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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沙岗拾忆

作者:胡庆辉   创建时间:2019-09-16 17:07   阅读量:23721   推荐数:0   总鲜花数:20赠送列表   字数:4417

黄沙岗拾忆


作者:胡庆辉


过去,在我们村子东面不远处,有一片绿树掩映的沙土岗子,村里人都唤作“行(háng)子”。对于缘何这样称呼,小时候一直搞不明白,长大后才渐渐懂得:行子,其实就是树林子的意思。树木成林,排成一行一行的,不就是“行子”吗?


我们这里地属华北平原,方圆百里都没有山,那座两三房高的黄沙丘便是我儿时攀登过的最高“山峰”。那里是个自由的王国,快乐的天堂!好多美好的记忆都与此地有关。


为啥平地上会突兀地涌起许多沙丘来,而且土质和周围有明显不同?这个原因,从小就一直困扰着我。记得小时候,也曾问过大人,可是谁也说不清楚。而且,在松软的沙土里,咋会出现水里才特有的小螺壳、小贝壳?大人们就更解释不了了,只是含糊地说,这里可能发过大水吧?还有人说,这里是黄河古道,两道连绵延伸的土岗子就是河的堤坝。难道历史上黄河真的打此经过了?越是无人说得清,就越感觉此地是个神秘而有趣的去处。


上世纪七十年代,这里有大队的果园。果园里有枣树、梨树、桃树、杏树等,平时是不允许进去的。眼巴巴望着里面果子挂满枝头,小伙伴们只能无奈地咽着口水。周围都是用刺槐、枣树圪针围成的篱笆墙,很难进入,即使偷偷地爬进去,一听到狗吠或看行子人有意无意地大声呵喊,就会吓得两股战战,落荒而逃。


那些看行子的人,大多很厉害。抓到了,就要连筐一同没收,如果上交到学校或大队,那问题就严重了。所以平时,我们是不敢轻易进入果园的。只是盼望秋天打枣时,我们才可以正大光明地和大人一起进去捡枣。


与其说是参加劳动,替大人挣工分,倒不如说是去解馋更实在。那时候,生活条件差,没什么零食。瓜果梨桃,对于孩子们来讲,就算是奢侈品了。打枣时,执杆子的一般都是树行子的人。据说,每年的枣树用杆子打一打,掉下些枝干来是有好处的,这样第二年挂果就会更多。如今想来,也许有些道理吧。枣树每年冬天不都要剪枝、刮老皮吗?但我感觉主要还是爬树采摘太慢的原因吧。几十亩枣树,一粒粒去采摘,那要摘到猴年马月呀?


秋天的枣树林,满树的大枣,红的、绿的、黄的、半红半白的,如颗颗璀璨的玛瑙挂在枝头,煞是好看!打枣人轮起四五米长的大柳木杆子,朝着这一树美丽的风景,狠劲地打去。每打一杆,就会“哗”的一声,洒落一阵枣雨。


杆声就是号令。我们立马俯首冲过去,享受着大枣砸落到头顶和脊背时那幸福的疼痛,用手快速地捡拾起地上的大枣,放到小竹篮或筐子里。等拾满了就走到地头上,倒进大队准备好的、排列整齐的大布口袋里。


“管够吃,但不许往家带!”这是当时定的规矩。所以,每逢打枣日,就是村民们的解馋日。大人小孩一边往筐里捡,一边挑又大又甜的往嘴巴里面送。有的孩子,咬了一口感觉不甜想扔掉,就会遭到大人们斥责: “吃完!败家子!”


往往都是第一天,吃的最多,等到了第二天,就会有人说,谁谁谁,吃坏了肚子,今天不能来捡枣了。那人就会给大家留下笑柄。其实大家心里都明白:每个人吃的都不少,肚里都不舒服,只是不好意思说罢了。


记得有个笑话,就是说的那时候的事儿。有一天,生产队刨红薯,让社员背着筐跟在犁后面,捡拾红薯背到地头。背大筐的人,一次背的重,耽误的时间少,干活也就多;而背小筐的人,每次背的轻,时间都磨蹭在来回路上了。见此情况,队长心生一计,下班时,队长发话:“为了奖励大家,每人可以装满一筐头红薯回家。”这样一来,背大筐的人得到了实惠,而背小筐偷懒的人,吃了大亏。等到了第二天上工一看,呵呵,全都换成大筐了。可等到下班的时候,队长却说:“各家都有牲畜,今天每人可以背一筐红薯秧子回去。”一听这话,想来沾便宜的那些人又傻了眼,因为红薯秧子可以垂在外面,和筐头的大小没有多少关系啦。这虽然是个笑话,确是当时“吃大锅饭”的真实写照。


那时候,农村的孩子放了学,都要帮父母干些力所能及的活儿。割草积肥,是我们每个人的必修课,而那片沙土岗子,就是极好的去处。


从春天地里冒出第一根草芽,我们就背着筐,去地里挖野菜,能够挖上一筐头就是最好的。到了夏天,绿树成荫,青草遍地,弄满一大筐是不成问题了。


其实,黄沙土土质并不肥沃,草的种类也没有平地里多,只有谷妞儿(狗尾巴草)、蔓子草、茅草、节节草、面条儿等不多的几种。但我们来此地,割草并不是主要目的,主要是这里有好多好玩的东西。


我们一般先割半筐草,然后就会光着脚丫,在黄沙土坡上爬上爬下。黄沙土细细的、软软的、凉凉的,这感觉,绝对比在海边沙滩上还要爽。


爬累了,我们就趴在松软的沙土上,捉虫子玩。会把一只黄色的大蚂蚁,放到 “沙漏虫”的漏斗状小坑里,看它惊慌地爬上去又滑下来,一直到被土里的大家伙发现,抖动沙土,将其埋住捕获。有时候,我们也会用一根草棍,轻轻触碰沙坑,把土里的虫子引诱出来。


虫子玩腻了,小伙伴们就会爬到高大的杨树上,每人占领一棵树,头上戴着用树叶编成的帽子,“瞭望敌情”,设想着如果“鬼子”来了,如何去和他们巧妙周旋。有的爬到浓密的树冠上,将自己“隐蔽”起来;有的学着《地雷战》里样子,放倒一棵“信号树”;有的匍匐在灌木丛中,向敌人瞄准射击……此时此刻,我们俨然就是“小八路”和“小兵张嘎”了。当然,做小英雄雨来,或在羊尾巴上藏“鸡毛信”的海娃也不错。这样的游戏,我们称作“玩打仗”。每个人仿佛就是电影或小人书里的英雄人物,甚至还盼望着真的有一场战争的到来,我们也做一回打鬼子的小英雄。


等大家过完英雄的瘾后,随着一声“结束战斗”的令下,纷纷从树上滑下来,接着再把一筐草砍满,然后,一个肩膀背着筐,另一个肩膀用镰把儿翘着“筐系儿”分担重量,如凯旋一般,唱着歌儿,兴高采烈地回家了。


当然,并不是每一次“战斗”都是打胜仗,也有一次“吃败仗”的经历,至今还记忆犹新。一次,我们在林子里割草,忽然发现一棵杜梨树下有一个碗口粗细的大洞,大家断定这是兔子洞。因为老鼠洞没有这样粗,而蛇洞就更细了。“说不定会有一窝野兔呢!”于是,大家兴致勃勃地用镰刀剜了起来,期盼着会有意外的收获。等往下剜了两三尺深,还是没有一丝动静,大家推举我先用手探探,看看洞里还有多深。我趴在地上,将一只胳膊伸了进去,似乎触碰到了什么,惊喜地说:“我摸到东西了,好像是小兔!” 我抽出胳膊,大家扒着洞口争着往里瞧。这一瞧可不要紧,我清楚地看到,洞的内壁上密密麻麻的都是透明的小蛇,如乱麻一样在蠕动、盘绕,正中间有一条大蛇,正愤怒地昂起脑袋,向我吐着信子。


“不好!有长虫!”我顿时吓得魂飞魄散,大喊一声,将镰刀一丢,撒腿就跑。其他几个伙伴也都吓得变了脸色,惊叫着四散而逃。镰刀谁也不敢回去捡了……多年后,说起这次“历险记”,大家又会忍不住地哈哈大笑。


秋天的行子又是另一番景象。一株株钻天杨笔直地插向云霄,就像一个个威风凛凛的士兵昂首挺立。树上的叶子已是金黄,迎风“哗啦啦”作响,正在飘落的叶子,在空中打着旋儿,如同天女散花,真是好看极了!


原本绿油油的茅草,受了风霜而变成了橘红色,风一吹,如同一片红彤彤的火焰在跳动。我的整个心仿佛也被点燃了,陶醉在这如诗如画的世界里。


这个时候,抢茅草是个不错的活计。我们用一种前端横有刀刃,叫“抢子”的工具去抢草。先把抢子伸到茅草根部土层里,然后沿着一个直行,有节奏地往前推,这样一步一推,伴随着有节奏的“沙沙”声,一行行茅草便应声倒地。小伙伴们干得起劲,便会忍不住哼起那首歌来:“我撂倒一个俘虏一个,撂倒一个俘虏一个,缴获它几支美国枪……”等茅草消灭得差不多了,再用筢子搂成一堆堆的,装上车拉回家。


农村人一年到头都是不得闲的。每个季节有每个季节的活儿。到了冬天,行子里草木荒芜,没有了绿色植被遮掩,金黄色的沙土就会裸露出来。我们会来这里捡柴禾、拉沙土。


沙土在农村可是个好东西,用途多着呢。“庄稼一枝花,全靠肥当家。”沙土土性温和,不酸不碱,是积肥的好原料。一层沙土掺上一层杂草叶子,垫到猪圈里,浇上水,再加上猪的踩踏,过不了多久,就是一圈黑黑的农家肥了。沙土还可以垫牲口脚,垫鸡窝兔子窝等,庄户人家都离不了呢。


说起黄沙土的用处,还有一件令外地人听来咂舌的事情,就是装“土布袋”。早年间,我们这儿的人一降生,都要被装进“土布袋”。这是本地沿传的一种婴儿养育袋,用棉布做成,上部像坎肩,下部像口袋,装进这种松软、细腻、吸水力极强的干沙土,方便清理婴儿便溺,又不会有任何伤害。记得新河县文化馆原馆长宋增贵先生,曾专门写过一篇文章介绍了这种“土布袋”,新河电视台还制成了专题片。在《古今诗人吟新河》一书中,不少诗人对这一民俗进行了歌咏。原新河县县长秦中元先生在《土布袋赋》中这样咏道:“布袋装人纵古今,风俗怪异壮婴身。沧桑已改培儿志,总记痴心世上存。”由此看来,“土生土长”这一词,用于我们此地,才更加贴切吧。


也许正因为这一点,我对我村的黄沙土情有独钟。前几年清明节,我回老家上坟,回来时特意用塑料袋装了一大包沙土回来,分盛到几个花盆里,种上花草。我觉得如今虽身处异地,有老家的黄沙土在,就如同沙土岗还在,家乡还在,儿时的梦和欢乐还在,心里就很踏实、很温暖。


2011年,县里搞土地综合开发,治理沙荒地,荒地变良田。几辆冒着黑烟的推土机,嘟嘟嘟地在黄色沙丘上来回奔跑,用了没多久,千百年来,堪称我村地标的数百亩沙土岗子,变得一马平川。连绵起伏、风景如画的沙土岗彻底不见了。枣树、梨树、桃树、钻天杨、槐树、杜梨、红荆、茅草坡、碱场......一切的一切,全部化为了乌有。


如今,只有一座砖台子,孤零零地立在原址。这是当年治理沙丘时,剩下的最后一抔黄沙。县里用青砖砌成台子围了起来,台高就是原沙丘的高度。最上面还修了一个亭子,树了一块碑,以志纪念。这亦成为我村新的风景。


关于沙丘形成和黄河古道之说,近年,我查阅了2000年出版的《新河县志》,倒确有商周时期古黄河流经新河县境的记载。据《史记·河渠书》载:黄河“至于大陆(大陆泽)播为九河……入于渤海”。据《中国历史地图集》记载,其流经:“自大坯(山名,在今河南浚县东),向北至大陆泽,沿宁(晋)新(河)界又向东北至献县,由青县东北入渤海……北宋大观二年(1108年),黄河西移,经南宫县旧城东,向北至新河县堂阳古镇入葫芦河,转向东北至衡水,归黄河古道;不久(1127年)又东迁,从此离新河渐远。”


不管那片沙丘是不是真的是黄河古道,已经不重要了。黄河一去不复返,沙丘也已夷为平地,却是不争的事实。沧海桑田,逝者如斯夫。但我的梦永远都不会走远,记忆的脚步还会在那片茂密的丛林里流连,童年的歌声会一直在那片金黄的沙丘上盘旋、飞翔……

成稿于2019-2-25



备注:图片来自网络,若涉及版权请联系,立马删除

【编者按】全文写满作者对家乡四季的描写和童年的回忆,,特别是那小沙丘,更是作者永远埋在心里的童年的记忆。读完,忍不住让人想起自己的童年往事,永远的梦。感谢赐稿,遥祝平安!【编辑:惜诺】【推荐号:20191018035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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