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爹从婆婆的坟上走回家,已是四肢酸软无力,气喘吁吁了。
自从婆婆去世后,黄爹每天早晚,无论刮风下雨,酷暑寒冬,黄爹吃过饭,都要拄着拐杖,去到婆婆的坟前,转一圈,站一会,说会儿话,才恋恋不舍地往家走。
好在坟地并不远,就在自家自留地里,离家也才一箭的距离,抽根烟,都能走上两三个来回。
当然,这是黄爹腿杆子灵便的时候。
现在,不要说一根烟,就是四五支烟,都难走一个单边!
虽然如此,但这,已成了黄爹每日必做的事情。
都两三年了。
回到家中,黄爹拖过椅子,躺下,眯缝着双眼,似睡非睡,看日落日出,看风卷残云,看春去冬来,看世间一切冷暖温情!
当然,这是早上。
晚上,等到黄爹回家,天已麻眼睛了。
黄爹也不管这些,似乎这都与他无关,他只按照自己的轨迹在运行。
黄爹喘匀腹中的郁气,跺跺脚上的尘土,摸索着进了屋,也不开灯,坐在板凳上,揭开盖子,拉下毛巾,清洗。歇一歇,拖着木盆,停在门槛边,用力一搊,“哗”的一声,水倾泻而出,借了这股势头,向四处流淌!不多时,台阶上响起“咝咝”的吸水声。
天长日久,得水滋润的这一片地,格外的清幽、光滑、平整!
待做完这一切,黄爹望眼屋外,打了个哈欠,柱上拐杖,摸索着走进房。
不一会儿,房中发出沉稳的鼾声来!
大门却依然洞开着。
黄爹也不去理会,更不担心家中会来不速之客!
其实,黄爹以前是兴关门的。只是有回天色下雨,儿子从藕塘回家,见大门紧闭,儿子以为黄爹出了门,又去了婆婆的坟前。儿子也没在意,停下车子,伸手去推门,门却从里拴着。儿子一时着了慌,扯起一脚,只听“格嚓”一声响,门敞开了。儿子一个箭步冲进去,又推开房门,见黄爹正直挺挺地躺在地上。儿子俯身大呼,黄爹这才悠悠醒转过来,看着儿子,一脸的茫然。缓了会儿,才问道,有空?
儿子吸了下鼻子,颤声道,去我那吧?有个照应!
黄爹摇一摇头,慢慢从地上爬了起来。
儿子赶紧帮忙。
黄爹又摇头,缓缓地开口道,离你姆妈近些!边说,边往外走。坐在椅子上,望着屋外,诧异地道,下雨哒?想了想,转头在屋内四处搜寻。
儿子不解地问道,找么家?
黄爹也不吱声,只是依然在寻找。终于,在鸡笼上找到了自己想要的东西。黄爹伸出拐杖,不停地拨拉着,口中答道,还没去你姆妈的坟上哩!
儿子赶紧走过去,见是一双胶鞋,儿子赶紧拿起,走到黄爹跟前,蹲下,帮忙穿上。口中却还在絮叨,要是再……
黄爹淡然一笑,无所谓地道,七老八十的人哒,早晚的事!说着,站起身,一步一步,朝屋外走去。
连雨伞都不打!
儿子赶忙拿了雨伞,撑开,搀扶着黄爹,去了婆婆的坟上。
儿子边走边埋怨,也不说打把伞!
黄爹转头瞪了眼儿子,气愤地道,你姆妈还淋着哩!说完,一把推开儿子,气哼哼地走了!
儿子愣了会神,赶紧追了上去。
手中的伞,竟也收了起来!
回家后,儿子拿了东西,看着黄爹,哀求道,以后,莫关!
黄爹点点头,挥了挥手,缓缓地闭上了双眼。
没过一会儿,传来沉沉的鼾声。
儿子擦去泪水,又看了眼黄爹,一转身,走了。
从此,黄爹再也不去关门了。
今天,黄爹从婆婆坟上回来,感觉了身上的不适,笑一笑,边坐下,边小声道,莫非……
出奇的,脸上,竟挂满了笑!
刚躺下,儿子来了。
看着黄爹,儿子一脸的喜色。
见黄爹看着自己,儿子大声道,接你郎去喝喜酒!
黄爹听了,身子没动,却只转动了一下眼珠,有气无力地问道,谁?
儿子又大声道,你郎孙子的!停一下,又道,要接孙媳妇哒,在仙桃办酒席!
黄爹挣了挣,终是没有挣起。儿子要来搊,黄爹摆摆手,面上,已现了喜色。停了下,似攒足了劲,这才开口说道,我说这些日子,那鸦雀子,么老在屋门口叫唤个不停哩!原来……好好好,早就该哒!捶了捶自己的双腿,叹息道,恐怕,唉——
见儿子要说话,黄爹一摆手,从容地吩咐道,去把你姆妈给我备下的老衣(寿衣的意思)拿来!
儿子一惊,愣愣地看着黄爹。
黄爹笑笑,开口说道,该去跟你姆妈报喜去哒!说完,身子往后一躺,缓缓地闭上了双目!
脸上,竟满是胜利的喜悦!
2019年3月4日作于东西湖新烟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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