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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城】大江之子十痛心沉思

作者:春之旷野   创建时间:2017-05-10 00:00   阅读量:12015   推荐数:0   总鲜花数:0赠送列表   字数:5438



大江之子十痛心沉思

作者:春之旷野

大街上出现了“打倒贺龙!”等一大批身经百战、威震疆场的功臣老帅、开国元勋们的大字报,就在一夜之间都成了“叛徒”“特务”“走资派”……

“贺龙,一把菜刀闹革命,解放后主持国家体委工作,国家乒乓球队为国争得了那么多荣誉……怎么他是‘土匪’?歌剧《洪湖赤卫队》里‘贺龙领导闹革命哪,红旗飘扬打胜仗……’唱遍祖国大地,他也反毛主席?”谷越春谷越春苦苦思索,陷入极度迷茫困惑,立即给北京的黎受人写信。

“他是共产党员,一定会告诉我该怎么做的……”他想。

黎受人很快回了信:“……北京的形势一片大好……革命造反派在中央文革的直接领导下,向党内最大的走资派猛烈开火!横扫了一切牛鬼蛇神:彭真、罗瑞卿、陆定一、杨尚昆……还有吴晗、田汉、张闻天、蒋南翔……统统都被打倒了,靠边了……”

许许多多的优秀人物、先进模范,一夜之间也都成了“反革命”。歌曲《歌唱祖国》作者王莘、钢琴家刘诗昆,小提琴家马思聪……都成了“反动权威”……谷越春喜欢的歌剧《洪湖赤卫队》及几乎所有的文艺作品全都成了“大毒草”……

阳光下,谷越春凝视江门车站武士般的两座塔堡,想起闳所长介绍车站讲的话:“车站是外国人按照欧州建筑特点设计的……”谷越春反复思考:“这不就是‘洋人’‘资本主义’的东西吗?他们肯定不会放过!得想办法保护这些优秀古迹……”他立刻找到车站办公室的路师傅和打字员郝大姐商量怎么办。

“不会的,”路师傅说,“中央文革小组颁布了不准冲击铁路、车站的布告,他们不敢的。”

不敢的事情还是发生了。麻克幻带了一大群来历不明的人,手持铁锤、铁斧就要砸那两塔堡。

“你的斗争水平能不能提高一点儿啊?中央早就不准冲击铁路,怎么还是打啊砸的?”谷越春义正词严地质问麻克幻。

“我们‘夺权战斗队’就是要把这个资产阶级的旧文化砸个稀巴烂!”麻克幻恶狠狠地说。“谷越春!你这个死心塌地铁杆保皇派,小心砸烂你的狗头!”说着,带着人“嗵嗵嗵”地狠狠砸起那两座塔堡来。

怎么办?谷越春急得团团转。塔堡是铁铸的,非常牢固,麻克幻砸了半天没砸掉一点儿。

“砸烂江门车站”的“革命行动”震惊了无数革命群众,纷纷赶来围观,谷越春恍然大悟,立即到一个僻静处的电话亭给王静打传呼:

“王静吗?快!他们要砸江门车站的塔堡……你赶快发动同学和革命群众来抗议……快……”好长时间没有联络的谷越春突然来了传呼电话,王静心里一阵激动……

不一会儿,集结围观的群众成百上千……

江门车站,曾经运送了全国各地南来北往多少旅客!近百年来,它的建筑艺术和独特风格,在全国人民心中都割舍不掉啊!谷越春无可奈何地看着那一锤锤砸掉的塔堡,那一锤锤的敲打声仿佛不是砸在塔堡上、而是砸在他的心上……“原谅我,我的祖国!我不是您的好儿子,没有办法阻止他们的愚昧和野蛮。就在这绽放新机的国土上,又无奈地添上新的疮孔……”

从上午到下午,一个塔堡还是砸掉了,只剩下平秃秃的塔楼。好在上级终于来了指示,剩下一个塔堡……但完全破坏了它完整的美。谷越春曾在站台广玉兰树前留下有塔堡背景的照片,上面依然可见已砸掉的那座塔堡。“这可是一张绝版照啊,得好好保存起来。”他想。

“彻底砸烂旧世界”的“红色恐怖”笼罩着整个江汉城。谷越春愁肠百结无处倾诉,来到曾在车站唱过歌的卫戌部队巡逻兵朋友随得明营房,想和他谈谈心里话。走进大门,一条白色横幅赫然在目:“向牛鬼蛇神讨还血债!”

“部队发生了什么事?”他惊恐地问随得明。

“太惨了……”随得明满脸愤懑,向他讲了一个痛心绝顶的故事……

“中央军委下令向各单位派驻军代表后,我们连队抽调了2名干部和5名战士支左。一个18岁新战士本来没有他,可他强烈要求去锻炼……”

“刚到军工厂就遇到造反派冲击,几个战士守住大门坚决不让他们冲进来。部队有规定哪:‘打不还手,骂不还口。’那些造反派抓住这点冲这个小战士大骂‘保皇兵’‘麻子兵’……扬言‘揪出麻子兵的后台示众……’”

随得明几次难过得讲不下去,但他极力控制自己悲痛而愤慨的情绪艰难地述说:“……我们的战士都紧紧咬住自己的钢牙控制自己……那个18岁的新战士从来没看到这样的场面:自己的人民辱骂自己的军队子弟兵……”

“他紧闭着自己的嘴,眼睛始终注视正前方一动不动,犹如一座雕像……他一到我们巡逻队就写了入党申请书……要经受考验啊!”

“……这些人见触动不了小战士就向他扔水果,扔石子……一个造反派扯下他的领章吼道:‘这是修正主义的东西,破掉它!’还一个流氓似的大声叫:‘新兵蛋子!别替你们大麻子卖命啦,跟我们造反吧’……”

“那小战士,可怜的新兵实在忍无可忍,突然把军帽一甩、军装一脱,吹了声警哨后厉声喝道:‘现在我不是兵了!可以和你们拼了……’”

随得明哽咽得再也说不下去了……

“后来呢?”可谷越春急切地追问。

“后来……后来……那些地痞、流氓一拥而上过‘拳头瘾’……等军代组长……和战友们听到哨音赶到时,他倒在地上……已没了呼吸……”

久久地沉默……多好的战士、多好的血性汉子啊!在邪恶与反动面前大义凛然、威武不屈,当他知道这样“出击”会玷污军人的神圣称号时毅然脱去军帽,用生命捍卫人民解放军的尊严……可如此对待人民解放军的“运动”,究竟是一场什么运动呢……

“我要去向小战士鞠躬……”谷越春说,随得明领着他来到一间寝室。见着警服的谷越春缓缓走进,寝室的战士们立即起身向他行注目礼,谷越春眼睛湿润了。

一个铺位旁的小木柜上,摆放着镶着黑框的相片:一个笑嘻嘻的小战士。谷越春神情凝重地走过去深深三鞠躬。

“他家还有什么人?”

“家里还有哥哥、弟弟、妹妹一大家人啊,生活很艰苦……”随得明泪如泉涌。

好战士啊好兄弟!你艰难地走进芸芸世界,又匆匆永别冷热炎凉……当你默默地扛住年轻共和国的艰辛时,你还是一个那么稚嫩的肩膀;当你拥有坚实的脊梁可以为你小家分担困苦时,你义无反顾地为大家走进军队营房……我庆幸你选对人生选对道路选对方向啊,却又无法慰籍你仅仅二九岁月的大好时光……人生百年尚苦短,怎奈你还是一棵嫩苗秧!好战士啊好兄弟:虽说你在那边永远没有痛苦悲伤,却怎奈我们在这边更加痛断肝肠……

车站挤满了南来北往串联的学生,有的挤在候车大厅,有的整整齐齐地坐在街道上。驻站解放军战士带领他们一边候车一边学习毛主席语录:“最高指示!‘加强纪律性,革命无不胜’……”

以北京、上海、广州等城市为中心大串联的红卫兵,每人都有一张特别通行证,凭它可以在全国各地免费乘坐各种交通工具。一时间,各地交通部门面临空前压力,铁路首当其冲。

南方候车室串联的学生等了三天。一个学生胸前亮晶晶的“红岩村”纪念章深深吸引了谷越春,站在那里竟忘记了值勤,久久不愿离开……

“同志,你喜欢就送给你吧!”串联学生轻轻把它取下来,双手递给谷越春郑重地说。

谷越春感激地不知道说什么好,“啪!”地给那学生恭恭敬敬敬了一个礼。这才注意到他是一个十五、六岁非常俊气的学生,一身洗得发白的绿军装,戴着同样发白的军帽,背着一个军挂包,一看就知道是个军人的孩子,这更引起了谷越春的向往。

“我叫骄向军,重庆二中学生,我们交个朋友吧……”于是他们开始了热烈的的交谈。从江汉的“雄狮”到四川的“川大”,从“大破四旧”到“怀疑一切”……

几天后,骄向军给谷越春寄来了一枚很大的毛主席纪念章,信中亲切地称谷越春“大哥哥”。从信中知道他父亲是重庆某部队政委,解放前曾做过地下工作。对这样一个革命家庭,谷越春崇拜不已,立刻回信说:“我向往重庆,向往红岩村,向往歌乐山!曾经怎样地被‘江姐’的英勇形象所感动!现在认识了你和你革命的家庭,你的父母就是活着的许云峰和江雪琴……

串联学生越来越多,一辆满载旅客的列车停在车站,几百名红卫兵要冲进车站上车。服务员赶紧把车站铁门关上,但先冲进站的10多个红卫兵穿着军装、戴着军帽、挽着袖子;有的拿着红旗,有的举着手,有的叉着腿,摆着各种姿势扒上车头和煤箱不让发车。

几个小时过去了,一个17岁的红卫兵突然晕倒在煤车,一时都慌了……

“快!快!快喊人……”一片慌乱地喊叫和忙乱,谁都不知怎么办……

休班的谷越春听到车头一片慌乱的喊叫声赶忙跑出去。见有个晕倒的学生,他没任何犹豫地说:“红卫兵小将们!我是车站派出所的民警,现在赶快把晕倒的学生抬下来……”

几个红卫兵把晕倒的学生抬了下来,谷越春急忙把接过背到自己寝室,后面跟着几个红卫兵。他把身上沾满煤灰的红卫兵平摊在自己床铺上,煤灰沾满了他的床单……他掐了掐晕倒学生的“仁中”,喂了几勺红糖水,捏了捏他的中指甲果断对几个红卫兵说:“你们先看一会,我去打电话叫车站卫生所来人――水瓶有水,你们自己倒……”说完匆匆走了。

红卫兵们环视谷越春简陋的寝室:两张由板凳、铺板搁成的床,一张书桌。床头、书桌都堆满了《毛泽东选集》《毛主席语录》《毛主席著作选读》《欧阳海之歌》等一摞摞书,还有几份小报和传单……

书桌上方端端正正挂着“无限忠于毛主席永远跟着共产党。”一副对联,床边墙壁贴着一张“靶环纸”……

“他将这么多外地陌生人放心地留在自己的寝室……”红卫兵们若有感触。

车站医生来了,翻了翻晕倒学生的眼皮,量了量血压、听了听心跳说:“没什么,饿的……”

“你们看护他,我去买碗面……”见红卫兵饿成这样,谷越春二话没说又匆匆跑出去了。

10多分钟后,谷越春回来了,用自己的筷子一筷一筷地喂那红卫兵:“慢点,莫呛着……”他轻轻地说。“有好长时间没有吃饭了吧……中央已决定停止串联了,也是为你们好……”

“你叫嘛名?”那红卫兵问谷越春。转身又对另几个红卫兵说:“叫车头、煤箱的红卫兵们都下来吧,咱们再想办法……”

“我叫谷越春。”谷越春说,“你们都好好休息吧,我去给你们买吃的……”

晚点2个多小时的列车终于开出车站……

谷越春帮这10多名红卫兵办理好“串联学生返回学校就地闹革命”乘车手续乘车回家,晕倒学生还走不动,谷越春留在自己寝室继续休息。

“我叫张海河。”晕倒学生说:“出来两个多月了……”

“这次从那里来的?”谷越春问。

“我是‘天津技校’学生,”张海河说。“他们是天津一中、三中和‘南开’的。这次从天津到北京,到上海、杭州、苏州、无锡;再到厦门、广州、昆明、贵阳、重庆,再到江汉……”

“去了那么多地方!你们……”谷越春不说了。“全国有多少学生,去了多少地方,都是免费的,国家付出了多大的代价啊!”他想。

“能问问你是什么派的?”看到逐渐恢复体力的张海河,谷越春忍不住问。

“‘揪李’‘倒万’。”张海河说。接着他问谷越春:“你呢?”

“我和你不同。”谷越春动情地说:“如果我们每一个省、市、自治区,每一个单位;中央每一个部、委,社会各界……都揪出那里的一小撮。那么,一小撮加一小撮、还是一小撮么?”

“谷越春,我们现在是朋友了,”张海河说:“但在外面不能这么说,这和‘文革文化大革命’是背道而驰的……”

“不,”谷越春继续慷慨陈词:“毛主席说过:共产党人隐瞒自己的观点是可耻的。朱德是人民的总司令!陆定一是长征老帅,他的《老山界》是多少人抹不去的记忆……怎么就都成了‘大军伐’‘大土匪’了呢?如果北京打倒彭真,天津打倒万晓塘,湖北打倒王任重……高教部打倒蒋南翔,武汉大学打倒李达,南京大学打倒匡亚明……音乐界打倒马思聪,美术界打倒丰子恺……所有的开国元勋、厂矿领导、文化学者统统都被打倒,那解放十七年来毛主席的革命路线体现在哪里?”

张海河不做声。谷越春继续悲愤地说:“当年董存瑞舍身炸碉堡,刘胡兰慷慨赴铡刀……如果他们能够活到今天,也是领导干部了,是不是也都要被打倒呢?如果用鲜血和生命铸就的事实都可以更改,那这个世界还有真理么?”

“哟,来客人了……”幽灵般的麻克幻不知什么时候进来了。

听说谷越春“收留”了个外地红卫兵,麻克幻敏感的神经立刻感到打击谷越春的日子靠近了:在外地人面前,他肯定会“慷慨陈词武汉的文化大革命……”这是收集材料的极好机会。他那双会变化的眼睛先是瞪得溜圆溜圆地说:“谷越春,你的胆很大呵,刚才的话我全都听到了!这可不是闲谈,而是原则和立场!”接着,他的眼睛又笑成一条缝:“作为同事我真诚地告诉你:你站错了队!背离了‘中央文革’的大方向……”

性格直爽容不得半点虚伪的谷越春紧盯着麻克幻说:“我还要说!走,我们到外面去……”

他俩来到车站小花园,谷越春义正词严地说:“你看吧,‘万能工具胎’发明者、全国劳动模范马学礼,北京劳动模范时传祥,世界杂技金质奖章获得者夏菊花……那么多的共产党员、先进模范一夜之间都成了‘反革命’‘大黑花”!这,正常吗?”

“刘少奇是国家主席。他的《论共产党员修养》是1937年延安整风时期写的。如果是‘大毒草’,怎么能一版再版?难道全国的共产党员都‘中了毒’?”

麻克幻瞪着谷越春:“那你是说中央错了?‘文化大革命’错了?”他的眼珠几乎要爆出来,等着他怎么回答。

“中央没有错、‘文化大革命’也没有错。”谷越春说。“错在一些自称的‘革命’派和少数别有用心的人!现在刘少奇不能讲话了,就说他是‘叛徒、内奸、工贼’,应该听听他是怎么说的!”

“你……胆大包天!是站在哪个立场上替谁说话?”麻克幻霎时像只疯狗狂怒地吼叫起来。

“还有!”谷越春丝毫没有惧怕麻克幻的狐假虎威,而是将长时间积聚在心中的愤懑和怨恨一古脑儿泼向麻克幻,不顾一切地大声叱问:“全国那么多地方发生武斗、死人,工厂停产、农村荒田、学生停课……‘长沙’惨案、‘兰州’事件……这样的运动要把国家引向哪里?”

“麻克幻同志,我和你不是辩论‘观点’,而是对运动痛心沉思,每一个有良心的中国人都会有这样的沉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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