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是在夜里下的。一大早,外面就有人在嚷嚷,雪好厚,好大的雪呀。
我再也没有睡意,翻身披衣,推开窗门,看见有雪。“千户万户雪花浮,点点无声落瓦沟”,那瓦片缝隙间有些积雪,只是并没有外面叫嚷的那么厚。看着邻居屋檐有水滴在下落,可见,雪在融化。
雪,装点着屋顶窗外,竹影梅香,好似告知早睡的我,她来过了。这样的夜,这样的雪,满过田间地头,润过树干草地,浸湿山间古道。雪,年年相似,岁岁不同,缠缠绵绵地到来,轻轻柔柔地离开。
老人总是讲,下雪不冷,雪融化的时候冷。外面有雪,给人的感觉总是会冷一些。我换上了厚一点的毛衣,披上一件带有帽子的外套,想着下楼去看个究竟。如果雪大,我一定要进山去看看的,用手机拍几张照片也是好的,尽管很快会删掉,拍了删,删了再拍,就此而已。
我打开台门,急切地想看看外面雪的世界。菜地里,草丛间,树丫上,有些积雪,星星点点的样子,也是很好看的。南方的冬季本是绿色的,下雪了,绿色间的白,白色间的绿,分不清是那绿色让雪的白更美艳,还是那冬季里的绿色,让那雪的白色更有情调,反正是有一种让人的心情能静下来的美好。
站在村口,远远望见后山上白茫茫一片。雾气弥漫在山里,白色的雪在飘散,分不清是雾,还是雪,映入眼帘的只是白。
早饭后,我叫唤妻子,换上旅游鞋,准备去看看山里的雪。
村子后面是山,与妻向着村后走去,雪,确是下了不少。昨晚关灯前,望见外面只是细雨蒙蒙的,大概是后半夜,变成了雪。往后山走去,许多菜地已被白雪覆盖着,只有那些高一点大白菜、大萝卜,露出一些绿茵茵的脑袋。那条原先的石子路,几乎看不到路面,路边的草,被压在雪底下了。远望山上,只见是雪白的,想着,里山的雪肯定会很厚的。
下雪,本是冬季里的常态,也是上天的本能。现在气候转暖,南方下雪越来越少了。在城市里,很难看到积雪,那雪没落到地面,就已经不见了踪影。
与妻一路进山,踩在雪地里,很不错的感觉。
走进一些后,看到前面一家寺院。寺院是在一个遗址上建起来的。寺院不大,外墙金黄色,正面墙上书有“南无大悲观世音菩萨”的字样。白雪把整个寺院完全修饰了一下,金黄色的琉璃瓦屋顶,现在完全是白色。“佛法无边普渡众生离苦海,佛光万丈却只渡可渡之人”,这是大殿屋柱上书写着的联,我也是似懂非懂的。大概今天有佛事,几个年轻的和尚,懒懒散散的样子,拿着大扫帚,清扫大殿前的积雪。现在的寺院比不得以前了,不知是佛法的广大,还是人们对佛教的信仰,总之,现在的寺院是热闹的。尽管是白雪皑皑的冬天,香火是旺的,木鱼声也是不停地响着。下雪并没有让寺院冷落下来。
沿路进去,白雪覆盖着整座山,路面被盖得严严实实,山里冷,雪也没怎么融化,走在上面发出咯吱咯吱的声响。山里的小溪,只听得水声,看不见水流,溪里的岩石上积存下了白雪,看上去像一个个白面馒头一样,圆鼓鼓的样子。有雪的山里是澄澈的,洁净的样子,完全是一种素美。下雪前,小溪里的水,有些是从岩石上流过的,现在完全没有了这种景象。路两旁的许多小树枝上挂着雪块,有些小树已经弯下了腰,稍有风吹过,就会有大块的雪掉落,只要雪掉落,那小树就挺直了身子,披着冬季里的绿色,依然独立。
妻喜欢在这样的雪山里拍照,有时还会摆出几个姿势。妻的照片一直在手机里,甚至于经常出现内存已满,不得不删掉手机里的照片,尽管这样,妻还是要拍照的,似乎,这样就满足了进山看雪的原本性情。
越往山里走,积雪就越厚,完全是银装素裹。记得小时候的家乡,遇着冬天下雪,推不开窗门,屋顶上厚厚的雪,会把一些旧房子压垮。村后的整个大山看不见一点点的绿色,村子里的人,大多坐在家门口晒太阳过日子。那时的雪,经常成灾,而现在,南方的雪总是等,等着,盼着,真所谓“南国自古少飞絮,竖子慕雪欲他方”。
步行不多久,眼前见着的是一座古庵。有寺院的地方,为什么大多会有庵,心里一直有疑惑。据老辈人说,尼姑庵里都是些羸弱的女性,自我保护自己能力弱一些,在过去,经常会有一些匪徒骚扰她们,寺院近一些,僧人可以保护她们,所以,庵总是建在寺庙不太远的地方。
这古庵,远比前面那座寺院要有看头,看上去有些年头了。仰面照壁上书写着来自古梵文的“唵嘛呢叭咪吽”,其原意是鼓励人们多多行善。这庵虽是比前面看到的寺院要古老得多,不知为何,今日冷冷清清的,空无一人。真所谓“寺院有尘清风扫,山门无锁白云封”,眼前的庵也是清净,与今日之白雪铺满地的样子,也是般配。身似菩提心似镜,我是喜欢安静的,心中清闲清净,也算是来对了地方。
这庵悬于半山间,屋后被高大的樟树围着,樟树后面有大片的毛竹园。昨夜的雪,把许多竹子压弯了,有些已经断裂。山里就是这样,外面小雪,没来得及落地就融化了,这里气温低就会有积雪。竹子是经不起雪压的,每年冬季总是会有许多竹子被雪压断,竹园显得七倒八歪的。
站在没有阳光的雪地里,感觉有些寒冷,穿着棉衣也是感到凉飕飕的,心想放出点阳光,那就好了。
雪天路滑,牵着妻的手,一直来到山顶,大雪覆盖下的山成为纯白色的世界,一种洁净的白,也是一种自然的白。
山顶有一个水库,原先是下面村子的生活用水,现在的村民用上了自来水,这水库也就没人理睬了。看到闲置于山顶的水库就会想起:“孤舟蓑笠翁,独钓寒江雪”的诗句。冬天里的水库,少量的水面会结冰,薄薄的,总是光亮的。后半夜结成的冰,到了第二天午后就不见了。今天的水库,水面被分成了两半,半个水面结了冰,冰层上散落着白雪,另半个水面荡漾着清净的山水,水面上飘浮着淡淡的雾气,这样的景致实在是难得一见。我站在坝上,真想抓起个雪球向水库砸过去,只听得妻惊叫,不要扔到水库里。妻踩着厚厚的雪,走到身旁,轻轻地对我说:“安安静静的水库,水是水,雪是雪,不要破坏了这里的宁静”。我想是说得在理,顺手把手中的雪球抛到了山里,只见那树上的雪哗啦啦,掉落了一大片。
下雪天的山里,每一处都是不同的。水库边上是成片的茶园,这是前几年开垦荒山后种植的。修剪得整整齐齐茶园,如今披上了白雪,似一条条洁白的长龙伏在大地上。冬雪盖在茶树身上,对于茶叶的生长是有好处的。新来山里的人,看到这些,恐怕不会想到,大雪底下会是绿茵茵的茶树。
飘着雪的天空,朦朦胧胧,暗沉沉的样子,把整个山体笼罩在静谧之中。同一片天空,雪也会是不同的。这里的雪细细的,很密,似粉状。这雪,分不清是天上掉落的,还是别的地方吹过来的。望着大山白茫茫的一片,看上去有些凄凉,这样的景况总让人感到凉丝丝的,妻催促我下山。
正想着往回走的时候,听到行人的说话声,看到十多个人上来,打破了这里的寂静。女同胞们,手套,登山杖,帽子,雪地靴,羽绒服,还有墨镜,口罩,只看到两只透气的鼻孔。那些男子不一样,一边走着,一边玩着雪,看上去轻松愉快。雪,肯定是讨人喜欢的。
别了新上山的人,携妻下山。下山比上山要困难得多,稍不小心,就会与地球亲密接触,好在雪地里,不会把衣裤弄脏的。上山时静悄悄的毛竹园,现在完全不一样了。已近中午,气候有点转暖,竹子上挂着棉球一样的雪团,成块地往下掉,以至于要躲避着走过竹园。雪团的落下,那些竹子又神气地站起来了,只是那些已经被压断的毛竹再也立不起来。
一路下山,天空有些亮堂起来,身子也有些热,抓过雪的手红扑扑的。山下飘着雪花,这与山上粉状的雪,大相径庭。飘来的雪花,由远到近,由模糊到清晰,慢悠悠的样子,总是旋转着落到地面。这雪花是有花瓣的,大都是六角形,飘落到手掌里完全可以看清雪花的美姿。
今日与妻同看雪,他日共享流年好,这是这个冬季里最美的景致。妻站在飘着雪花的雪地里,拿着手机拍视频,发到朋友圈。我弯下身子,在地上滚起了雪球。雪有些融化,很容易粘在一起。雪球越滚越大,我只好叫妻来帮着推,直到两个人也推不动才放弃。快到村口,妻看到一处平整干净的雪地,说是要在雪地里留下一个自己。这是小时候常玩的,在雪地里按手印,或是留脸型,或是整个人扒下去,在雪地里留下自己。我与妻就扒在雪地里,留下自己的身影,写上自己的名字。随后,妻让我站在雪地里的人影旁边,与自己来一个合影,也许,这就是雪地里的浪漫。
“墙角数枝梅,凌寒独自开。遥知不是雪,为有暗香来”,雪花飘落的日子,常常会让我想起梅,想起《红楼梦》里的煮梅雪茶,在这个小山村里,有雪无梅,似乎缺少了一点文气。梅雪茶也算是稀罕之物,那是采一些梅花上的积雪,用这样的雪水煮茶。《红楼梦》里是说,就是那冰雪聪明的黛玉亦天真地问:“这也是旧年的雨水”?遭了妙玉的冷笑,道:“这是五年前我在玄墓蟠香寺住着,收的梅花上的雪,共得了那一鬼脸青的花瓮一瓮,总舍不得吃”。一个是枉自嗟叹,一个是空劳牵挂。说到此事,仿佛见到姑苏城外,那一片静穆古寺之中的香雪海,孤高自傲的妙玉正顶着寒风,精心收集朵朵梅花上的积雪。天地之间的雪,今生今世的人,文人笔下的诗意和好奇,总是别样的世界。
“风起的日子,笑看落花,雪舞的时节,举杯向月,这样的心情,这样的路,我们一起走过”,人生都在为生活而奔波,与妻也是难得如此清闲,走进山里,看看雪,想想事。天空仍是飘着朵朵雪花,淡淡的阳光穿过朦胧的天际,射到了地面,阳光的升起,雪也是无奈的,只能消失在大地里。
农村有“冬雪是个宝,春雪是根草”的说法,这与“瑞雪兆丰年”的意思也是一致的。农民种在地里,看在天里。农民都希望下冬雪,冬天降雪覆盖于土壤保持它的温度,冬季作物就似同在温室里,还可以把田地里的害虫冻死,来年有一个好收成。而春雪,许多作物正在生长,嫩嫩的绿芽容易被冻坏,农民看到春天下雪,只能叹息。今日与妻站在这冬雪飘洒的土地里,瑞雪,丰年,一种希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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