柳妈与祥林嫂归归类。高老师说:尽管偏激,但有道理。

我想起看过的《在山的那边》课件,整节课也是师生探讨问题。

探究了一节课,学生终于理解了柳妈与祥林嫂的不同:柳妈是个被神洗脑的奴隶。她觉得自己比祥林嫂高人一等。殊不知自己还不如祥林嫂。祥林嫂对神有了怀疑,她被神欺骗却陶醉其中,也是封建礼教的受害者。

课堂练习:探究“我”是个啥人。

同学们说:我是鲁迅啊。啥叫探究?

我想回家从电脑上看看课件,可下晚自习就10点了,回家10:30,简单洗漱,11:00上床休息。

英语老师要我们设置情境交谈。初中那种用写作业学英语方法完全失灵。更要命的是,老师特别注重学习方法总结,我弄不明白,look怎既是动词又是名词。老师引导说,have a look.look前是冠词,所以它是名词。我弄不懂一个句子怎像词一样充当句子成分,明明是个句子,怎具备词的功能。

我听不懂课,急火攻心,满嘴燎泡。

理、化、生干脆听不懂,就像初中养成的习惯,从课本上参考书照葫芦画瓢做题,敷衍了事。

爸代班后,我想赶上去,可积习难改,越急越慢,越慢越急,我快要崩溃了。

许强

接班近一个月,仍没找到一个教育昕昕的好办法。

昕昕小学时学得轻松。课余到他大舅家拉拉二胡,读读课外书。

初中被分到五中。五中校长任人唯听话。教学能力强的老师大多个性强,不受重用,他们就把精力放在假节日辅导学生了。一般老师没吃透教材,大概也不愿吃透教材。我多次在书店见他们买优秀教案集。昕昕说,老师照本宣读。我们问问题,老师从就参考书或手机上找答案。老师经常被挂在黑板上。

数学郝老师有个经典段子:

两学生到办公室问问题。老师问:两个都不懂?

嗯。

那还问啥。回去好好看教材,看懂再来。

一个赶忙说,我懂。

郝老师拉长嗓音,对另一学生昂昂下巴:不懂就问问他。念书要不耻下问。

昕昕说,郝老师读题时把“一昼夜”念成“一尺夜”。

开学两个月后,我请昕昕老师吃饭。英语老师说他读大学时,英语已过六级,考上陕西师大研究生被人顶替。我肃然起敬。他搛大虾时,袖口耷拉在鸡汤里。我喊服务员:拿块毛巾,给老师擦擦袖口。他左手一抹拉袖口,说别别,一件旧夹克了,过几天要扔了。

唉-----这素质能教出学生?

自己教吧。可高中上晚自习,我们每天晚上10:30回家。好多次歪沙发上,查昕昕的作业,看着看着就睡着了。

初一下学期,昕昕竟与数学老师冲突起来。

老师演题被挂在黑板上并藐视学生家长,伤害学生尊严。昕昕上黑板演算题用了三种方法。怎能在教室让老师下不了台?傻孩子。你以为你是刘文典,再说你真具备刘文典的学识,这时代不是那时代啊。

最终,昕昕听从我的劝告,顺应老师了。敢不顺应?城里四所初中的老师就这水平,为了争夺生源,中考时他们竟然有组织地给学生传答案。没人给昕昕传答案,我坚决不让昕昕作弊。中考成绩不高,只能来我校。

这个月,昕昕挺用功,但课堂上会发呆。我知道教学的最高境界不是教知识,是培养兴趣,培养自主钻研探究的习惯。慢慢来吧。

有时候,一到教室,我就会感觉到昕昕散发出的气场。我感应了一下,是狠,昕昕总是狠狠地对着书本作业,他那眼神像寒冬冷风刺进我骑车裸露的膝盖骨缝一样砭人。以柔克刚。我多么想用我的眼神化去这股戾气。我的眼神一过去,便被他的眼神杀得片甲不留。可有时他的眼神像个探头探脑的老鼠,在洞口试探。

可怜的孩子!

郑渊洁说过一个差生是由笨妈妈与笨老师联手缔造的。

可昕昕先天行。

那年过年,我买了条活鱼,昕昕一有时间就蹲在盆边看鱼,问:鱼睡在水里冷吗?我杀鱼时,他问,爸爸,鱼疼吗?

我耐心地给他解释冬天冰下水适合鱼生存。鱼死后,没感觉,不会疼的。他说:那咱们也住到水里吧,不用生炉子了。

昕昕现在哪有半点想象力?

后天教育的失落太恐怖!

我不放弃!我这个“老师”也不笨啊。我要拧昕昕这颗松动的螺丝。但不能给他压力,我该在学习方法上做文章。

10月15日

许昕

我憋不住了,晚上与爸吵起来。

我跨上爸的摩托车后座,感到空气紧张。我小心揪住爸爸的衣摆。

抱紧我。他的怒气再一用力就会引爆空气的。

我小心翼翼洗脸,烫脚,洗袜子,蹑手蹑脚回卧室。

我这几天没吸烟,没打篮球。莫非我与怡蕾的事被爸爸知道了?我们也就是商量商量题罢。再就是我憋屈的出不来气时,听听音乐罢。

周杰伦的《烟花易冷》的旋律在脑海响起来:

斑驳的城门,盘踞着老树根,石板上回荡是再等……

啪啪!啪啪!啪啪啪啪!敲门声起。

空气终于爆炸。

看看你的精神状态!

旋律瞬时断裂,音符像受惊的兔子,四处乱窜。我瞪着黑洞洞的虚空。

我不想吵。爸爸每天早晨用微波炉热好牛奶蛋糕,打好蛋汤才叫醒我吃饭,洗漱,带我去学校。我心暖了下,向他笑笑,挺正常呀。

早自习睡觉也正常?

昨晚开夜车睡迟了。以后按时睡。我吐吐舌头,想消解他的怒气。

化学作业一塌糊涂。物体受力分析不对。他把化学物理本照脸摔过来。

妈妈从卧室出来:“这么晚了。别吵。人楼上楼下早睡了。”

我突觉气憋。脑子一波一波地涌动着气。你监视我。卑鄙!

啪。我脸上火辣辣的疼。监视?爸爸食指戳着我的眼窝。他胸部起伏,满脸潮红,直瞪瞪盯着我。

你不尊重我的人格。

妈妈拉着爸爸手臂,掉头柔声说:昕昕。睡觉吧。

嘭。我用力撞上门,把自己扔在床上。家容不下我,我走。

我真想让那鳖子做苦力活,往软熟熟他的皮子。爸爸恶狠狠的声音挤过门缝钻进我耳朵。

嘿嘿。我反而轻松高兴起来,长长出口气。睡觉。找机会走。

我开始攒钱。计划出走的地方。到太原找王飞。去年同学寒假聚会,都是王飞买单。我当时看不起那种暴发户样子。可看着他能自由支配钱,有一丝羡慕。我不比王飞差。我也能打天下,一个男子汉依靠别人,多没意思。干什么呢?开公司赚钱。哪有资金?政治书上说,资本家原始积累时,都原罪了。我可不干损人利己的事。卖苦力,手无束鸡之力,能干啥?真让爸爸笑话!我泄气了。可走的念头像个气球,课堂上学不进的气,家里生的气充得气球膨胀,我期待它爆炸。可我知道它一旦爆炸,我会飞散的。

一个周六,爸爸和颜悦色地说,吃过饭与你叔叔聊聊天吧。

我笑了笑。还不是让叔叔说服我。不过我叔叔很关心我。他给我买过名人学习机和参考书。

视频中。叔叔胖了,笑眯眯的问,学得轻松?

难。课程多,作业多。

一口吃不成个胖子。要多看书,多思考。

不做题行吗?我心虚,我们这儿大量做题。

题得精选着做。一为巩固知识,二为养成良好的思维习惯。

叔,我不想读书了。

嗯?……想干嘛?

打工。

打工?倒是可以。李开复也是打工的。可人家有知识。何强教授说:再过二十年,没知识寸步难行!

我可经商。

资本、市场、营销、融资。融资你懂?

不懂学呗。

那得有相当的知识基础才能学懂。

我呆呆看着屏幕上的话,一点点上升。叔叔的话让我动摇。

叔叔的头像变成灰色的了。

怎办?突然千千静听跳出来。我随手点开,沙宝亮的《暗香》,那如绸缎般的乐曲,溢满房间:

当花瓣离开花朵,暗香残留。香消在风起雨后,无人来嗅,如果爱告诉我走下去,我会拼到爱尽头。心若在灿烂中死去,爱会在灰烬里重生,烈火烧过青草痕,看看又是一年春风……

我感觉到一种动力。“如果爱告诉我走下去,我会拼到爱尽头。”我也该拼到爱尽头啊。我好想在这歌曲中沉睡,睡到死去。

昕昕。妈妈叫我。我泪流满面,摘掉耳机,揩揩泪出了书房。妈妈递过一个剥好的蜜橙。刚才你叔叔打电话来,说你想打工去?

我学不进去。

奶毛还没长全呢。爸爸笑了,还没开张就让人卖了。

我想试一试。我已做好碰钉子的准备了。看爸爸笑,我大胆地说。

试不起。好多大学生还就不了业。

念了大学也没用。不如早点到社会打拼。

妈妈说:你爸你叔叔你舅舅,都大学毕业。你不念书丢不起人。

噢。念大学为脸上光彩?

昕昕。爸爸代班后发现,同学们没上进心,早恋,吸烟,上网。其实你挺努力的,没沾染上这些毛病。就是打个球。怎就想去打工?

我的基础不行。不适应高中教学模式。我跟不住。

爸知道。你基础差。不是说慢工出细活。慢慢来。

爸,我呆着也是混干粮。骗你!让我试试打工!

啪。我脸上着了一耳光。

我怒了。不到十天两个耳光。我冷冷偏开头。你逼我。我走!

我回卧室,把钱衣物胡乱塞进背包,拉开门。

好说歹说不行。爸爸甩开妈妈的胳膊。妈妈一个趔趄倒在沙发上。我跑过去扶她。她抓住我的胳膊,昕昕。爸为你呢。

为我就打我?我离开你们。妈。你就当没生我这个儿子。

滚!爸爸拉开门,指着楼梯喊。

我迈脚就走。妈妈扑过来抱紧我的腿。昕昕。别走。她声嘶力竭的声音颤动着,充满绝望,害怕。

我甩开妈妈的手,突然觉出她给我衣袋里塞了点东西。可爱的妈妈,可怜的妈妈。我感到自己的卑鄙。直到我离家出走,她仍关心我。我却在她心上捅了一刀。我的脚迟疑起来。

看你也没那胆量!

我决然迈出了步。

许强,你要逼死我与昕昕吗?妈妈的呼喊催我的脚步加速。

许强

我实在忍不住了,昕昕吸烟,上自习时听歌,逃课打球。我想阻止,又怕与他冲突。毕竟他还不像那些在教室吸烟搂抱接吻的学生。学校成个啥地方了!昨天一个老师竟从走廊捡了一包避孕套。昨晚检查昕昕的作业。一看就是没掌握知识,照例题套出来的。

昕昕洗脸,泡脚,洗袜子。磨洋工。我想起早晨他趴在课桌上睡觉,气摁不住了,啪一个耳光甩过去。

昕昕心不在学习上了。让弟弟引导他。果然昕昕想打工。弟弟说,哥,让他吃点苦头也好。别舍不得。你越说求学艰难,他越怕。其实当个手工劳动者也能生存,现在车床工,月薪高达万元了。

我懂这些。我恨他不上进,学习浅尝辄止。

我与弟弟念书才叫苦。星期天下午背着妈妈蒸好的莜面土豆丝团子、玉茭面窝窝头咸菜疙瘩,步行十里到公社初中读书,星期三再回家背一趟干粮。我考进县一中,兄弟三人暑假上山刨药材采蘑菇,换钱交学费,我才读完高中。高考只敢报免费的师范学校。

我与昕昕谈这些。他说学不进去,与其在这干耗着不如早点出去打拼。呆在学校倒很好,骗你。

我气极了,给了昕昕一耳光,叫他滚。昕昕眼里射出的光就像寒冰,我打了个寒战。昕昕跑回卧室,整理好背包拉门出来,妻子抱住他。看着昕昕迟疑的脚步,我想咋呼咋呼他,我轻蔑地说,“看你也没那个胆量。”

昕昕走了。

我想象不出昕昕在建筑工地的样子,戴个塑料帽子搬砖,铲运沙灰?学理发?男男女女红火,那真坏事了。不过昕昕不喜欢与女生腻歪在一起,只能到超市电脑城手机店做导购了。

我好难!明明知道温室的花长不成参天大树,我愿意让他受苦。“出师未捷身先死”,可我也不希望他还没起跑就倒在起跑线。

妻子泪眼婆娑:昕昕还是个孩子。

我长叹一口气:让他吃点苦也好。

冷静下来想,也怨不得孩子。现在的教学体制,就不激励老师实干。昕昕初中老师敷衍了事,照本宣读。昕昕是我一手带出来的,秉承我的学习理念:做题前先吃透相关知识。可老师讲不透知识,更甚者还挖苦讽刺打压昕昕。他就不听课,慢慢落下来了。我问过他需不需要找几个老师辅导辅导,昕昕总说自己行,我又怕伤他自尊心。只好请老师们吃饭,拜托他们多费心。老师的知识能力在那儿,只会印题讲题,不懂引导学生找解题角度步骤方法,更别说高屋建瓴地培养学生的探究能力了。老师们口上涂抹满蜜似的说,昕昕聪明着呢。昕昕求异思维特别好。昕昕……

唉!妻子竟说我要逼死她于昕昕。

10月25日

许昕

这10天是个梦魇。

那天打车到车站,一辆开往太原的大巴正启动。售票员跳下车迎接我,一人已拉住我胳膊往开往大同的车上拖。我用力甩开他。抢劫?几个售票员围上来,就是。让孩子自己决定。

我毫不犹豫跳上了开往太原的车。

买票时带出妈妈给的钱。我心疼起来。

我懒散地把头靠在座位。手机响了。是妈妈。我犹豫了一下,摁了拒听键。电话固执地响,我索性关了机。

我窝在座椅上,想象着自己的未来。先找工作,慢慢攒钱,学点手艺,再发展。我昏昏沉沉地睡着了。

到了。我醒过来,随人们下车出站。抬头看看四周,辨不清方向,像只虾蜢扑腾在水面。我想寻找个地标,确定一下自己在哪儿。可没有高楼大厦。肚子咕噜咕噜叫起来。饿了。找了家比较好点的饭店进去,要了个大碗面,20块钱。等饭时,我打开手机。短信声响了。

6:30。昕昕,别走。妈妈快到车站了。

7:00。昕昕,我知道你去太原了。到了给妈打电话,我去找你。

8:00。昕昕。爸爸向你认错。你回来吧。

9:00。到太原后,先给你二舅打电话,让他接你回家。

我警觉地抬头看看,二舅该在这儿守株待兔吧。我关了手机站起来就跑。

我绕来绕去绕不出小巷。肚子咕咕叫起来。跑不动了,索性坐下来休息。我四处看。迎泽公园。我立马来了精神。找了个饭店,要了菜与啤酒。我要自己打天下了。就得像个男子汉,抽烟喝酒都得会。有派。

我慢条斯理地吃着饭,看着来往的服务员,想在这里打工也行。

大堂经理说,先交1000押金200元服装费,300元住宿费。我蹲到洗手间,数了数妈妈给的钱,683元。她随手从包里拿的?我攒了1000多,交了押金,我就没钱了。我找了家规模不大的招待所住下,先睡一个饱觉。

肉疼,睡不着。我又开了手机,看短信。

13:00。昕昕,钱别装在一处,别住小旅店。晚上睡觉时把钱枕在枕头下。你二舅找你五个小时了。开机等你二舅电话。

我怕二舅打电话,再次关机。

我庆幸我住了个中型旅馆。我摸索着把钱分开装了。一部分装在袜子里,一部分装在衬衫口袋枕在枕头下。

一夜辗转反侧。没睡稳。

早上,我在枕头下一摸,手机与钱不在了。头“轰”地一下,赶快逃走。

上午花200元买了个手机,我没加思索就拨了妈妈的号。

喂-----妈妈沙哑的急切声音。

喂?您谁啊?您知道我孩子的消息?我给钱的!

昕昕。昕昕。是你吗?

我泪流下来。我狠狠心挂断电话,关机。我一定要成功了再出现在他们面前。

人才市场。招工的招牌真多。

急聘工程人员:大学毕业生,会工程软件。咱不会。这类不看。

急招保安,高中毕业。退伍军人优先。咱不是高中毕业,也不是退伍军人。

招聘超市物管员。过去一问,要押金。

招汽车销售人员要担保人……

我快崩溃了。

每天住店100元,饭钱50元。我的钱快花完了,必须快找工作,要么就成个乞丐了。

第五天,我在街头乱转,发现街头拐角站着好多农民工。几个学生手举牌子:辅导初中数理化英语。我想我也能辅导学生。最不济跟那些揽工汉卖苦力去。我走过去与学生掏近乎,了解辅导学生的信息。一有人来我就凑上去。他们总说,一个小生瓜蛋子凑啥热闹,一边去。一个个泥匠,捅下水道的,木匠,都被人雇走了。我想起曹文轩的《细米》来,我要是有手艺多好。

中午,一学生被一妇女领走。临走,她把那个牌子给我,说,举着。别脸红。

那些农民工们随便找个小饭馆去吃午饭,我就蹲着等人来雇我。

一个女人骑电动车过来了。小伙子是大学生?

大专生。我脸红了。想,管他呢。先找个落脚处再说。

辅导小学生吗?多少钱?

您看着给。要么先辅导,有效果了再谈钱。我想,先拖住她。

我辅导一个小学三年级男孩。他家开了个废品收购站。男主人姓武,我喊他武叔。武叔说,工作难找吧。我说,想接触接触社会。武叔抬头诧异地点点头。

傍晚,孩子放学回来,我辅导他。孩子乖巧,一教就会。

第二天,孩子上学,我帮武叔收人们送来的废品。没事时我躺床上,想以后的路。想同学们。刘扬。怡蕾。怡蕾的笑脸闪出来。怡蕾知道我出走?她爱我?我要回去一定好好待她。我会回去?老师们怎看我?我的老师们。高老师讲《记梁任公的一次演讲》,手舞足蹈,像极了梁任公。高老师特别喜欢我的作文,说照这样发展,前途不可限量。英语郭老师一笑两个酒窝溢满甜蜜。她课外给我讲语法。爸爸讲数学。爸爸?细细想,爸爸对学生要求严厉。逢年过节学生家长来家中感谢爸爸,说,孩子不听话尽管打。

现在不让惩罚学生。

不打不成材,棍棒底下下出秀才。

北大教授孔庆东说,孩子不听话,适度的惩罚是应该的。爸爸说。我一想起爸爸早上给我们热好牛奶蛋糕,打蛋汤。我心里漫过一道暖流。他对我暴躁。这怨他?我太让他失望。我该继续学习。要对得起爸爸。现在自由了,买些书自学。这几天的经历给我上了一节好课。叔叔说得对,没知识寸步难行。要么回去读书,可不做出个样子回去,还不被人唾沫点淹死?以前碰到事和妈妈商量。妈妈也让我伤透心了?妈妈。唉-----

第八天晚上,我正辅导孩子学习。武叔喊我。我到客厅,他指了指电视机。电视机里正播报寻人启事。

找我的。我的心“突突”跳。

许昕,书读的好好的,为啥跑出来受罪?

我低下头没说话,脚尖搓拧着地板。

唉,孩子,可怜天下父母心,你该多为他们想想。

妈妈一定没少哭吧?瘦了没有?我泪眼婆娑。

武叔拿起手机照着寻人启事上的号码拨过去。

昕昕在我这儿……我的地址?……来接孩子。好。你跟孩子说。

昕昕。你好好呆着。你二舅马上过去接你。

妈妈的声音空洞遥远。我不是在梦中吧。我盯着手机屏幕,想象不出妈妈的表情。

没有过不去的火焰山。孩子,回家吧。

一小时后,二舅来了,握着武叔的手说,大恩不言谢。递给他一沓钱。

小看人不是?快带孩子回家。

我跑到武叔跟前向他鞠躬。

从浴室一出来,二舅拨通电话递给我。爸爸的声音传来:昕昕。在太原玩几天,散散心吧。

我心乱如麻。散散心?下步怎办?

第二天,妈妈来了,一见面抱住我就哭。

我跟妈妈回家。车到原平,爸爸打电话说已做好了我爱吃的水晶饺子,凉拌牛肉,猪耳朵,肉炒蒜薹。

爸爸向我献殷勤?我还有脸见爸爸?

车驰过怀礼,我脑中突然蹦出一个念头,怀礼一中高考升学率百分之九十。我到怀礼一种念书吧。

许强

昕昕走了。妻子痴呆着坐在那儿。突然她拨打起电话来,昕昕不接,她一个接一个发短信。

晚上她不睡觉,窝在在沙发上。她口中喃喃,昕昕。哪儿错了?我真铜!怎就没觉察出他要走?

我心中凛然,这不成祥林嫂了!

妻子怒斥我:你对孩子太严厉了。简直就一暴君。

第二天她回单位印了寻人启事。说,我去找孩子,你一个人过吧。我跟着她去太原寻昕昕。上午11点,妻子电话响了。是昕昕。电话中只是粗粗的喘息声。昕昕。妻子一把抓住我,她的指甲都扣进我手背肉里。我紧紧握住她的手。我愤怒。我发疯。谁把我们逼到这个地步?我希望孩子学好不对?不管他,学那些家长放养孩子对吗?孩子得学知识呀!

到了太原,我俩先到电视台登了寻人启事。然后,到汽车站打问昕昕。

妻子说,给昕昕发过短信,告诫他不要住小旅店。我们一家一家招待所找。第三天,终于在一招待所登记处,找到许昕的名字,他只住了一夜。我拨打那个号,关机。妻子担心昕昕被人拐卖,急火攻心,病倒了。我赶忙带她回家。妻子整天以泪洗面。

第八天晚上,妻子正打吊针,电话响了,一个人说昕昕在太原他家。妻立马给弟弟打电话,让他赶快开车到小店接昕昕。

我长舒一口气。昕昕不回来怎办?回来不上学怎办?不逼他上学,不成气候怎办?管,再跑呢?我赶快给昕昕打电话,让他转转,散散心吧。

昕昕回来,说想去怀礼县一中继续念书。

给弟弟打电话。弟弟说,昕昕觉悟了。我们科主任与怀礼县长同乡,那县长来北京找我们看过病。我请科主任给办。

12月20日

许昕

怀礼一中气氛紧张。早晨5:00起床,5:10宿舍楼就关门,被关宿舍一次,扣班主任10元钱。两次,班主任当年不评优。三次叫家长。五次直接开除。

5:10到教室背语文英语。5:40到操场跑操,人人手里拿着一个小本子,上面记满公式、单词等,跑步时记这些知识。6:10回教室自习。7:00早饭,学生到食堂时,餐桌上以摆好饭食。20分钟后必须回教室。学校到处是标语。“只要学不死 就往死里学”“不好好学习 能拼过富二代吗”“提高一分 干掉千人”“不苦不累高三无味,不拼不搏等于白活” “累死你一个,幸福你一家”我看的胆战心惊。一上午就思索这些标语。午饭30分钟,吃完后必须回宿舍休息。2:30准时进教室,课外活动在教室自习,不能到操场打球。同学们课桌上堆满试卷参考书。人人埋头看书,没人跟我说话,我也埋头看书。晚饭20分钟。10:00必须上床休息。

比在外流浪强多了。我不洗脸,不玩耍,就往死里学。

月考全年级排名560。班排名3。一个月不白努力。

班主任找我谈话:全年级35个班,2000名学生,前600名就是准一本大学生。他分析我的情况,数学绝对好,其他科不行。整体上看,思维挺好。基础不扎实,做题量太少。下步,该夯实基础,多做题,提升能力。

我都成做题机器了,还做题?叔叔给我讲过个故事:外国导师问一名中国留学生:早上干什么?看书。白天呢?看书做实验。晚上也看书做实验?留学生骄傲的看着目瞪口呆的教授:对。教授一哂:你啥时候思考?

叔叔让我学会思考,思考比做题重要。

听着吗?完成当天作业后,保证每天做一份卷子。

嫌多?我代过一学生,寒假30天做了240份卷子。

这例子我听得耳朵起茧。我知道这学生只考了一所省二本大学。

你是态度问题,不是没时间,时间像海绵里的水挤挤总有的。

我嚅嚅,抬眼瞭他,他正斜睨我。我感到了冷。招安于题海战术?还是按爸爸的方法吃透知识?爸爸常说一同事评职称,要四个计算机模块,就从网上调出题库做题,门门考90多分。报送的材料需电脑打印,他对着电脑发呆。会做题,但不会打印材料。可悲。爸爸一脸鄙夷。

我继续挤时间,早饭面包袋奶一个茶叶蛋。排队挤不上去,这样计划的人太多了。上午不喝水,不用费时间上厕所。中午馒头就菜20分钟吃不完,就改为馒头就大头菜,边走边吃边思考题。晚上熄灯后,把白天学过的知识梳理一遍。梳理通了,安然入睡。不通时拼命想,越想越急,越急越想不通。想到明天有课,强迫自己睡觉。问题像肉摊上的砍刀晃在脑门,仿佛一闭眼,刀就砍下来。数绵羊,数着数着就混了,重数,越数越数不清,越数不清就越想数清。睡不着,早起到教室背英语,朗读声像眠歌,催我入睡。

老师说许昕克服克服吧。我念书那阵子一天才睡三小时。

这老师就是学校广告上介绍的怀礼县90年高考状元。我难受,不知为我还是为他。老师们的眼神像鞭子抽打我这个陀螺。我不转动了。

期中考,滑铁卢。全年级940名。

班主任一脸寒霜。寒霜是啥?

高老师给我们讲:寒霜是深秋草树上露珠凝结受冻后的小冰屑。我撩起肺说心里话,我不同意现行语文教学方法:老师不引导同学们理解词的意思。学生的作文错字、错句连篇。我想给大家讲字词,可校长批评我进度太慢。

卷子,滚你妈的蛋去吧。

我每天抵挡着刀子剔骨般的目光。我学会了微笑。耳朵里塞着耳机听英语,累了,切换到音乐。

陈翔的《烟火》在脑海浮起来:夜已深了,雨水的气味,渐渐蔓延,缓缓时钟习惯性失眠,墙面上摇晃的树影,有一点倔强独特的美,有些陌生,有些熟悉……

我顶头睡的是中考状元,他把一杯水兜头泼向我。我攥紧拳头,咬着下唇瞪着他,默默抹去脸上的水,咽了泪,掉头出门,宿舍内轰然大笑。我感觉楼道摇晃起来,楼飞起来了。

到教室去,脚踩棉花般飘忽。回家休息?回去就给爸妈增压力。去二舅家。

班主任看着我的请假条,挠挠头说,给你爸打个电话。

我拨通爸爸的手机,递给班主任。

许昕想请假。

咋了?您把电话给给他。

爸爸,我想去二舅家休息几天。

考试没考好?没事。回家休息吧。爸爸的声音很关切。

班主任牵着嘴角笑。高深莫测,意味深长。我把电话递给他,他听了下,说好吧。

许强

弟弟第二天回电话,说已联系好学校。

第三天,我带昕昕去怀礼。校长说没这先例,县长安排了,来吧。但学费不能少。3万。

月考后,昕昕打电话说,全校560名。老师叫他一天一份卷子。昕昕心弦绷得够紧了,再绷,弦会断。昕昕说他有信心赶上去。

我很欣慰:不怕慢只怕站。保持这劲头就行了,别太累了。

昕昕期中考砸了。我担心的事终于发生:昕昕想去他二舅家休息。他知道回家给我与他妈压力,懂得自我调节心理了。我要他回家,他没回答。世界上没有神仙皇帝,创造幸福全靠我们自己。该放手让孩子走自己的路了。

给内弟打电话,让他疏导疏导昕昕。

1月8日

许昕

那天二舅接我去山西大学,他去指导一个乐队排演。肯定是爸的主意,让我及早感受大学的氛围。

西门边就是体育馆,馆场展翅飞翔,催人奋飞。西门正对图书楼,图书楼好大,来来往往抱着书的学生,脸上泛着光彩,眸子射出精光。在这里安静读书多好。出图书馆向南走,过体育场,过桥是艺术学院。艺术学院楼房内到处是音乐声。噢。这是贝多芬的钢琴协奏曲。我驻足谛听,庄严不太慢的行板,精神饱满的快板。我不禁随之哼哼起来。小学时,我跟大舅学过一阶段二胡。他常带我到他们学校演练厅,我听过学生演奏的贝多芬的钢琴协奏曲。

我驻足倾听,和谐的旋律让人舒心,我长舒口气,呼出积累胸中块垒。

昕昕。你有艺术细胞。学音乐吧。

我心跳了一下。来个峰回路转,学音乐?舅舅们搞音乐,或许我有艺术细胞?

可艺术该从娃娃抓起。

第二天,我谢绝二舅的挽留,回到学校。

文理分班,很难选择。我喜欢看《亮剑》《薛仁贵征西》《狄仁杰》《乾隆大帝》等历史电视剧。小学不学历史,初中一老头教历史,上课就念课本,考试默许我们抄答案。我也喜欢地理知识,也没掌握系统的知识。妈妈在银行上班,常给我讲利率汇率存款等知识,我对经济也感兴趣。可我语文不好。爸爸说学理吧。文科知识空,你历史系毕业干嘛去?咱家人理性思维好。你二叔学医,今年就去美国进修。理科好就业。

叔叔舅舅们也说学理。大伯家海生哥去年工大毕业,签约神华,年薪十几万。可我觉得哪儿不对头。

又换老师。不适应他们的授课方式:这是1985年的高考题型。高考出题时从这个角度考查这个知识点……上课不再提问学生,不给思考时间。那天我做语文卷,碰到“反刍”一词,我想反刍就是牛吃草咽了再吐出来再嚼。这该是很好的学习方法,可我们哪有时间反刍?

我决定晚上躺在床上反刍知识。

状元却听起音乐来。期中考他落后100名。弦子的《醉清风》:月色正朦胧,与清风把酒相送,太多的诗颂,醉生梦死……梦镜的虚有,琴声一曲相送……蝴蝶去向无影踪,举杯消愁意正浓,无人宠……凄婉旋律像虫子钻进耳朵一般痒。像蝴蝶在黑暗中飞,一闪一闪的。

我把皮鞭绕在一个陀螺上放在冰上,右手一抽鞭杆,陀螺转起来。我甩着鞭梢打陀螺,陀螺脱离冰面飞。陀螺歪了下头,我赶紧甩鞭梢打陀螺。鸽哨呼啦啦呼啦啦叫鸣着。我脚下一滑,屁股墩得发疼。“啊呀”我从上铺掉下地来。

音乐声仍嗡嗡着。我心中一毛,完了。

我控制不住自己,笑起来。

状元的抽泣声和着乐曲像瘟疫传染开来。抽象的哭笑声和着宿舍里来历不明的气味:濡湿粘稠,令人作呕。不就一个考试排名?至于哭笑无常。可对我们来说,还有什么比分数更重要?分数不高就考不住大学,考不住大学就找不到好工作。一同学哥哥找工作花了30万。但不念大学连花这笔钱的机会也没有。没工作也不会什么就啃老,我们这样无能?

黑暗中,一个又一个的抽泣叹息声漫过来。

哈,哈,哈——我中了。状元挥舞着手喊。

新时代的范进!我毛骨悚然。胡屠户呢?

床“吱吱”响。同学们屏着抽泣起床,生怕自己喘气惊吓着状元。

上午英语课。陈琳突然向讲台扔了50元钱。老师拾起放她桌上,她又把钱扔讲台上。老师自顾自讲着宾语从句。陈琳嘿嘿笑着,勾着右食指逗老师。老师掉头走了,班主任来了。陈琳又向班主任勾手。班主任眼圈泛红,给陈琳父亲打电话。爸爸抱她出教室时,她说,爸爸。我还要考大学。

化学课。老师正讲铁的性质。我耳中的蝉鸣变成砂纸磨水泥声。老师的话飘忽起来。我也飘忽起来,我凭什么不行?我能行——我终于吼出我心底的呼喊。

许强

昕昕去太原一天。回来,文理分班,本该尊重他的意愿。昕昕想学文,可文科知识空洞,学文就业难。记者律师得很高的语言表述能力。昕昕语文不行,建议他学理。他又征求叔叔舅舅的意见。懂事了。

后天昕昕要回来了,我买了核桃猪蹄子煮,想给他补补脑子。

电话响了。许老师好。许昕在课堂上大喊大叫,您来看看他。王老师的唾液味与焦急传过来,他--精神---不---太--对劲。

我打车向怀礼飞去。

车窗外的杨树纷纷向后倒去。我脑子一片混乱。昕昕出走后懂事了。裤子磨破了或者挂了个口子,找块相同质地颜色的布补补,要么买块卡通布片,往破处一贴,堵住了破洞还有艺术性。现在高二学完高三的课程,然后补课,就是故意撕破裤子再补。一步一个脚印的把基础知识夯实再建房多好,为啥要人为撕破裤子。某位大师说,要想快活,首先慢活。小时候,大人骂打碗的孩子,你“扑锅”呢?你!就是说做事太快,打锅了。

学习该是享受,而现在的学习却是对人的摧残。意志,灵智,想象力被僵化刻板教条机械训练制砖机切成一块块标准的砖坯。学生的弦不断才怪呢。

昕昕眼神痴呆满脸诧异,见了我眨眨眼睛,泛出泪花。

我赶忙说:爸爸去省城学习,路过来看看你。

昕昕笑笑,眼光凶狠起来。我对王老师说:您忙吧。王老师长叹口气,暗中松了攥紧的拳头,出去了。

我这么用功,成绩怎老上不去?我睡不着,耳朵里有蝉鸣叫。到办公室问题,老师骂我头磁梗梗的,蠢猪,泥板子。考了那么点分还有逼脸问老师。他们怎会以分数判定人?我说,请您叫一个优等生,我与他当场比试比试。哈哈哈,哼哼哼,咳咳咳……其他老师或掩饰或不掩饰诡异的笑,像看耍猴一样看我。怜悯,嘲笑的眼神像鞭子抽打着我。一位女老师过来,说,同学,回去好好学吧。我就不信我赶不上去,我掉头走了。我不就喊了句“我能行!”嘛。李阳的疯狂英语不是培养学生敢说嘛。状元敢喊“我中了”。陈琳敢挑逗老师,我实在控制不住我自己了,就喊出来了。

听着昕昕诉说,我忍不住抱住他。孩子。现在学校就这样。咱回家。

1月28日

许昕

回家20天,我就呆在家里看看书,演演题。爸妈开导我,学习是个慢活。爸爸玩笑说,要想快活先得慢活。爸爸说他们小时候读书,一到下午就到野外,给学校小养殖场拨兔草,到小农场干农活。回家在煤油灯下学习……太好玩了。我问爸爸,那为啥现在学校就没有小养殖场小农场了。爸爸长叹一声,违反教学规律了。

年前五天,表姐悦悦从天津回来。她是姑姑的女儿,天津市三好学生,她今年参加高考,趁过年回来散心。

表姐去年回来,教我探究古诗词意象的客观与主观。我按她教的方法读诗,能理解诗词内容感情艺术手法。我们学校老师让我们记参考书上的答案。她给我讲雄黄中的砒霜成分,洗衣粉中的酶,奶粉中的三聚氰胺,我喜欢化学了。

我文不成武不就,不敢见悦悦。

悦悦看书做题上网查资料,有条不紊,让我羡慕。我现在一看书头就大。我蜷在卧室,不与她照面。吃饭时,我扒拉几口就回卧室。饿了,趁她在书房时赶快溜进厨房,找点吃的垫垫饥。

除夕上午,我俩到爷爷家送东西贴对联。爷爷高兴的给了我俩压岁钱。昕昕,学学你表姐。咱家坟头上长着灵草呢。我把钱丢给爷爷。你也逼我!

我踢着脚下石头。石头碰疼大脚趾。你妈的。石头也欺负我。我真的不行?我隐隐记得我在最后一节课堂上喊过“我能行”。我行不行?政治老师讲过对立统一。我行不行也是辩证的?新闻老报道地沟油瘦肉精染色馒头什么什么的。我想弄清楚食物的成分。氨基酸蛋白质的电子图谱很美,比人干净多了。英语也挺逗。那次爸爸请郭老师吃饭,他说英语句子结构跟古汉语句子结构一样处很多。学英语一定要弄清词性,精细研习词与词间的关系。郭老师教我记单词规律:切分与组合。recorder,切分为re、cord、er三部分。前缀变意思,后缀变词性。我喜欢弹奏乐器,小学时代表学校拉二胡获过市音协的奖。郭老师说,像爱护眼睛一样爱护你的想象力。你随便造几个句子,我看看你有没有想象力。我想象着教室里一排排头,造句:颗颗黑馒头蹲在教室蒸笼里。郭老师说有诗意,能表现出学生受煎熬的感受。我又说,同学们站队时像一根根炸薯条,睡觉时像一个个汉堡包。女同学的头发像筷子挑起的方便面,卷曲着湿漉漉。郭老师说,想象好,贴近生活,准确地说出了教育模式的速成性,有点反讽呢。

几天后,我把这几句话写进作文。作文一学期才写4个,只收过一次。老师就说许昕的想象力奇特。

我究竟行不行?

剥。剥。剥。敲门声响起。

昕昕,贴对联啦。

舅舅,昕昕睡着了。

哼。你想我睡着了,那我就睡着了吧。

嘭嘭。昕昕,快和表姐贴对联,春晚快开了。

我猛地拉开门。表姐拿着几副对联、胶带纸,微笑着。怡蕾?我摇摇头。不!是悦悦。寒假找怡蕾玩?可我看不惯这个叫那个老婆,那个叫这个老公。庸俗。

悦悦把福字倒着比划,让我贴胶带纸。我横了她一眼,别这样庸俗,行吗?

悦悦嘿嘿一笑,福到嘛。

那是倒,福倒了,有啥福?我猛地搡开她,把福字正过来,左胳膊肘支着纸,两手撕胶带纸,把福贴上了。

悦悦脸色惨白。我畅快之余有点不忍,拿过对联在门右边比划着问,正不正?表姐没吱声。我想让你也尝尝受冷遇的滋味。我撕开胶带纸,先贴住对联上部,往正调对联。悦悦说,这张在左边呢。

对联还分左右?

你那联最后一字是仄声,当然在左了。

我隐隐记得老师说过,现代人贴对联不懂平仄。乱贴。我把对联一抟,扔下楼道。用力一摔,门“啪嗒”撞上。我径直坐沙发上看电视,屏幕上正播放北京市场琳琅满目的年货,我调了一个台,是宫灯市场,对联,鞭炮。一片红色。又调一个台,还是年货。

铃---门铃响了。

爸爸开门,表姐进来套上外套,说,我再买副对联去。爸爸问怎了?表姐说,那幅内容不好。爸爸说:翰墨香韵树英才,书香门第创佳绩。我选的。悦悦摇头。我瞥见她眼珠闪闪。我说:我撕了。

嗯?爸爸闭眼摇着头。我紧了紧肩膀,火山又要爆发了?我笑着丢了遥控器,回了书房。我看书,不惹您生气。

电脑屏保那条鱼变幻着游。我眼呆呆看着黑黑的屏幕上那条五彩的鱼,想我究竟行不行?我要像那条鱼多好。

随手点开千千静听,周杰伦的《夜的第七章》涌进了耳朵里:

打字机继续推向接近事实的那下一行,

石楠烟斗的雾飘向枯萎的树,

树沉默的对我哭诉,

贝克街旁的圆形广场盔甲骑士臂上,

鸢尾花的徽章微亮,

无人马车声响深夜的拜访,

邪恶在维多利亚的月光下血色的开场,

消失的手枪焦黑的手杖融化的蜡像,

谁不在场珠宝箱上,符号的假象,

矛盾通往他堆砌的死巷证据被完美埋葬……

越过人心的沼泽谁真的可以不被弄脏,

我们可以遗忘,原谅,

但必须知道真相,

被移动过的铁床那最后一块图终于拼上,

我听见脚步声预料的软皮鞋跟,他推开门……

西敏寺的夜空开始沸腾,

在胸口绽放艳丽的死亡,

我品尝着最后一口甜美的真相……

我打了个激灵。防盗门声。表姐买对联去了?爸爸怎没暴跳如雷?我胸膛憋足的气要爆炸了。我想吼,那次我登上恒山,在顶峰放开的吼咙喊叫,感到前所未有的舒畅,后来,感到压抑就高声叫喊。

音箱里响起了《十面埋伏》,极具爆炸力的重金属旋律撞击耳鼓膜,心随着鼓点跳着。对联。大年。大学。哼,见鬼去吧。我要撕裂天空。鹰的力度。鹰的姿态。雪峰。冰川。森林。啊,我飞起来了,我展开翅膀,飞。飞。

《二泉映月》声起:月光如水,直颤人心。我心里难受,心肌泛上酸楚,现实残酷。屏保上那尾五彩鱼优雅地转了个身。让我变成一尾鱼,游在水里吧。

我在如水的音乐声中陶醉着。

我摇头摆尾,穿行于水草间,尽情的吐着水泡,噗…噗…噗。舒缓的曲子,“啾啾啾”小鸟啼叫的婉转,水流欢快地应和,我摆尾,挺身,停。转。浮。沉……

“嘭——”“嘭啪——”窗外炸开五颜六色的烟火。

我摇摇头。我在梦中?

又一束烟火射向天空。红的火花带着蓝焰炸开粉的花瓣。黄蛇“哧溜”一下拧着身子钻向黑暗的天空。我游在焰火间,五彩的鱼。

我挪挪身子,掐掐大腿,疼。庄子梦鱼,鱼是庄子。我是鱼,我是庄子?

我摆着尾,甩着胳膊游出卧室。三束眼光迎上来:诧异。惊慌。讨好。殷勤。酸楚。乞求。

我绕过一棵棵眼神水草,游到沙发上。

我是一尾鱼,游在自在中,水是春晚的泡沫。

我轻轻地说,我是一尾鱼。我笑着摆了摆尾,跌倒在茶几上。

爸爸妈妈对视,摆尾游过来,像太阳光洗淘过的河水,温暖,舒适。我游在爸爸妈妈怀抱。脑中突然跳出几个字:静水深流。我感到压力陡地加来,我打了个挺,向卧室游,掉头向他们笑笑。

许强

担心的事终于发生:昕昕精神压力太大了。我们疏导了20天。悦悦回来了。让悦悦引导引导他。同龄人毕竟有共同语言。

昕昕不敢面对悦悦。我让他俩给爷爷贴对联。爷爷给他压岁钱,让他向表姐学习。悦悦回来说,她从没见过昕昕这样敏感。悦悦主动与昕昕贴对联,想教给他对联知识。昕昕竟把对联扯了。

昕昕念叨:我是一尾鱼。

歌名?悦悦摇头。

昕昕一头栽倒在茶几上。我心如刀绞般扶起他,他真像尾鱼一样扭着屁股划着胳膊,游回卧室。

新年的钟声敲响。我欲哭无泪。

2月14日

许昕

正月初六,爸爸带我去北京。送悦悦表姐。

火车很稳。火车也是鱼,铁鱼。我这尾小鱼畅快地游在铁鱼腹中。生物老师说,人没出生前,生活在子宫中羊水里。铁鱼腹中的水草很奇特:扁平。崎岖。墨绿。黑暗。坚硬。蹭一下竟刮去了我的鳞。

铁鱼呼啸着钻进山洞。我感到冷。我游到多深的水域了?

“刷。刷。刷。”风从山洞边一人高的小孔吹进来。天光忽闪着,铁鱼里的鱼脸上忽闪忽闪着白光黑光,好像“水底世界”的珊瑚。我要亲密接触珊瑚。我摇摆着身子进了珊瑚洞。

“喀嗒,喀嗒”铁轨与车轮撞击声震得我鼓膜疼可又舒服。

前年,我们全家去城北水库划船,岸边很多人用电击鱼,鱼昏死后,漂浮上来,血花花的刺眼。

谁电击我这尾鱼?爷爷。爸爸。妈妈。老师。状元。怡蕾电击我!

我头痛欲裂,“喀嗒”声规律起来,我竟琢磨透她的旋律来,喀—嗒。6—3。喀—嗒。6—3。像极了《不死心还在》

不死心还在,推翻命运安排

为了你活了下来,给世界一场意外

还不够,还没到最后,管天理容不容,心还跳着就有梦

还不够,不会有最后,谁说我们会选择放手

曾经过,彻底毁灭的荒漠

远方你的身影,开出花一朵

一路上,灰暗统治的天空

绝望的狂风 逼煺不了你我

不死心还在,推翻命运安排

为了你活了下来,给世界一场意外

不死心还在,拯救我们未来

这条路 很愉快 你和我 没有尽头才精彩

当灵魂,被利剑刺穿,你的爱修复我,到最坚固的状态

当冰冷,再袭卷而来,胸口再没有任何破绽

曾经过,彻底毁灭的荒漠

远方你的身影,开出花一朵

一路上,灰暗统治的天空

绝望的狂风,逼煺不了你我

不死心还在,推翻命运安排

为了你活了下来,给世界一场意外

不死心还在,拯救我们未来

这条路 很愉快,你和我心还在

不死心还在,推翻命运安排

为了你活了下来,给世界一场意外

不死心还在,拯救我们未来

这条路,很愉快。你和我,没有尽头才精彩

朦胧的远方。不死心还在。

拯救我们的未来。我要拯救我的未来。

哗-----阳光洒进来,刺得我眼睛一紧,我这尾鱼,被电击了。

水。表姐的声音水水的。绿绿的水,清晰地绕着弯,绕着弯。

我塞上耳机。

叔叔接站,拍拍我的头。叔叔明天带你逛庙会。

朝阳公园。

花灯。皮影。吹玻璃的摊子一个挨一个排着。

悦悦蹦蹦跳跳。我逃避悦悦的快乐。我一摆尾游进水草中,被裹挟到一座建筑前,喧闹声从一片黑暗挤来。

我要窒息了。这么多鱼!这么多水草!花花绿绿,刺鼻的芳香漫上鼻尖。这叫芳香?我一阵反胃。摆尾想逃,可张不开鳍。我挤在一棵棵纠缠不清的水草中,想游到售票处。水草展开柔软身段,用锋利的叶片刃锯拉我鳞片与鳞片间的空挡。我坚硬的身体被拉出血口子。多么坚硬的物事都有空挡的。水草的空挡在哪?柔软地坚硬。从前,想得到一个坚硬,竟被坚硬切割得支离破碎。水草柔软,我坚硬吗?水草柔软竟能切割我的坚硬。

挤到售票处,我已遍体鳞伤了。一摸兜,没钱。我摆了下尾,压岁钱呢?昨晚叔叔给我500块钱。我忽闪着鳍,一个兜一个兜地翻找。没有。爸爸拿走了?噢,爸爸呢?我再摆尾搜寻。没有。我终于摆脱他了。我欢畅地摆尾扇鳍,向前游。噢,这一棵棵水草还有温度。我惬意地游在水草间。噢,不,原来他们也是一尾一尾鱼,我感到亲切。

我随鱼们来到一个玻璃房。哇。硕大的花朵。牡丹。这就是牡丹?初中背过《爱莲说》:世人甚爱牡丹……牡丹,富贵者也……牡丹之爱,宜乎众矣……这花浓似血。啊。血腥气扑面而来。我摆尾游开。富贵是血染成的?我作呕欲吐。

一种柔和的曲调传过来,肖邦的《夜曲》,像姥姥哼的眠歌。我想睡觉。我游啊游。池塘里,鱼畅快地游着。我想到池塘游。

可我是一尾游走在岸上的鱼。

我趴在池塘岸上的水泥墙上,闭眼跟着鱼游着。我和鱼说着话。享受这温暖。

我被摇醒。妈妈鱼。爸爸鱼。叔叔鱼。我看着爸爸躲闪的目光,我变成鳄鱼了?我直盯着爸爸鱼的目光,看出担忧。我感到挤压。我说,好挤。

叔叔说,挤?那咱回家。

下车。宣武医院。

我摆着尾,跟叔叔鱼游。鱼真多。一尾红鱼鞠鞠躬点点头。叔叔鱼说预约了王博士。那尾红鱼带我们到王博士诊室。我死盯着那尾红鱼。怡蕾。怡蕾。你也变成鱼了?

小朋友。过来。一个精干的戴眼镜的鱼拍拍我的头说。我心思还在那尾红鱼身上。她是啥鱼?眼镜鱼说:护士鱼。不是鲨鱼。鲨鱼吃人呢。小朋友挺逗人哟。来。跟叔叔做几个题。我数学好,一下来了兴趣。跟着眼镜鱼念起绕口令来。

十道题完了。

王博士拍拍我的头,小朋友挺好玩吧?

第三天叔叔鱼带我们去故宫。

金水桥下没水叫啥桥?没水我怎游?我不能游了就不叫鱼,才叫人?我是鱼,是人?

鱼们向前游。我游不动。我听到马蹄敲击石条溅起的火星声。我跳避开火星,随着鱼流拥挤过逼仄的通道,进了天安门,我突然觉得掉进黑洞了。我僵硬得快窒息,摆不动尾。我脑袋发胀。我瞪着一尾尾游过去的鱼,忽闪着鱼鳃,就是呼不出气。叔叔拍拍我,昕昕,故宫大吧?觉出空旷了吧?

是空旷,可我也感到逼仄。左右是朝房,后面是天安门,前面是开阔的甬道。高大厚实的城墙,巍峨楼宇,向我压来。我摆摆尾,想游开。鱼林。我看到一个个匍匐前进的大臣的影子在青石上左右摆尾。

great.encelleat.啊,外国鱼。这几尾哈姆莱特冤魂鱼从爱琴海游来的吗?

啸----洁白的鸽子划过天空。我应和鸽哨声摆尾。我的笑声炸开一道口子。鱼们炸窝跑开。

很多五彩鱼耳朵塞着耳机摆尾畅游。我也把耳机塞在耳朵里。

我这尾鱼游在音乐中多么舒畅。

后来的几天,我窝在沙发里,耳朵塞着耳机听音乐,音乐声让我安静。

一天晚上我悠然游在音乐水中,爸爸拉我,我没理他。爸爸摘下我耳朵里的耳机,给我盖了块毛毯。我眯缝着眼看,叔叔拿着诊断书和爸爸进了书房。我仄楞耳朵捕捉声音。

过度焦虑也是病?

精神病的先兆。哥。

我忽闪着腮。精神病先兆?我头晕了下,定定神,我要念书,学叔叔读博士。

别管他学习了。爸爸的声音颤抖着。

大气候有问题。哥,其实,我们读书也……唉……一月工资5千多。要不是导师让我到电视台卫生栏目做讲座,挣些钱,再拿点加班费,连房都租不起,别说买房了。

一片死寂。

我的心不跳了。涸辙之鲋。爸爸叔叔这两条鱼也游不动了。

焦虑说明昕昕心着急呀!哥,昕昕够苦了。

叔叔的话像锤子击在我心脑。我能不急?我从来没有忘记我的使命,考大学,考大学,读博士──

我喊起来。我用尽吃奶的力喊。我就听见叔叔爸爸的脚步声,我赶忙磨牙,翻身,伸胳膊挡在眼眶处,眯缝眼偷看他俩。梦呓着:我是一尾行走在岸上的鱼。

爸爸叔叔神情慌张,对视一眼长舒口气。爸爸抹了一下额头,揉了揉眼窝。

灯光“哗”地洒进来。婶婶卧室门开了,她抱小孩出来了,她卧室里舒缓的音乐声就从门缝里溜出来。《摇篮曲》。我的心水起来。我好想在妈妈胳肘弯睡觉。我的气息舒缓起来。

许强

正月初六,以送悦悦名义带昕昕到北京看病。

火车上,昕昕时而安静,时而烦躁,看见水库后出奇地静了。耳朵里塞上耳机,睡了。

晚上,昕昕睡得很稳。

朝阳公园。昕昕走丢了。我一阵眼黑,弟弟扶住我,哥,别急,昕昕可能到花房去了。我们赶到花房,昕昕趴在池塘边水泥围墙上。昕昕想跳池塘?我的手一下攥紧弟弟胳膊。弟弟拍拍我手背,听。我听到一曲舒缓的乐曲。我心底涌出一股暖流。噢。妈妈哼的眠歌。噢——噢——噢——俺孩瞌睡了。噢——噢——噢——俺孩瞌睡了……

我慢慢走到昕昕背后,昕昕微笑着,眼神随鱼游动。他听到脚步声,掉头,竖中指在嘴唇“嘘”了一声。笑酒窝让我想起他1岁时胳膊肘、脚踝关节、手背的酒窝。叔叔,你看鱼多自在!

挺漂亮。

不是漂亮。是美。

漂亮不是美?

昕昕转转脚踝,漂亮一定美?比如,这音乐很美,你能说漂亮?

弟弟张大嘴巴说不出话来。这样缜密的思维能有精神问题。我担忧的心就像一个充满气的球被扎破一样,突然瘪了。

叔叔。我好挤。

那咱回家。

趁机带他倒宣武医院查。弟弟已约好好友王博士。

昕昕盯着导医看,口中念叨着怡蕾。莫非与怡蕾谈恋爱?王博士很有经验,逗笑间带昕昕做完了那十道题。

第四天,弟弟带回诊断书。他沉着的脸色把我的心吊起来。弟弟说,过度焦虑是精神病先兆。我懵了。

昕昕焦虑啥。我一直要他活读书,不追求名次。弟弟说大气候精神出问题了。他一个博士,一月5000多工资根本买不起房。我何尝没压力,一个高级教师,省学科带头人,连自己的孩子都教不好,这老师合格?

昕昕突然喊:考大学,考博士。

我俩慌张跑出书房,昕昕在沙发上睡着,胳膊压在胸前睡魇了。我就拿开他的胳膊,听他喃喃,我是一尾行走在岸上的鱼。

我也是尾行走在岸上的鱼。水要挤得我窒息。弟弟神情恍惚,他也是一尾鱼。

哗。弟媳卧室门开了。轻柔的曲调飘过来,我看见昕昕睫毛跳了几跳,气息畅通起来。

3月5日

许昕

大舅家的院子。肆意飞扬的阳光,和煦的清风。我跟大舅聆听大自然的声音,拉着我心里流动的二胡曲调。

我练着指法,揉弓法。大舅是我市最好的二胡演奏家,市里每次大型文艺活动都少不了他的表演,我喜欢他拉二胡的样子:颔首,头窝在脖颈像个睡觉的鸭子,二胡曲调婉转,使人安然。或猛一甩长发,像奔腾骏马的马鬃飘飘,曲调激昂,催人血脉贲张。或闭目晃脑,像打瞌睡的老妇,曲调如怨如诉,催人下泪。

每天下午4:30,我到舅舅那儿学二胡。舅舅说我有拉二胡的天赋。他说我练的曲子曲调优美,悠扬,顺畅。

我回到了爸爸的学校,跟高一学生听课。不交作业,不开夜车是最舒适的状态。我倒能深思一些问题。

我越来越像水中鱼了。我的二胡世界里到处是美丽的珊瑚,水草,礁石。我和很多鱼一块在水里游荡,穿洞,打挺,转圈,和着水流的乐曲游玩,长大。

老师们怪怪的,讥讽的,可怜的,同情的,懦弱的眼神像礁石锋利的棱刮我,也有水草抚摸我。我都报以微笑,尽管肌肉松不开。我的笑腺没枯竭,我微笑了。音乐给了我无穷力量,我要以美的乐曲感化冷嘲热讽。

我变成了一尾游走在水中的鱼。

许强

从北京回来后,昕昕大舅来看他:昕昕跟我学二胡吧,你小时候拉得不错呢。

几天后,昕昕回学校上课。

是药物起作用,是学习轻松的作用,还是音乐的作用?昕昕竟然以微笑对待那些老师的各种眼光。孩子。难为你了。爸爸以后绝不逼迫你了。爸爸相信郑渊洁的育子经了。孩子的快乐才是成长。读书的目的不单是考大学,而是为提升品位。我会与你交流的。

孩子。学音乐也难。学校不开音乐课。记得一次教学会议上,一位语文老师说,他们讲诗歌时讲音乐的美,培养审美情趣,其实这些事音乐课的功能。孩子们迷茫的眼神让我们心疼。

我会带你到大自然中去,感受感受大自然的音乐。


【编者按】文章通过许强和许昕父子俩的回忆和经历,把现在学生和家长对待学习的态度,以及对于人生价值的观念,都以日记的形式表现出来,让我们也一同感受到了现代社会的复杂与无奈。是啊,学习的目的不单是为了考大学,同时也是为了提炼自己以后的生存能力,更要获得自由和快乐。一篇非常现实的小说,有着丰富的故事情节,但又能给人生观、生活观带来一些启示。小说主要有两条感情线。小说的背景设定在老师和父亲、儿子和学生,从儿子许强对待学习这件事开始写起。小说开篇通过人物心理的暗示,环境的渲染铺垫,小说双线感情同时推进,背景的变幻衬托人物心境的变化,生动的语言对白符合人物个性,剧情跌宕起伏,展示了正确的人生观,只有不放弃自己的追求和热爱,才会发现另一个春天。正确的生活观:不为外部因素所干扰,坚持自己的原则,坚守道德阵线,共创美好未来。推荐阅读!【编辑:成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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