儿子黄盛回家,转头望了眼天空,太阳才刚刚偏点西。擦着酸辣的眼睛,黄盛心中不禁涌上一句久违的话来,还是家乡好啊!又深吸一口气,黄盛转过头来,看着洞开的大门,一时都不敢往里迈步了!
所谓近乡者怯,可能说的就是此时黄盛的心情吧?
瞪眼扫了眼屋内,却不见半个人影子,黄盛心道,这大天白日的,都去哪啦?没来由的,心头一紧,黄盛迈步走了进去。刚想扯开喉咙喊叫,搭眼瞅见后面厨房有人,黄盛心头一喜,加快脚步朝厨房走去,裂开嘴刚想喊叫,却见那人正在抹眼泪,黄盛一愣,也不再多想,面带微笑地大声喊道,姆妈!
那个坐在厨房哭天抹泪的不是别人,正是黄盛的母亲!
母亲听见喊声,慌忙撩起围巾,擦了擦,努力装出一副没事人的样子,脸上挤出一丝笑,抬起头来,正准备开口回话,却见是自己的儿子,先是一愣,接着,早已干涸的眼泪,竟又潮水般地涌了出来。泪水顺着脸颊,滚落到了胸前的衣襟上,没过一会儿,都濡湿了一大片。又过了一会儿,竟抽泣了起来!
黄盛站在母亲面前,一时竟着了慌,搭眼四处搜寻,哪还见半个外人?
其实,家中也只父母二人。
初始,黄盛的一双儿女小,还可放在父母身边,说是供父母膝下承欢,实则是为了减轻黄盛自己的负担!
黄盛与妻子初到武汉,根基浅薄,居无定所,儿女交把父母,虽留相思之苦在心头,却也免去儿女的诸多漂泊。
其实,母亲先也不同意黄盛的决定的。母亲说,儿女,就该周旋在父母身边,便利管教。只是后来,母亲思儿心切,去了武汉,见儿子儿媳辛苦,孙子孙女锁在家中自生自灭,母亲见此,泪眼涟涟,第二天天未亮,母亲不声不响,毅然牵回了一双男女回了老家!
后来,黄盛稍有了点积蓄,才置了间居所,面积虽只有六七十平米,却也总算在这繁华的大都市,有了属于自己的栖身之所。又见一双儿女都已长至七八岁,也该接在身边上学读书,学些规矩了。
妻子听了,同意了黄盛的决定。
从此,老家只有父母二人了。
有时得闲,黄盛携妻拖儿带女,回家看望二老双亲。见二老孤灯残影,好不凄惶,黄盛含泪哀求道,去我那吧?苦点穷点,好歹一家老小聚在一起!
父亲听后,只在一旁呵呵笑。
母亲却抱起一双男女,哈哈笑道,你是地主老财?说着,亲了孙子孙女一口,又道,动惯哒,去你那窝着,阎王爷接我们还快些!说完,又是哈哈大笑。
脸上,溢满了喜悦!
是呀,有什么比后人讲孝,叫老人高兴的呢?
见接不走父母,黄盛只得抽空,隔三差五回家观瞧。
今天,又是黄盛抽空回家,看望父母的时候。
黄盛扫了一圈,又将目光落在了母亲的头上,不禁好奇地问道,父亲呢?
见儿子回来,本来已经平静下来的母亲,一听这话,跳起来嚷道,莫提那个老东西!边说,双脚还直跺地面。跺得地面“咚咚”直响,犹如擂鼓!似乎对父亲有深仇大恨,不这样,不足以平民愤!
黄盛见了,尴尬地一笑,也不劝解,就那么默默地看着,任由母亲发泄!
发泄了一通,母亲心中似好受了些,这才重新坐下。喘了几口气,见儿子还看着自己,母亲咬牙道,又去抹牌去哒!吐出最后一个字时,牙齿竟挫得“格格”直响!
黄盛听完,暗自叹息一声,面上不禁露出一丝苦笑。
过了会儿,黄盛劝解道,去我那吧,眼不见,心不烦嘞!
母亲摇一摇头,叹气道,我还能动嘚!
黄盛定定地看了眼母亲,叹气道,你郎都七十哒,该享福哒!
母亲听了,又是直摇头,恨声道,你怕我像你老子,一点都不跟后人着想?
黄盛笑着劝解道,儿孙自有儿孙福呃!
母亲一听,猛地抬起头,盯着黄盛,恨声道,你父子俩么说一样话?
黄盛见母亲一副要吃人的样子,讪讪一笑,道,本来嘛!
母亲一愣,盯视着黄盛,一副不依不饶的样子,大声质问道,享福?啊,享福?我问你,拿么家来享福?你们不给福享,我们拿么家来享?
黄盛尴尬一笑,讷讷道,要是像城里老人那样,有退休费,不就享福哒?
母亲伸手一摸黄盛的额头,又试了试自己的额头,自语道,不烧啊?看了黄盛一眼,又道,*,么尽说胡话呢?停了下,又道,伢嘞,莫做春秋大梦哒!农村人,哪一个不是爬出娘胎就开始做啊?你老爹是这样,你爹爹也是这样。唯独你老子这里,出哒个奇呃,竟不做哒!你说,不做,那个给你吃呀?
黄盛一拍胸脯,信誓旦旦地道,我嘚!养小防老。现在你郎们老哒,该我这小的来养你郎们哒!
母亲一听,竟仰头哈哈大笑起来。
那眼雨,也跟着流了出来!
揩着眼泪,母亲喜道,有你这句话,也不枉老娘的一番辛苦!停了下,又道,可老娘还能动嘚!哪好意思去找我儿?不像你老子!那个老东西,哪去……
是呀,对于享福,每个人都有不同的观念。而究竟哪种观念正确?黄盛一时,还真做不出判断来!
见母亲还在那放连珠炮,黄盛一捂肚子,看着母亲,可怜兮兮地道,姆妈,我饿哒!
母亲一听,连忙收住话头,慌忙站起身,连声道,都是那个老东西气的,看把我伢饿的?边说,边走向灶台。
那样子,竟比刚一刻精神多了。还一脸的笑!
看着母亲那欢快的样子,黄盛将头车向一边,悄悄擦去泪水,默默地走到灶堂口,坐下,转身拿出一把柴禾,放在灶口,又掏出火柴,“嚓”的一声,点燃,顿时,一股硫磺味直冲鼻子。黄盛也没在意,只是略微闭息了一下,待味道淡了些,这才开始呼吸,吸进肺里的,竟是久违的草香味!见柴禾烧着,黄盛赶紧填进灶堂。
火,只在里面欢快地舞蹈着!
望着那欢快吱叫的火苗,黄盛多想就这么陪伴在母亲身边!
一辈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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