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渐渐远去的姑娘,东芝再也忍不住了,“哇”的一声,嚎啕大哭了起来。
一旁的丈夫小兵见了,擦去眼泪,调整了一下情绪,不解地问,哭个什么?话未说完,自己的眼泪又流了出来。擦了擦,甩下一句,回吧?率先走下了公路。
声音中,也已带了泣音!
哭了会儿,感觉心里好受了些,东芝才直起腰,擦了把脸,啜泣着,一步一步,往公路下走。眼睛却还在朝远处望。
远处,只有公路和那天上不断飘荡的白云。
脚步,已有了踉跄,几次都差点摔倒,却又奇迹般地站了起来。
那样子,活像个醉鬼!
此时,太阳已从东边天际喷薄而出,阳光所过之处,一切阴暗、潮湿都荡然无存。
新的一天,开始了。
东芝有一双儿女,儿女都已长大成人,都在读初中。家中种了二十亩田,又养了一塘的鱼,塘面也不大,约莫十一二亩,鸡笼里养着鸡;圈里养着两头猪。猪已有百多斤重了,年底即可出圈。做事的人,也只有东芝两口。人虽累点,一年下来,收入倒也可观。按收入状况来看,东芝家,也算殷实人家了。可东芝却因从小在娘家受苦受穷怕了,对那钱看得死紧,对一双儿女的读书,心中也有点想法。
这一日,姑娘放学回家。
东芝刚提了桶潲水,准备去喂猪,见了走进屋来的姑娘,东芝放下桶,撩起乱发,看着姑娘,板着脸,问,怎样?
姑娘瘪了瘪嘴,取下书包,低下头,蚊子样地答,听妈的!
说完,眼中已滴下泪来!
东芝一听,脸上即刻漾满了笑,打了个哈欠,一指潲桶,吩咐道,去喂猪!说完,又打了个哈欠,转身去了厨房。
望着母亲那日渐消瘦的身影,姑娘最后亲了下书包,擦尽面上的泪水,走进了房去。
出来时,刚才的一身学生装,已变换成家常穿的衣服。
从此,一个学生,已成为了历史!
从此,又诞生了一个农家小妹!
提起桶,迈着小碎步,姑娘走去了猪圈。
这一幕,刚好被东芝看到了。
望着姑娘那婀娜的身姿,东芝羡慕地道,还是姑娘有福啊!撩起乱发,打了个哈欠,又道,娘才读了一年,连上下都还没有认全哩,就被你家家拉回去做事了。身子都还没得锹把长哩!你这,眯缝起双眼,望了望姑娘,又道,比那锄头把,也矮不了多少!说完,满脸堆笑地转身又进了厨房。
不一会儿,厨房里飘出来辛辣味。
晚上,一家人聚在一起吃饭。
小兵见姑娘低头不语,默默地数着饭粒,搛起一筷子菜,放到姑娘碗里,笑着问,挨老师批了?
姑娘猛地抬头,飞快地瞟了眼东芝,又垂下了头,不停地摇晃着,眼中滴下泪来,不住地吸着鼻子。
小兵转过头,疑惑地看着东芝。
东芝坦然一笑,理直气壮地道,叫她回家做事!
小兵忽地站起,大声道,不是说等她毕业的吗?连半年都等不得了?
东芝却依然固执地道,都人长树大了,再过几年,去了别家,还有个鬼的养头啊?
小兵颓然地坐了下来,瞅了眼姑娘,叹息一声,低下了头!
姑娘抬头扫了眼二人,和着泪水,扒完饭,站起身,说了声,吃饱了。转身回房去了。
不一会儿,房内传来压抑的哭泣声。
听见哭响,小兵抬起头,看了眼紧闭的房门,停了下,又转过头,看着东芝,笑着商量道,能不能?
东芝猛地钝下碗,凶狠地道,姑娘大了,应该料理家务了!咽下口中的饭,又道,以后去婆家,这也不会,那也不会,别个不骂我这个当娘的没教好?
小兵听了,又是长叹一声,不再说话,眼睛,却时不时地瞟向紧闭的房门。
这天星期六,儿子放学回家,见到姑娘,问,姐姐,老师说你不上学了?
儿子住校,只有星期天放假,才回家。
姑娘看了眼儿子,摇一摇头,也不说话,提着潲桶,去了猪圈。
儿子一跺脚,看着正在筛米的东芝,撒娇道,妈,你也不管管姐?
东芝停下手中的活,瞪了儿子一眼,马上却又堆起笑,语气却生硬地道,是我不叫她读书的!
儿子跳起来质问,为什么呀?
东芝说,我们家,只能供一个人读书!再说,她以后也会嫁到别人家,读那么多书做什么?
儿子一听,威胁道,姐不读,我也不读!
东芝刚想发作,转念一想,笑嘻嘻地道,好,你来筛米!说着,站起身,走到一边,拉过一条板凳,坐了下来。
儿子看着一大筐米,抠着脑壳,讷讷地道,真筛呀?
东芝认真道,哪个跟你搞假的?说完,竟翘起了二郎腿,显出一副轻松的样子来。口中却还不住地道,我也享福啰!
这时,姑娘提着空桶走进来,看着儿子,劝道,别惹妈生气!边说,边走过来,伸手拉走了儿子。
儿子的嘴巴,却还不满地直鼓,看着东芝,叫道,妈……
姑娘却不容分说,强行拉走了儿子。
东芝却哈哈大笑,揩去泪水,又去筛米去了。
有天,塆子里的老王来到东芝家,笑着说,叫你姑娘去做衣服?
东芝眼前一亮,还没说话,老王又道,只要去,先给五千块,以后,年底,再给五千!
听完这话,东芝的眼睛睁得更大了。
见老王说完,东芝担心地问,姑娘连个车子都不会踩!
老王却信心满满地道,几天就会!说着,掏出一摞钞票,递给了东芝。
接过钱,东芝的手都在颤抖,数完,东芝重重地点了下头。
临走那天,姑娘拉了把东芝,乞求道,妈,给我十块钱吧?
东芝一听,跳起来道,这多?却还是伸手去裤兜里掏。
姑娘一脸渴望地注视着。
掏出钱,东芝看了一眼,咬了咬牙,恨声道,给你!
声音中,都透出颤抖!
姑娘接过一看,顿时傻眼了,本想再说几句,却见东芝已转过脸去,正和别人在说笑,姑娘一咬牙,转身走了。
走出多远,姑娘猛地转身,冲着东芝,深深地弯下腰去!
原来,手掌上赫然躺着人民币两元!
年底,同去的人都回来了。
东芝看了看,笑着问老王,我姑娘呢?
老王应了声,为难地直搓手,见左右人多,老王使了个眼色,转身迈步走进了东芝的家。
东芝心里一突,赶紧跟了进来。
停了停,老王掏出个硕大的信封,递给了东芝,不好意思地说道,你姑娘做事,手脚蛮快,我又单独奖励了两千块!你数数,一共七千!
东芝却不接,只是看着老王,颤声问,我姑娘呢?
这时,从门外传来小兵的声音,跟个安徽伢结婚了!
东芝一转头,诧异地看着小兵,又猛地转过头,看着老王。见老王点点头,东芝诧异地问,她没要一分钱?
话说完,身子已开始了颤抖!
老王嗫嚅着,却不好回答。
小兵又道,姑娘说,这是她跟家里,挣的最后一笔钱!
东芝一屁股坐在了板凳上,失神地看着小兵,颤声问,你怎么知道?
小兵答,儿子说的!
东芝抖着手,指着小兵,颤声道,难怪这些日子,你爷父子像只老鼠,叽叽咕咕的啦!说完,双手已掩住了面,啜泣了起来。
老王搓着手,嗫嚅道,你姑娘说,等她闹好了,她再回来看你!说完,逃也似地跑出去,手还不住地揩着额头!
这一去三年,东芝天天问儿子,你姐几时回?你姐几时回?
儿子却总是冷冷地答,我晓得?
儿子已读高三,明年就要参加高考了。
东芝又问小兵,姑娘几时回?姑娘几时回?
小兵却一摊手,转身提了把锹,出去了。
第三年的年底,姑娘终于回来了。
东芝看着走进来的三人,先是笑,过后,那眼泪,竟不争气地流了出来。看着站在面前的姑娘,东芝颤声问,还走?
姑娘强挤出一丝笑,尽量使语气和缓,姑娘答,家在安徽!说着,一推身前的小孩,连声催道,快叫家家!快叫!
小孩张开双臂,燕子样地飞过去,口中连声叫道,家家,家家,家家。猛地扑进了东芝的怀里!
东芝弯腰一把抱起,脸颊贴着小孩的胸脯,呜呜地大哭了起来,口中还不住地叫道,心肝啦!
2019年4月17日作于东西湖新烟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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