甬江水,你莫急流……
张宝树
登上宁波镇海招宝山,临风远眺,见甬江口波鼓浪喧,汩汩滔滔,流进浩淼烟波,其澎湃壮景,动人心魄。
甬江水,你莫急流。君不见江流如彩练,融进了青山的碧绿,长空的蔚蓝,山花的姹紫,夕阳的橘红,从天边逶迤而来?君不见江流如银屏,化入了古炮台威远城的肃穆与苍遒,又淡出了一团团炮火硝烟,弥漫在天幕之上?
海光照临,江影伴随,威远城沐着残阳的血色,屹立在山头,就像一位征鞍未下、雄视海口的老将军,虽白发苍苍,却一直昂扬着他威武的头颅。暮色,宁静而温馨。甬江水为他唱起了颂扬的歌。这时,威远城换上了一副慈祥的面容,敞开健壮的胸怀,慷慨大度地让我在炮台上徜徉。
绿树掩映,山花簇拥,一块块碑石镌刻着这位镇海老将军的赫赫战功和凛凛武德:《海天清晏》《撑半壁天》《擎天鳌柱》《海天雄镇》……
披荆斩棘,侧身碑下。碑,好高,顶天立地。它们仿佛在无声诉说着一桩桩流着血的爱国故事。秋风萧萧兮,大江东去。甬江水,你莫急流。江水喧哗,甬江似在应答。不,是歌咏。甬江水在深情地歌咏着威远城往日的骄傲。
可是,中国的海疆并不总是坚如磐石的。在英国人用洋炮轰开了闭关的大门,用洋刀挑破了锁国的残梦,又用鸦片戕害了众多国人衰弱的病体之后,甬江便日夜哭泣,流干了辛酸的泪,同她的姊妹珠江、黄浦江一样。
夜幕降临,月光朦胧,江面上笼起了柔曼的轻纱,游离而缥缈;江水送爽,衰草摇影,几分萧瑟。甬江水,你莫急流,我要与你攀谈。此时的甬江好像背负着一种无形的历史责任,她时而低泣,时而欢唱,时而叹息,从她的眼神里,我早已看到了那或悲或喜或激昂或痛切的回眸……
她说,她为驻扎在江北梓荫山下的戚家军运送过淡水和给养,那次她亲眼看见了戚继光全身披挂正在整肃的行阵前操练官兵。
她说,有一年,三十多艘英舰横陈海口,她看见两江总督裕谦登上城楼,亲自擂鼓助战。那一天,镇海城一片火海。忽然她被大炮掀上了天,火光中,她亲眼看见两江总督裕谦纵身跳入深水以身殉国那悲壮的一幕。
她说,她曾在1841年6月10日那个阴雨的上午,把虎门禁烟有功却获罪罢官的林则徐接到了宁波,当日下午又亲自送过甬江至镇海,一路上,她满耳充溢着林先生“时事艰如此,凭谁议海防”的忧愤和“苟利国家生死以,岂因祸福避趋之”的誓言。
此时,我凝眸江流,我仿佛从那粼粼波光之中看到了林则徐“日乘竹兜,渡大浃,登高涉险,指画守御之计”的抖擞不倦的身影。想他当年钦差广州,力排众议,销烟虎门,该是多么功高无量的威举!可是昏庸道光帝的一纸诏令就把那反侵略斗争的大好形势白白葬送了。后来道光帝迫于朝廷内外主战派的压力,才不得不将林则徐派往浙江,“着林则徐暂行协同筹办”镇海军营事务,其实压根儿没想重新起用他。可是,忍辱负重的林则徐,并未计较个人的荣辱升迁,一到镇海就全身心地投入反侵略的海防战备中了。
甬江水,我多羡慕你!当年你竟有幸陪伴林先生登山观看火炮演练,出海察看新旧炮位,赴炮局参与火炮、战船的研制,甚至还陪林先生到巡洋舟师捕获的三只走私船上一一查验那一千四百斤罪恶的鸦片。
爱国有罪,卖国有功。林则徐被革职后,琦善等投降派相继赴广州,干尽了投降媚外的丑事。就是这个琦善,在1941年(辛丑)的正月把香港私自出卖给了贪得无厌的英国殖民者,给祖宗的脸上很抹了一大把黑。然而,到头来罪责却进一步栽在林则徐头上。
甬江水呀,你还记得7月14那个昏暗无光的日子吗?镇海军营正传来“革去四品卿衔,从重发往伊犁,效力赎罪”的噩耗,将士们群情激愤,怨声不绝。上午,他接待完络绎不断的沉痛话别的爱国将士,下午,他才挥泪告别了驱驰尽瘁了整整33个昼夜的镇海,结束了他不忍割舍的军旅生涯。
甬江水呀,当年你曾低泣,呜咽,继而嚎哭。满江里流的不是江水,而是凄苦的愁,惨怛的悲,痛切的恨。你忘了吗?你始终不肯扬波掀浪,意想不到屈原二次流放途中那“船容与而不进兮,淹回水而凝滞”的凄楚哀怨的情景,又重现在先生的船头。
抚今追昔,大凡忠直之士,侠肝义胆,忧国忧民,而他们的浩然正气、凛然义举,却常为奸佞之徒所构陷,为昏庸之君所迁怒,以至负屈衔冤,抱恨九泉。为什么总是这样?甬江水,你莫急流。这血的遗训大约你是不会忘怀的吧?
甬江水,你不仅是民族屈辱的苦诉者,你更是辉煌国威的见证人。
甬江水,你莫急流。请你再流连一下那面海临山的“吴公纪功碑亭”吧!石柱上那“威望震欧洲,丰碑留梓荫”的楹联多气派!
1885年3月6日晚8时,四艘法舰正在镇海蛟门集结,虎视眈眈,伺机猛扑进甬江,妄图实现43年前英国殖民者占领镇海的美梦。面对寻衅而来的法国海盗,镇海守军严阵以待,准备迎击入侵之敌。3月8日元宵节,下午2时许,守军火炮五次击中“纽回力”号敌舰。3月9日上午10时,炮台守备吴杰解甲撩袍,双目怒视,亲自点火放炮,连连击中法国远征军首领孤拔的指挥舰,令其降下舰旗,抱头鼠窜。从此,“吴大佬炮轰法舰”的事迹不胫而走,传为镇海佳话。镇海战役,虽一直打到6月8日,但最后还是以法舰灰溜溜逃出镇海海域而告终。中国终于辉煌地赢得了近代史上中外海战的一次历史性的伟大胜利。
如今,“吴公纪功碑亭”同古炮台威远城遥相辉映,正以它们的威武不屈告慰着托体山阿的万千不死的忠魂,同时也昭示了一个真理:一个民族一旦软弱落后,就要挨打;惟有自尊自强自信,崛立于世界民族之林,才能有锦绣前程。
夜幕低垂,月亮穿透淡云的朦胧,正将皎皎清辉洒满甬江。江流银光闪烁,泠泠作响,奔腾入海。往事越百年,如今甬江两岸再也看不到炮火硝烟,这里将再也不会重演林则徐爱国有罪的悲剧!1997年,香港也早已回归祖国,那一页屈辱的历史已永远揭去。若林大人九泉下有知,怕也会欣慰万分了。
你看,甬江南岸,车流如水,灯流如龙,机声如雷,喧闹如昼,一个亚洲最大的现代化深水港——北仑港早已建成。如今的甬城,已经和深圳、广州、厦门、上海一样,成了中国东南沿海的一颗璀璨明珠。
甬江水,你莫急流。难道你不该为你的母亲城奋进腾飞的雄姿而流连忘返吗?
作者张宝树简历
张宝树,中国作家协会会员、中国散文学会会员、世界第二次文艺复兴促进联合会名誉会长、天津散文研究会会长、全国首家中老年散文期刊《散文福地》主编。迄今已发表文学作品300余万字,先后出版有散文集、报告文学集、文化随笔集十余部。2010年荣获“国家最高当代文化名人”荣誉称号,2011年3月至2013年9月经联合国科教文组织批准授予“世界当代八大文化圣贤”等数项终身成就荣誉称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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