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巷·老屋·人家
作者:飞云
我和弟弟去旧屋探望病重的奶奶,奶奶住的那条巷子幽静又深长,曲曲折折,纵横迂回,小巷内青石板铺地,绿苔盈盈,一排排的青砖灰瓦房,寄托了屋主人对子孙后代的殷殷期望。
现在,巷子里的人大多数已经搬出去住了,留下的只有寂寥的深巷、老屋和无力搬迁的少数人家。巷道很窄,仅容三四个人并排而行。巷口原来是石级,现在已改成斜坡,昔日用青石板铺砌的巷道亦扩宽成平坦的水泥路,没有了那种厚实的足感,一条条又黑又臭的沟渠不见了,改成暗渠,铺着沙井盖,看上去十分干净整洁。
这条深巷,我很多年没有来过了,一切都是那样熟悉,走进小巷,走进往事的回忆。
在巷口开小卖部的六叔,记忆中他很高,说话声音很好听,我在很小的时候,经常从这里买一些糖啊、饼干、酱油等很多日常用品,当然最多的是给父亲或者大人们买香烟。
现在的六叔,头发全白了,身体很硬朗,小卖部已经关门了,和六婶一起跟着儿子搬到新村,我每天早晨去散步,路过他们的新家,都会看见六叔悠闲地坐在涌边钓鱼。
往前走,一间砌红砖、两层半的屋子是超哥的家,去年也搬走了,一把铁锁锁紧大门。小时候,每次我们来奶奶家里玩,只要看见超哥在家看电视,我就会蹑手蹑脚地走进去看个够,超哥家里的是彩色电视机,那些充满色彩的画面吸引了我,我羡慕不已。
八十年代末、九十年代初,彩电、冰箱都是凭票供应的,当时只要有能力的人才能买到,我父亲是村里的职业电工,拿村里的工资,母亲是种田的,我和弟弟正在读小学,家境一般,有一台黑白电视机已经很不错了,哪敢奢望有彩电呢?后来,电视机坏了,父亲硬着头皮把多年积蓄下来的工资买了一台彩电回来,我们高兴不已。十几年后,这部彩电零件老化,修好又坏,坏了又修,这时我和弟弟已经参加工作了,有能力了,于是新买了一部液晶彩电,宽大的屏幕,画面更加清晰。
超哥的屋后、一座石米批荡外墙的房子,墙边有一张长条石板凳,四婆总会坐在那张石凳上和邻居唠着家常,有时看见我会很开心,因为我喜欢和她聊天,她也关心我的学习,经常问我作业做好吗?吃饭没有?……总之我们之间有很多话要聊,尽管四婆已经作古,但是她的音容笑貌仍然在我的脑海里浮现。
这时,从屋里走出来一个人,他满头银发,看上去精神抖擞,我认识他,他是四婆的儿子,几兄弟里面排行老三,而且他比我父亲大,我们喊他三伯。三伯七十多岁了,儿子跑运输的,孙子在外地读书。
这条巷子里,还有我们的阿姨,准确来说,她不是我亲阿姨,我也没有阿姨,她是我母亲的同村姐妹,当年也一起嫁到这里,我们两家人比较熟。另外,还有我的同学少锋、炎辉和淑娟……怀念那些人和事,怀念我一去不返的童年。
再往前走,前面就是奶奶的家了。
父亲和母亲结婚后,伯父就和我们分家,我们住的同样是一件青砖瓦房,狭小的房间里,我们一家四口睡在一张床上,头顶是用几根木杉和几块木板架设的小阁楼,阁楼上面摆放杂物,随时有倒塌的可能,万一有什么闪失全家就遭殃了!可是没办法,那时我们实在太穷。我七岁那年,父亲东借西凑,好不容易凑够建房子的钱,把旧屋拆了建新房子。
从我懂事的时候开始,奶奶一直和伯父他们住在一起,堂兄、堂姐和堂妹就是在这间老屋里长大的。走进小巷,我想的依然是过去的事情,想起手拿两毛钱一支的冰棍在巷子里追逐嬉闹的笑声,想起捉迷藏的情景。
这间老屋已经很陈旧了,青砖灰瓦,木门木窗,一厅三房,还有天井,那是奶奶靠双手赚钱买下来的,奶奶对老屋很有感情。
我的爷爷奶奶一生生育了三个子女,姑妈是老大,伯父是老二,父亲是老三,父亲五岁那年爷爷病逝,是奶奶一手带大他们的,他们对老母亲非常尊重孝顺,我们从小受到熏陶,懂得孝顺父母,尊敬奶奶,每年她过生日,我们都会为她庆祝。我们小时候比较顽皮,不听话,奶奶很容易恼火,一恼火就藤条炆猪肉了,如今想起很后悔,她带大我们也不容易呀!希望她原谅我们不懂事,奶奶年纪大了,脾气没有了。
奶奶晚年幸福,身体也很好,生活可以自理,不用我们操心,每天早睡早起,出来散步,买早餐、买菜,和老人们聊聊天,说说旧事。
30多年前,大队分屋地,我们也分得一块地,一直空着。2000年,父亲又用多年积蓄下来的工资,再向亲友借一些,在屋地建房子,第二年我们新居入伙,叫奶奶搬过来和我们一起住,她不肯。又过了两年,伯父也搬进新家,同样叫奶奶搬过去,她还是不肯,始终舍不得那间老屋,堂姐说:“你不去,我也不去,留在这儿陪你!”
几个孙子、孙女里面,奶奶最疼堂姐,堂姐的嘴巴很甜,很会说话,奶奶拗不过她,只好答应跟他们去住新屋,她补充一句:“等到我死那天,一定要回到旧屋。”
不过,奶奶还是不习惯住新屋,几次偷偷回到旧屋去住,我们怎么劝她都不听,村里人都说:“二婆,你的孙子、孙女们这么孝顺,叫你去住新屋就去住好了,干啥还要回去旧屋?万一你有个好歹怎么办?别辜负他们的一番心意!”从此之后,奶奶变得老实,再也不“离家出走”了。
四年前的一天晚上,我们正在吃饭,父亲突然接到伯父的电话,说奶奶摔倒了,叫我们过去看看!那次意外,奶奶断了一条手臂,做了手术,在家休养,母亲帮她擦身子,悉心照顾,伯母亲自把饭菜捧到她面前,伤好后,我们担心她会滑倒,叫她用拐杖走路。
但是,令人担心的事还是发生了,事隔一年后,七月的某天下午,奶奶又摔倒了,这次断了一条腿,手术之后一直坐轮椅,吃喝拉撒睡要人伺候。
如今,奶奶病重了,情况时好时坏,不容乐观,伯父和父亲遵照她的意愿,把她送回旧屋,吃喝拉撒,他们轮番照顾。
在巷口,我们远远就看见四岁的外甥女在屋子前面玩耍,便喊了声:“琳琳!”
“舅舅!”琳琳应声跑到我们面前,她是我堂妹的女儿。
“太婆呢?”我故意问她。
琳琳说:“在屋里,妈妈刚才喂她喝粥,我在旁边看,太婆看着我笑。”
弟弟说:“琳琳呀!你妈妈在这儿长大的,知道吗?”
琳琳摇头:“不信!这间屋什么都没有,哪里能住人?”
真是童言无忌,我们都笑了,她以为我们在哄她,无论我们怎样说,她还是不相信这里是她妈妈长大的地方,最后,她干脆撇着嘴,不说话了。进了屋,堂妹正在洗碗,她跑过去说:“妈妈!两个舅舅骗我,他们说你这里长大的,我不信。”
堂妹擦干手,蹲下来,抱着她说:“不,舅舅没有骗你,妈妈的确是在这里长大的。”
于是,堂妹向女儿说起自己的童年往事……
后记:2014年3月28日中午12点45分,奶奶在老屋里安详离世,享年97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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