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童年,我的故乡
幼年时候就彻底离开故乡进城了。
故乡在头脑中的印象,不过是儿时玩伴渐已模糊的脸和一些无法串联的散碎的记忆。每年回老家,当乡亲们热情地握住我的手,感叹“这孩子都长这么高了”的时候,我只好尴尬地笑着,在父母的指点下,“三叔”“四婶”“五大爷”地胡乱搭讪。
或许可以理解。作为久离乡村的我,对故乡感情的淡漠应该是正常的。有位作家说:“故乡是什么?故乡不过是人生的一个驿站罢了。”而这个驿站,于我,实在是停留得太过短促,甚至心目中从未出现过关于故乡的切身思恋。
哦,我的表述不够准确而完整。其实,在我内心深处,隐隐地,是在为自己的遗忘辩解吧。恍惚间,也好象有过下河摸鱼的乐趣,光着脚丫走在泥土中的感觉,以及追逐小虫的欢笑。但就像梦,介于真实与虚幻之间。偶尔在纷扰中寻出一点点闲暇,潜入回忆的境界,试图将这些散乱的思维片段串联起来,但终归因了时间的久远和空间的广漠,而劳而无功,思而无果。
也曾想过追寻,也相信故土有我童年无忧无虑的快乐与单纯,但砰然心动之后呢?我知道,和更多的游子一样,我——恐怕永远无法寻回最初的岁月和最初的感动了。
在我十多岁的时候,两个舅舅先后去世,故乡已经没有亲人。唯一的牵挂,是村里还有我家三间农居和一个院落。每年跟父母回去,除了给去世的亲人烧些纸钱,就是看一看旧宅。我以为,除了这些,和故乡没有任何联系了。
直到一天,母亲无限伤感的跟我商量,老家没亲人了,房子留着早晚会破败掉,卖了吧!母亲说的没错,我也同意了。可刹那间,一种莫可名状的感情便如一张硕大无朋的网紧紧把我包裹。哀伤?眷念?失落?好像是,又好像不是,或许兼而有之。但我明明感到眼睛里的泪水不可抑制地涌出。
此刻我才明白,自己祖祖辈辈数百年生活过的地方,已经不露痕迹地刻进我的血液和灵魂深处,那是永远无法抹去的印迹。这印记一经触动,必然沉湎深曲,心情郁结,如春蚕做茧,愈缚愈紧,在脑海里翻滚搅动,生出许多无法言表的牵念和感动。
《晏子春秋》中说“衣莫如新,人莫如旧”。其实,衣裳何尝不是“莫如旧”呢?童年以及童年的故乡何尝不是“莫如旧”呢?古人说:儿童相见不相识,笑问客从何处来;还说“临舟忽听故乡语,纵非相识也关情”,是这样的恰如其分、自然而深刻。岁月的风尘湮灭了往昔,可是啊,直到那一刻我才发现,故乡是心中一把一直撑开的伞,直让人心有千千结。老家的房子是该卖了,我明白。当父亲拿着房契跪倒在祖父母坟前痛哭自己是不肖子孙的时候,我也忍不住哭了,泪水如泉水般溅落。我的祖辈,你们的在天之灵谅解你们的后辈吧。我和父亲今后将是无家的潮水,但总有一天,会流回来守望家乡。
房子卖掉之后的那年冬天,风雪交加。我执意驱车去了老家。不为别的,只想看看旧居。天色已晚,踏着无痕大雪,我走到了院墙之外。站定。沉默。任雪花落满头发、肩头。这里曾经是生我养我的地方,这里是我的家呀!
院里一只狗在叫,它显然不知道我曾经是这里的小主人。走向前,想叩门进去,仔细打量曾经属于我的院子。伸出去的手,放下,再伸手,又放下。转身,蹲在雪地里,用手指写下了这样一句话:
为什么只听见柴门犬吠声,而我,却永远无法是那个风雪夜归人?
然后,屏息退到车上,让泪水再次划过我的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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