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大忙人
星期一,早晨。
熊江汉踏着朝霞,迈着矫健的步伐,走进了校园。
此刻,在他的脸上,再也找寻不到上周积攒下来的疲乏。
刚进校园,炊事员笑着喊道:“熊老师,又没得柴禾了。”
熊江汉一拍脑壳,笑着回应道:“瞧我这记性。”
其实,这个事情,上周末就已知道了,只是急于回家,才搁浅了。才没有完成。
熊江汉快步走进教室,喊来几个学生,匆匆走出了校园。
手上,还拎着来不及安放的黑色手提包。
功夫不大,师生几人拖着推着一辆板车回来。
上面码放着高高的棉梗。
炊事员见了,赶忙出来帮忙。
喘了一口气,熊江汉抬手看了眼时间,对那几个学生笑道:“快去快回。”
学生们“哎”了一声,嘻哈着推着板车走了。
熊江汉在后面不住地叮嘱:“小心些,别把身子弄伤了。”
学生们又是一声“哎”,却还是嘻哈不止。
板车却再也不像先前那样,跳摇摆舞了。
炊事员看着远去的学生,笑着感叹道:“其实,我昨天就去买过,可别人就是不信,说要等你熊老师去了才卖。”停一下,又道,“熊老师,你给别人灌了什么迷魂汤了?别人就那么信服你?”
熊江汉嘿嘿笑着直抠后脑壳,见左右无人,才神秘一笑,道:“不告诉你。”说完,脸上已显了红晕。
此时,朝霞已撒满了校园。
炊事员哈哈笑着打趣道:“肯定是在勾引别人的良家妇女。”
熊江汉一听,瞪了炊事员一眼,刚想开口,见走拢来几个学生,慌忙转身走开了。
走出老远,又回转身子,扬起手臂,挥舞着拳头,又连忙转过身去,进了办公室。
炊事员望见了,哈哈一笑,却也一刻都未停下手中的活计。
炊事员要趁这尚好的晴天,晾晒棉梗。
刚走进办公室,就听王老师跟校长说:“黄老师要晚些来,去街上卖几头小猪仔去了。”
校长一听,面有了难色,正在沉思,一时也没作答。
王老师见了,笑笑,走开了。
熊老师听完,即刻笑吟吟地道:“我来吧,刚好空堂。”说完,就朝黄老师的办公桌走去。
校长望着熊老师,开口道:“要是还不来,下节我顶上。”说完,眼睛却投向了教导主任那边。
教导主任却像没事人样,自顾自地忙碌。
其他老师听了,挪开眼睛,神色复杂地看着熊老师。
教导主任却撇了下嘴,不住地摇头。
眼睛刚定住,就见对面递过来一张纸,上面写着:“又抢你功了。”
教导主任看了眼对面的杜老师,提笔写道:“还不都是我的政绩。”写完,推了过去。
杜老师见了,眉开眼笑。见教导主任直示意,杜老师心领神会地点点头,连忙撕下那张,掏出打火机,烧了那张纸。
瞬时,一股焦糊味充盈着办公室。
老师们耸了下鼻子,皱了下眉,抬眼看了看,又扫了眼熊江汉,埋头去忙了。
熊江汉扫了一眼,心内明亮似的,却也不言语,拿上讲义夹,面带微笑,迈着矫健的步子,走出了办公室。
没走多远,身后响起清脆的上课铃声。
此时,朝阳照射在身上,已有了暖意。积存在身上的寒意,也正在一点一点地融化。
二、自责
熊江汉的身子刚在办公室的门口闪现,左脚还在门外,就听见室内传来“嘭”的一声响,熊江汉吓了一跳,慌忙收回另一只脚,快速地循声望去,却瞅见教导主任正横目冷对,怒视着自己。熊江汉笑了笑,淡淡地问道:“主任大人,您这又是抽的哪门子筋啦?这大清早的?”
教导主任一愣,怒声答道:“熊江汉,你是不是想当这个主任了?”
熊江汉抬手指着自己的鼻子,嘲笑道:“我?当主任?”
教导主任理直气壮地道:“对!不然,你哪那么积极?”
熊江汉轻笑一声,拖过一张椅子,飞快地在腹部按压了一下,认真道:“你呀,唉,还是,唉……”说完,站起身来,摇一摇头,返身走出了办公室。
教导主任看着走出去的熊江汉,胸腔还是一起一伏,刚想张嘴叫喊,见校长与其他老师走来,忍下了心中的怒火,“腾”的一声,坐了下去,整个身子颤抖个不止。
校长见了,笑着看了眼教导主任,开口道:“主任,来一下。”说完,转身朝外走去。
教导主任一愣,磨蹭了一会儿,还是忽地站起,蹬蹬地大步走去。
校长站在操场当中,点燃一支烟,吸了口,伸手递给了走近的教导主任。
教导主任接过烟,神色淡然地点燃,吐出一股烟柱,胸腔还在一起一伏。
校长见了,笑着道:“是不嫌熊老师管的太宽了?有点抢风头了?感到危机了?”
教导主任一听,惊讶地看着校长,张了下嘴,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校长又笑道:“我也是。”
教导主任更加惊讶了,莫名地看着校长。
校长又笑了笑,伸手在裤兜里掏摸了一会,拿出一张折叠好的纸,递给了教导主任。
教导主任疑惑地接过来,快速地打开,见是一张病历,上面赫然写着熊江汉的名字,诊断一栏为“晚期癌症”。
校长看了眼教导主任,转过身子,看着操场上正在与学生嘻闹的熊江汉,声音哽咽道:“这是我前天在他寢室的桌上看到的。”吸了口烟,又道,“这样的人,我们还有什么理由与他计较?”说完,转身朝办公室走去。
教导主任望着远处的熊江汉,内心涌上了深深的自责。
三、耸立
熊江汉赶紧吞下药丸,轻轻抚摸着胸脯,又轻轻地按压了一下肚子,这才缓缓地吐出一口气,腹内也好象轻松多了。
熊江汉瞟了眼时间,夹起讲义夹,慢慢地向教室走去。
看着校园,看着操场上的顽童,熊江汉轻轻地叹口气,喃喃道:“真不想啊!”
走到教室门口,熊江汉刚想迈步走进教室,身后传来清脆的铃声,熊江汉停住脚步,斜倚在门框上,看着那燕子飞样的学生,脸上露出了笑容,身上的乏软似也有所缓解。
看着那空荡荡的操场,熊江汉一时竟失了神。
铃声落下,熊江汉条件反射地一惊,踏着余音,疾步走上讲台。
站在讲台上,那余音,刚好消逝殆尽。
熊江汉屏息宁神,酝酿了一下情绪,开口喊道:“上课!”
学生一听,忽地站起,齐声喊道:“老师好!”
熊江汉享受地闭上眼睛,显出了陶醉。
熊江汉睁开双目,退后一步,缓缓地鞠了一躬。
“坐下。”
随着清亮的喊声,学生们刷的一声,坐了下去。
熊江汉满意地扫视一圈,收回目光,伸手拿起半截粉笔,转过身去,走出半步,左手抵着黑板,右手扬起,刷刷地写着。
看着“王二小”那三字,熊江汉满意地点了下头,刚想转身,喉咙一甜,扑的一声,喷溅出了一片彤云,身子也缓缓地软了下去……
熊江汉倒下了,可他那伟岸的身姿,永远矗立在这三尺讲台上。
四、雕像
熊江汉又整理了一下病号服,缓缓地向教室走去。
今天是星期天,校园里已没了往日的嘻闹,静悄悄的。只有那勤劳的麻雀在操场上觅食。
昨天,熊江汉一口气没供应上,倒在了讲台上,幸亏抢救及时,又加上事先吞服过药丸,这才缓解了危急。
刚好昨天儿子回家,看到了这一幕。儿子强行拖着熊江汉去了医院。
经过一番折腾,结果总算出来了。
熊江汉问了多次,儿子总是笑着说:“没事。没事。”
熊江汉见了,也不再追问,从儿子眼角的残痕,熊江汉知道了结果。
熊江汉静静地躺在病床上,慢慢地享受这最后的时光。
可只要一闭上眼睛,眼前就出现了教室里的学生们。熊江汉的心内,有了自责:从教三十载,几时会象这样,没上完一节课?心中,慢慢坚定了那份决定。
今天凌晨,滴完最后一滴液,熊江汉望着双眼腥红的儿子,歉意地说出了自己的决定:“要去补课!”
儿子使劲地揉了揉酸胀的双眼,不解地问:“有这个必要吗?”
熊江汉忽地撑起身子,斩钉截铁道:“有!”说着,掀开被子,下了床。
儿子一见,赶紧俯下身子,帮忙。却还是不解地问:“再搞,您也只是个民办教师。”
熊江汉站起,铁塔样立在病房中,坚定地道:“可我是老师!”说完,大步朝外走去。
那身子,那步伐,哪像个病人?
儿子拗不过,只得默默地跟着。
来到教室,室内竟空无一人,熊江汉却觉得坐满了人。熊江汉踏着沉稳的步伐,缓缓地走上讲台,先是深深地一鞠躬,满眼含泪地道:“老师对不起你们,耽误了你们!”说完,又是深深地一鞠躬,久久都未抬起身子。
等到儿子感觉势头不对,抢步抱住熊江汉的身子时,熊江汉早已气尽身亡了。
……
后来火化时,熊江汉的身子,都还是呈九十度地弯曲着。
再后来,儿子实在难忘这一幕,筹钱立下了这一帧雕像。
雕像就立在校园门口。
现在,这所民办学校早已拆除,可这帧雕像,依然矗立在这里。
现在,我每次坐车回家,都能看到。
看到它,又使我想起了昔日的点点滴滴。想起了昔日无私奉献的熊江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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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1-04-17 12:1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