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实生活中,总有那么一种人,胸无点墨却喜欢拍着个滚瓜溜圆的大肚皮吹大牛侃大山,不知从多少碗鸡汤里蒯出一些似是而非的散碎百科,胡乱拼搭在一起,就敢在一些反正也不把关“文责自负”的网站上“发表”出来,居然就敢自封“专家”、“科学家”,如同当今的“网络作家”、“网络诗人”一般铺天盖地,比一阵台风过后深圳街头广告牌下砸死的CEO还多,而且还总会有那么一群人围拢起来互相激励、互相吹捧。实际上,你细看他的内容,尽是些东拉西扯满嘴跑火车的货色,常常是“以其昏昏”的把一些风马牛不相及的事情搞在一起,实在经不起推敲,虽然贻笑大方,但却“毁人不倦”。
一说“创建文明城市”,大街小巷就不见了早点摊儿、早市,夏夜的烧烤摊点也统统被驱赶,好像“民以食为天”就不文明了,城市形象就被破坏了,非要从依靠着摆地摊赚取生活费用的小百姓身上去拼文明,而不是从城市发展的长期规划中找原因、出对策以求彻底解决问题;曾经有所谓的“环境科学家”大言不惭地宣称找到了北京城区雾霾的罪魁祸首,是“城市交通环线的建设诱发城市高层建筑构成的环形,阻滞了外围的风吹不进去,里边的污染空气跑不出来”;曾经有个城市的高架桥坍塌,事故调查结论居然是上桥的“大货车超载而且跑偏”导致的;一说打黑除恶,连幼儿园的娃娃们都要进行“无黑无恶无黄”登记申报,哪跟哪啊!这不就是“风马牛”嘛!
啥意思?啥是风马牛?哈哈。俺说的是句俗语——风马牛不相及,这是个成语,是出自《左传·僖公四年》的一个典故。
话说公元前656年,齐桓公会盟北方七国准备联合攻打楚国。楚成王(前682?-前626年)面对齐国这种赤裸裸的侵略,一边集合大军准备迎敌,同时,派出使臣屈完前去游说齐军,劝其罢战。屈完质问齐国的管仲:“君处北海,寡人处南海,唯是风马牛不相及也。不虞君之涉吾地也,何故?”大意是说:贵国在北方,俺们身处南方,远隔千山万水,就是牲口跑丢了都不可能跑到彼此的领地去呀!我就想不明白了,这大老远的,您凭啥理由非到俺们的地界来折腾呀?!”管仲也振振有词:你们楚国不够意思,说好的按时纳贡却不执行,不打你们咋整?!
屈完一方面据理力争,一方面答应今后再不爽约,按期如数纳贡,同时也是不卑不亢:“要是拼武力的话,俺们楚国以方城(楚长城)作城墙,用汉水作濠沟,你们就是有再多的军队,也未必打得进来”,传递出楚王不怕一战的决心。后经反复交涉,齐桓公也斟酌再三,一是果真武力讨伐楚国,势必两败俱伤,二来既然楚国已经认了错,答应进贡包茅,也算有了面子。于是,中原八国诸侯与楚国言归于好,在召陵订立盟约,各自撤军。
就这样,一句“风马牛”平息了一场血腥的战争。后世遂用风马牛不相及、风马牛、风马不接、风马、风牛等来比喻事物之间的毫不相干、没有关联。各类文字材料里甚至在日常生活中,活学活用这个典故的例子很多。
——《隋书·礼仪志三》:“后魏及齐,风牛本隔,殊不寻究,遥相师祖,故山东人,浸以成俗。”
——唐·刘知几《史通·断限》:“其与曹氏也,非唯理异犬牙,固亦事同风马。”
——《宋书·王弘之传》:“凡祖离送别,别在有情,下官与殷风马不接,无缘扈从。”
——明·汤显祖《南柯记》曰:“太子,君处江北,妾处江南,风马牛不相及也,不意太子之涉吾境也,何故?”
——梁启超《天演学初祖达尔文之学说及其略传》:“夫孰知兰之生产,与彼风马牛不相及之猫,有若此之大关系乎?”
——鲁迅《热风·反对含泪的批评家》:“至于释迦牟尼,可更与文艺界风马牛了。”
——邹韬奋《揭穿妨害民主政治的几种论调》:“其实民主政治与‘散漫无政府状态’是风马牛不相及,乃是一种极寻常的常识。”
——郭沫若《百花齐放·杜鹃花》:“咱们彼此其实没有丝毫关联,望帝和杜鹃也风马牛不相及。”
这句俗语和“驴唇不对马嘴”、“八竿子打不着”都算是近义词,都是比喻事物之间不相吻合、差异太大。细微的差别在于,风马牛不相及只用于两个事物,表示的是“全不相干”;后者则更强调“不相符合”,既可用于两个事物,也可用于同一事物。它的反义词也有不少,比如唇齿相依、唇亡齿寒、城门失火殃及池鱼、息息相关啥的。
俗语的大概意思,人们基本上都明白,一般也不会用错。至于为什么偏偏把“风”、“马”、“牛”整到一起来说,而不是其他什么动物,就未必能说的清了。
古时候,农耕时代,马和牛是主要的大牲畜,既能耕田,也是重要的交通运输工具,还能参战。马,跑得快、跑得远;牛,力气大,耐力好。通常,为了把一个道理说得更通俗、更浅显易懂,一般都会拿人们熟知的事物来作比。这一点应该好理解。
这里的关键就在一个“风”字上,是对“风”的意思以及用法的理解搅乱了人们的思维。这里的“风”,若理解成“刮大风”的风,那可真就成了麻将牌里的十三不靠,谁也不挨着谁了。于是,究竟怎么理解这个“风”字,就成了后代学者们一直争议的地方。目前看,大体有三种主张。
一是“远距说”,认为“风”作动词用,为放逸、走失之意。按此说法的解释就是“齐楚两地相距遥远,就连走失的马或牛都不会(走失到)对方地界”。北京大学中国文学史教研室选注的《先秦文学史参考资料》中说:“风”与“放”通,“此指两国相去极远,绝不相干,虽牛马放逸,也无从相及”。1985年出版的《成语典故》在“风马牛”条目中也解释为:你们住在北方,我们住在南方,中间相隔遥远,真是“风马牛不相及。”这是现如今认同度最高的一种说法。
二是“风逸说”。诗曰:“马牛其风”。晋代杜预注:“牛马风逸,盖末界之微事。”意思是说“牛或马因发情而走失,那是动物界微妙细小的事情啦”。《尚书》称“马牛其风,此言风马牛,谓马牛风逸”。后汉贾逵注曰:“风,放也,牝牡相诱谓之风。”“牝牡”,分别指雌雄的鸟兽,也说“丘陵为牡,溪谷为牝”。这里说的是公的和母的牛或马,在一起互相引诱发情,叫做“风”。
唐代十八学士之一的经学家孔颖达在《五经正义》中注:“牝牡相诱谓之风……此言‘风马牛’,谓马牛风逸,牝牡相诱,盖是末界之微事,言此事不相及,故以此取喻不相干”。据此解释“风马牛不相及”就是:齐国与楚国相去甚远,即使像马或牛一样的牲畜间雌雄相诱这类“末界微事”都不可能发生。孔颖达疏《左传》曰:马牛牝牡相诱也不相及。这里面也许是因为唐时候的人们说话写文字相对简直,造成了后人的误会,以为孔的说法是“马与牛相诱”,是牛与马之间调情。这种理解实在是不应该存在的。孔的本意应该是:即使马(或)牛雌雄发情追逐,奔跑既快且远,也不致超越边界(比喻齐楚相去很远)。1985年出版的《常用典故词典》“风马牛不相及”的释义也认为:你们在极北,我们在极南,即使两国的马或牛之间也不可能发生相诱相逐这类事情。
三是“方向说”,“风”做名词用,就是风霜雨雪的风。中央民族学院贾敬颜教授经过到牧区实地调查和考证,在其《民族历史文化萃要》专著中提出了这一新说:成语中的“风”是个名词,也就是人们平常所说的风,不作动词用。
因为在调查中贾敬颜教授发现,在刮风天行走的马和牛,它们的习惯正好是逆方向的。马喜欢逆风而行,风愈急,马愈是迎风奔驰,故有“胡马依北风”的诗句;牛却喜好顺风而行,所以,草原上一旦发生火灾,多烧死牛。贾教授由此认为,齐国在北而楚国在南,就像风天里的牛马一样,行走的方向正好相反,齐伐楚乃无端涉足。贾教授通过查阅古籍文献,也找到了一些自说的佐证。如张世南《游宦纪闻》卷三曰:“牛走顺风,马走逆风,故楚子曰:君处北海,寡人处南海,唯是风马牛,不相及也。”俞琰的《席上腐谈》卷上载:“牛顺物,乘风而行则顺;马健物,逆风而行则健”。清人吴楚材等所编《古文观止》的注解也说:“牛走顺风,马走逆风,两不相及。”由此得出结论:“风马牛”的本义是“风中的马牛”,意谓在风中行走而方向相反的两种事物,自然,也就不可能“相及”了。
其实,我在翻阅古籍时发现,历史上也还曾有别的学者持这种观点,可以给这位教授先生提供一些注脚。明末清初文学家、史学家张岱在其所著《夜航船》中就有类似解释:马喜逆风而奔,牛喜顺风而奔,北风则牛南而马北,南风则牛北而马南,故曰“风马牛不相及”也。
我的感觉,无论“细微说”还是“风逸说”,基本思路上是相同的;“方向说”就显得比较牵强,不具有太强的说服力。何况,当时齐国使臣屈完所面临的困境,也不会拿这么拗口的事例作比方,稍有不慎,那可不仅是自己掉脑袋,极有可能诱发两国之间的一场血雨腥风导致生灵涂炭啊。
商务印书馆2011年出版的《古代汉语词典(繁体字本)》(第4版)对风马牛不相及中的“风”字释义为“走失”,以该典故作例并解释为:意指两国相隔很远,即使马牛走失也不会跑到对方境内去。
俗语发展到今天,我们知道它是啥意思、会正确使用,也就足够了。咬文嚼字、刨根问底的事情还是交给文字学家们吧。但是,类似俗语所嘲弄的这种南辕北辙、不搭界、不靠谱的事情实在太多,特别是在亟需正本清源、端正风气的文化界、学术界,在承担管理职能的一些地方政府部门,把互不相干的事物生拉硬扯凑在一起,常常闹出关公战秦琼式的笑话,这就着实荒唐了。
要论最不靠谱的,还得说是网红旅游打卡地——徽州。到徽州游玩儿,你就会发现满大街到处打出一幅招牌——“一生痴绝处,无梦到徽州”。这是取自被称为中国莎士比亚的大戏剧家汤显祖的一首诗中的两句。估计是当地旅游文化宣传部门把它理解成了大文化人对古徽州的热切向往与渴盼,借以彪炳徽州之美。
我的个乖乖,搞错啦,而且是大错特错、大相径庭啦。是这帮没文化的人太想当然了。他们居然做出了这样的解释:这首千古绝唱的意思,是说文学大师一辈子净想着到处去找人间仙境,可做梦也没梦到人间仙境原来在徽州。也就是说,徽州之美是连大文学家的想象力都无法抵达的地方。
没错,徽州、徽商,明清时期名满天下,富可敌国,徽商创造的以徽州为代表的经济文化成就,可与晋商比肩,自然也成了那个时期凡夫俗子们朝思暮想艳羡淌口水的流金之地。古徽州不仅山川秀丽,文风昌盛,民间习俗也自成一统。走近徽州,走进那绿水环绕小河穿行、鳞次栉比的白墙青瓦、高低错落的马头墙、精美的雕刻和让人无限遐思的天井组成的徽州民居,就仿佛走进了梦中的故园。
然而,徽州,虽美虽富虽诱人,偏偏这汤老先生诗句的意思还真就不是说的对徽州的“向往”,反而恰恰说的是——绝不去!怎么回事?这就需要静下心来,踏踏实实地仔细研究一下这首诗写作的背景了。
这两句诗出自汤显祖的《游黄山白岳不果》,原诗还带有一个注,是老先生特意加上的,全文如下:
序:吴序怜予乏绝,劝为黄山白岳之游,不果。
诗曰:欲识金银气,多从黄白游。
一生痴绝处,无梦到徽州。
啥意思?直译成白话,意思是这样的:
序言:一个叫吴序的哥儿们可怜我穷得快活不下去了,劝我去黄山齐云山游历,没有成行。
诗是这样的:要想见识土豪傍大款儿发大财,那就多往黄山齐云山那边跑。没法儿,老子我这一辈子犯傻、死心眼儿,偏偏不喜欢那个铜臭味道,绝不为五斗米折腰,你说的那个鸟徽州,我连想都不会想,它呀,这一辈子都既没机会也没资格进入我的梦里。
试想一下,朋友见老汤穷困潦倒,惨不忍睹,于是劝他到徽州去试试。到那儿干啥去?旅游?休闲?度假?这不是睁着眼瞎扯嘛!饭都没得吃了,扯什么旅呀游的!那才叫有病!
那是因为徽州既多富豪又有神仙儿还有大官儿,朋友劝他从罢官闲居的抚州到近在咫尺的徽州去,是让他去尝试着找找人托托关系以求复出,从而改变窘迫的现状!而这机会应该就是寄托在一个叫许国的人的身上。这个许国,曾是汤显祖的老师,更是皇帝的老师兼朝廷重臣。小汤的才华曾经深得许国的欣赏,也因此屡被提拔。可是,年轻气盛的小汤生性忠直,看不惯老师与贪官佞臣沆瀣一气,盛怒之下引发年轻的冲动,向朝廷弹劾许国。结果,自然是自己先被降级,后来干脆被一撸到底,成了平民,被赶回了老家。
当时,正是万历二十六年(1598年)。许国已从相位退休回到徽州歙县故里。所以,友人吴序劝他去晋见许国,哪怕摧眉折腰,在老师屋檐下低头认个错,消除隔阂,重修师生之谊。只要他愿意举荐,自己的人生必获转机。
搞清楚了诗的写作背景以及诗人与徽州的恩恩怨怨,咱再来看诗的内容。头两句“欲识金银气,多从黄白游”,比较浅显直白,“黄白”,明指黄山、白岳(齐云山),暗喻黄金白银,也就是官位俸禄。这个“气”字,用意十分深刻,绝非铜臭气那么简单,而是说尽了充斥每一条街上的达官显贵们佣金戴银的俗气,道尽了每一座豪宅里为争夺财富勾心斗角尔虞我诈的人性的佞气,看扁了那些在财富面前低三下四卑躬屈膝的卑劣之气,这是直接了当把个徽州描述成了一个充满糜烂之气的地方。于是乎,诗人感慨:要想不计人格发大财,那就多到黄山白岳之间的徽州去转悠吧!反正我是不会去的。因为,这一切与山水之美、文化之美毫不搭界,与一个文学家、剧作家、文化大师所追求的精神世界完全就是风马牛不相及的事情。更何况,那个地方有那个曾经被他举报过的腐败分子许国的存在,让我老人家跟他去低三下四赔礼道歉点头哈腰?门儿也没有!做梦都别想!于是乎,诗人凭籍着文人的风骨发出了那句千古绝唱:“一生痴绝处,无梦到徽州。”
明代苏州人沈际飞曾刻印汤显祖《玉茗堂诗集》十三卷,对此诗有评语,可谓一语中的:“临川诗,一帖清凉剂也。”
说来也“巧”。被汤老先生厌恶至极的那个地方的一部分——原来徽州治下的婺源,千回百转,现如今果然已不再属于徽州,而是划归他的老家江西啦,而且,那里的水乡、油菜花、古村落早已成为了旅游、摄影发烧友们的必到之处。这或许算是历史对汤老先生的一份情感慰藉?哈哈,说不清的机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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哈哈,谢谢指谬。
2019-11-22 11:2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