汪老师回家的时候,夕阳还在塆子后面的那片树林上肆虐。
汪老师习惯性地抬腕瞅了眼手表,此时,时间已是下午五点多钟。
见快到了塆子,汪老师下车推行着车子往前走。
今天才星期三,还远没到离校的时候。
那么,汪老师今天为什么要回家呢?
原来,就在早晨,同塆子的杨老师上学的时候,碰到了汪老师的母亲,汪老师的母亲叫住了他。母亲正端着一筲萁菜,准备下河去洗。
见到杨老师,汪老师的母亲笑着喊住了杨老师。汪老师的母亲先问候了一声,汪老师的母亲笑着说道,这早,杨老师?
杨老师听了,即忙停住脚步,看着汪老师的母亲,笑着回了一句,不早,不早,再不抓紧要迟到了。说完,抬脚踏在了踏板上。
汪老师的母亲这才笑着说道,晚上,叫汪老师回来一趟。说完,匆忙下了河。
杨老师即忙回答了一声,好!
也不待汪老师的母亲回应,杨老师一蹬地面,燕子样地飞走了。
来到学校,见到汪老师,杨老师告诉了这些。
汪老师听了,只是淡淡地“哦”了一声,打了个哈欠,抱着一摞作文本去了办公室。
昨夜,汪老师又加了次班,总算批改完了下剩的作文。
汪老师教四年级的语文,一套作文批改下来,没有个三五天,还真完成不了。这并非汪老师的懒惰,实则汪老师班级的学生多,都有五十四人了,满满一教室。
这么多的学生,冬天还好些,气温低,闻不到什么,可一到夏天,只要一站在教室门口,难闻的气味直冲鼻子。而冲入肺里的,全都是伢腥味!
别看汪老师当时虽只“哦”了一声,看似无所谓,可课余闲下来的时候,汪老师的脑子里总在猜测着母亲的用意。直到放晚学,汪老师才淡然一笑,默念了一句,回家不就知道了?
放晚学的时候,汪老师跟校长打了声招呼,急冲冲地走去了宿舍,却被炊事员看到了。
此时,炊事员正准备出门去喊人来吃饭。见了汪老师,炊事员一闪身,让开了路,见汪老师没有进食堂,炊事员诧异地问,不吃饭?
汪老师歉意地一笑,答道,回家!说完,脚步不停地继续往前走。
炊事员听了,不满地嘟囔道,都这样,这现饭,谁吃?昨天杨老师,今天……
说到这儿,停了下,炊事员又叹息道,这饭,唉,还真不好做了!边说,边走去了办公室。
汪老师听完,顿时刹住了脚步,犹豫了一下,还是转身进了食堂。
见汪老师正在吃饭,炊事员的双眼,都眯成了一条缝!
吃完饭,汪老师一如往昔,洗净碗筷,放进碗柜,双手摩擦了几下,又抹了把脸,这才笑嘻嘻地走了出去。
也许是兴奋过度,汪老师一时竟忘了形,丝毫没有注意到,门外,也正有一人往里走。这一下,正与走进来的那人撞了个满怀。紧接着,耳边传来两声“啊”,声音中,似还掺杂着惊恐。
其实,相撞与惊呼都是同时发生与发出来的,只是声音传入耳中时,似显慢了那么一点点,才产生了这种效果。
汪老师一愣,陡见个人影朝后倒去,汪老师眼疾手快,一把攥住了那人,定睛一看,汪老师又是一声“啊”,手也不自觉地松开了。
原来,那人不是别人,正是迟来的教导主任肖老师。
肖老师毕竟年长些,经历的事情多些,刚开始虽惊慌了一下,可马上就回过了神来,及至汪老师松手时,肖老师的身形,已站稳了。见汪老师那副样子,肖老师故意板起面孔,咬牙道,有仇?边说,边朝食堂里走去。
汪老师却并未即刻回答,只是搓着手,呵呵个不停。见肖老师走来,汪老师赶紧闪到一边,让开了一条道,见肖老师径直走了过去,并未纠缠,汪老师长舒口气,浑身的警惕,顿时消失殆尽。却又像是想起了什么,直着嗓子,叫了声,肖老师。
肖老师一愣,连忙顿住了脚步,转头莫名地看着汪老师。
汪老师嗫嚅道,我想,我想,回家。见肖老师没得反应,汪老师又补充道,今晚。
肖老师一听,连忙道,刚才,杨老师都跟我说了。
汪老师连忙转身朝外走。
肖老师见状,疑惑地道,这汪老师,今日是怎么搞的?口中说着,双眼却仍直勾勾地看着汪老师。
汪老师一听,却没答话,只是停止脚步,转头看着肖老师。
只听肖老师继续絮叨道,往天,好像不是这……
汪老师赶紧接过话头,笑着道,这叫尊重领导!说完,不停地嘻哈起来。
肖老师抬手抠着后脑勺,满脸疑惑地道,好像没憋什么好屁?
汪老师哈哈笑道,免得穿小鞋嘚!
也不待肖老师回话,一转身,汪老师一溜烟地飘走了。
肖老师指着汪老师的背影,跺着脚,恨恨地道,祝你早日找个狠老婆,天天跪踏板!
话音未落,食堂里顿时响起哄堂大笑,连带着不停的咳嗽声。
打开宿舍门,推出自行车,汪老师一路叮当地回了家。
身后,仍有笑声追着赶着一股脑地扎入汪老师的耳朵里,想不听都不行!
擦了把额上的汗水,汪老师刚想再骑车时,陡见前面走出几个人来。汪老师一愣,闭合了一下双眼,仔细一瞅,脸上竟流露出了笑来,这几个人,汪老师倒也认得,右边一人,是自家兄弟小五,与汪老师同住一个塆子,两家隔着一家,才十一米多点;中间,是个陌生的女子,女子体态丰腴,却不显半点累赘,银盘大脸,脸上,挂满了笑;左边一人,是邻村的刘娇。虽为邻村,彼此隔得倒也不远,中间,只隔了条界沟。说是界沟,其实,就是一条放水的排水沟。这刘娇,汪老师倒也认得。说起来,二人还是高中同学!
三人就这么旁若无人地说笑着走着,看那方向,似去小五家。
汪老师先也没多想,一双眼睛,只是不时瞟向中间的女子。可时间瞅长了,汪老师倒也发现了其中的奥妙。小五与女子说笑时,彼此倒也自然,左边的刘娇,脸上虽也挂着笑,但那神色、眉眼中竟也多了几分不自然。那牵动的嘴唇,竟也不时向一边扯动,双眼,还时不时地瞟向女子。
见此情形,再看几人身后,后面,正是刘娇的家。
莫非……
想到这儿,汪老师即刻收敛住了心中的八卦,顿了顿身形,面上露出了一丝苦笑,心中不免一阵叹息,曾几何时,自己竟也要步那古人的后尘?也要搞个乔太守乱点鸳鸯谱?
甩去了这些乱绪,汪老师推车再行时,见三人此时都要下路,走进塆子里去了。
那三道背影,竟金黄一片!
汪老师一惊,侧头一看,脸上竟露出了释怀的笑。
原来,在这闲观之时,那夕阳,已挣脱树梢尖的束缚,正在一点一点地往树根下坠落。坠落的同时,夕阳仍心有不甘,仍在喷洒着肚中的余晖!
见此,汪老师不禁低下头,看到自己的全身上下,不知何时,竟也镀上了一层金!
收回纷乱的思绪,汪老师推车,继续前行。行到三人刚一刻行走的那截路径,鬼使神差的,汪老师竟吸动了一下鼻子,隐约间,似有香气沁入肺腑,汪老师忍不住又吸了几下鼻子,这才终于分辨出来,原来,那竟是花露水的香味!只是太过劣质,呛得汪老师直打喷嚏。
抬手擦了下鼻头,手指头上竟多出了几点粘液,停住车子,汪老师掏出手帕,擦了擦,手帕上竟残留着几条水渍,苦笑了一下,揣起手帕,汪老师这才推起车子,继续前行。
经过小五家大门时,从屋中传出阵阵笑声。
汪老师侧脸一瞅,竟又见到了那个女子。
女子见有人瞅,却也不慌张,施施然转过头去,继续说笑着。
汪老师这时倒也看清楚了,女子身穿一件白衣,稍显短了些,不过,细瞅,倒也合体;旁边,赫然站着刘娇。刘娇一脸堆笑地望着女子。随着女子的走动,双眼也紧紧跟随;小五正在跑前跑后,时不时的还甩出一句,竟逗得女子格格笑个不停。见女子笑,刘娇也跟着笑。至于这笑,是真心,还是迎合,只有刘娇自己知道。
汪老师不舍地移开双目,快步朝自己家走去。
刚走到家门,还来不及停车,也还没偷闲呼出一口气,猛从屋中传来一声迎接,回来了?
汪老师扭头,冲着屋内灿烂一笑,一刻不停地推着车子,走进了家门。
这说话之人,不是别人,正是汪老师的母亲。
母亲见汪老师停好车子,又道,还怕你不回来哩。
汪老师也不急于回答,长长呼出一口气,这才看向母亲,笑着回答道,敢吗?边说,边朝厨房搜寻,吃过了?
母亲哈哈笑道,正等你嘚!说着,打着哈哈,走去了厨房。
汪老师紧紧相跟着。
见到汪老师,大妹适时发出一声感叹,再不回来,姆妈都要去公路上了。脸上虽然挂着笑,语气中,却也透露出几丝幽怨。
母亲一瞪眼,故作生气地道,就你话多!
大妹一吐香舌,格格笑着去端菜。
母亲这时却走到灶间,又抬手拿起块湿抹布,单手伸进了灶内。
汪老师刚想开口提醒,却见母亲早已拖出一个土罐子,罐子口上盖了个盖子,从那盖子的缝隙中,正有丝丝白气冒出。不大一会儿,香气充溢着厨房。
汪老师深吸一口气,享受般地闭上了双眼。
原来,罐子里煨的是鸡汤!
若干年后,汪老师每每想起这一节,也还能闻到那沁人心脾的香味!
即便现在,提笔翻出这一场景时,都还有馋涎忍不住直往外流!
这,并非汪老师的嘴馋,实则,这浓浓的鸡香之中,饱含着母亲对子女的关爱!
只可惜,这一关爱,再也见不到了,母亲,早已在一年前就已辞世了!
汪老师只有用这则小文,来寄托对母亲的哀思!
见汪老师仍木头样戳在那儿,母亲边放下鸡汤,边催促道,快来嘚!擦了擦手上的油渍,又道,冷了!
汪老师刚想开口,一边的大妹插嘴道,你不来,我都不敢伸筷子!
见大妹还要说,母亲眼一瞪,恼怒地道,还不跟小哥添饭?说着,扬起了手腕。
大妹一见,故作惧怕地一缩脖子,赶忙去了灶台。
无奈,汪老师咽下想说的话,走去了桌子边,拖了条板凳,坐了下来。
母亲也适时坐在了一边。
大妹乖巧地也替母亲添了一碗饭。接过大妹递过来的筷子,母亲却并不吃,只是扬起筷子,搛起鸡块,放在了汪老师的碗里,口中一个劲地催促,吃嘚,吃嘚!又上下打量了一下汪老师,心疼地道,都瘦了!
大妹嘻嘻笑着道,也跟我搛块,我也瘦了。边说,边伸过饭碗。
母亲白了眼大妹,恼怒地道,个姑娘伢,长那胖打鬼呀!
大妹一听,噘起嘴,不满地道,就儿子亲!
母亲扬起筷子,作势要打,大妹连忙退到一边,匆匆搛了几筷子菜,匆匆跑上前去了。
见母亲满脸的殷切,汪老师终是咽下了要说的话,端起饭碗,埋头苦干着。
母亲看着汪老师,双眼都眯成一道缝。
过了会儿,母亲放下筷子,叹息道,都二十三四了,几时才能找个媳妇哦?
汪老师一听,不禁停止了咀嚼,脸上,已有了不悦。
见状,母亲赶紧又道,也要缘分嘚!叹口气,又道,这缘分,几时到哦!
汪老师这才又开始了咀嚼。不悦,也随之一扫而光。
又过了一会儿,母亲又道,前些时,你姑爷来,说了个话给我听,我听了,心里蛮不悦意。
一听这话,汪老师抬头,看向母亲,同时,也放缓了咀嚼。
母亲说,你姑爷说,小五的姆妈说,我两个儿子都结了婚,可你小哥(父亲在其姊妹中排行老二,习惯称为小哥。)家的两个儿子,到现如今,一个都还没结……
听到这,汪老师咽下口中的饭菜,问,姑爷么说?
母亲又搛了块鸡块,又道,你姑爷笑着说,都有那一天的。停了下,母亲继续说道,可小五的姆妈却说,等他的两个儿子结婚,我的孙子孙女都能打酱油了。你姑爷回道,都有那一天的。见说不上套,小五的姆妈哼了声,噘起嘴,走了。走时,一张脸,拉长的像驴脸!你姑爷后来把这话一五一十地说给了我听,我听了,心中蛮不悦意!又叹了口气,母亲指着汪老师,不满地道,你看你们,一个一个都老大不小了,却就是不结婚!你哥呗,是要搞工作,外头人,你呢?也不结?真像别个说的,我和你老子没得点用……
见母亲又开始了数落,汪老师笑道,总要有另一半嘚!
母亲笑笑,不置可否。刚想开口,就见大妹风样地跑了回来,走进厨房,边喘着气,边道,小五哥跟隔壁的刘娇说了个姑娘(土话,媳妇的意思。)。
母亲一愣,扭头看向了大妹,皱了下眉,埋怨道,就你像个耳报神!停了下,又道,这都是哪个说的呀?
大妹搛了筷子菜,放进碗里,碗里,竟还有半碗饭。大妹笑笑,才回答道,刚才听小五哥的二妹妹春娇说的。
汪老师一听,连忙附和道,是的,是的。
母亲转过头,看着汪老师,诧异地问道,你知道?
汪老师笑着说出了回来的路上看到的那一幕!
得到了证实,大妹得意地一笑,继续说道,听说是美安姐(小五的老婆)隔壁的,还说是美安姐的老表,听说在家搞服装加工。
母亲听完,却不再问了,可脸上,有了不快。捏着筷子,有一搭,没一搭地挑着饭粒,有时送进嘴里,有时,停留在半空,任由米粒一颗一颗落回碗里。
多谢点评,精彩永留!
2020-10-16 21:2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