满仓的遗憾
作者:风玲A
刚入冬,北方的天气还不是很冷。不知从哪儿刮起一阵风,从村西边的荒地里打着旋儿,裹夹着落叶和杂草滚进了村子。这阵风在村里轻嘶了一阵儿,撞在满仓家新房的西墙上停了下来,让人瞬间感受到冬的冷意。
“砰砰砰,嘣嘣嘣……”一辆深蓝色的农用三轮车从风的方向驶来。三轮车类似于敲打破鼓的声音使人们在感受着微凉的同时,又平添了一丝难以言表的烦躁。
“砰砰、蹦、吱——”三轮车慢慢停靠在满仓家西墙外的空地上。车上拉着五、六个装得满满的白色蛇皮袋子,车厢靠后的地方有一个煤气罐、称重用的称和一个装着水的白色塑料桶,除此之外别无他物。看样子,像是卖东西的。
“哐、砰。”两声,车上下来一个五十岁上下的中年男人。此人头发显得有点凌乱,他上身穿了一件米黄色夹克,腰间围着一个小生意人常用的黑色腰包,腿上一条脏兮兮的牛仔裤勉强还能看出是蓝色的。
“卖小米儿喽!当(用四声调)年的小米儿,又粘又香的小米儿,便宜卖喽!现场熬粥,先尝后买,有想买的都出来看看!”中年男人用双手做喇叭状对着村子各个方向大声地喊着。
中年男人可能喊得有点累了,终于停了下来。他来到驾驶室,从里面取出一个煤气灶、一个盆子、外加一个熬粥用的不锈钢桶放在车后的空地上,然后欠着身子从车上卸下煤气罐和水桶。看样子,真的要现场熬粥。
“外面喊什么呢?咿哩哇啦的,我一句也没听清。”躺在炕上的满仓歪过脑袋对着客厅方向问。
“卖小米儿的。”满仓儿子大柱在客厅里回着。
“什么?”
“唉!”大柱连忙把烟从嘴里抽出摁进烟灰缸,走到父亲卧室门口,说:“街上来了一个卖小米儿的。”
“咳、咳、咳!你出去问问,是今年的新小米儿吗?新的就买点儿,若是陈米(隔年的米)就不要了。咳、咳、咳……”满仓说完后,紧跟着又是一阵急促的咳嗽。
“哎,我这就去看看,说是现场熬粥、先尝后买,不粘不要钱,应该是当年的小米儿。”
“呵!真会做买卖。咳、咳、咳,没想到,当了一辈子的老农民,到头来还要买小米儿吃。唉!”满仓咳嗽着坐起来。
“您在家等着,我出去看看。”
“去吧!”满仓呆滞地看着天花板,似乎在想着什么。
满仓出生在解放前,可能是父母给取这个名字的目的是想让他这辈子不至于挨饿吧!
也不知是满仓这个名字的缘故还是老天开眼,就在他十岁那年,新中国成立了。从此,他虽说不像有钱人天天大鱼大肉的吃着,可是,仗着身大力不亏,再加上干活不惜力,家里的五谷杂粮从来没断过。因此,村里人都说满仓这个名字取得好。
“唉!”看着天花板的满仓轻轻叹了一口气。
不多时,大柱手里端着一小碗米粥回来,进屋后直奔父亲的卧室:“爸,您尝尝是不是当年的小米儿?人家刚熬熟的。”
“闻着还挺香的,有点儿新小米的味儿。”满仓接过碗。
“卖小米儿的说是当年的,他正熬粥让大伙尝呢。我跟那个买小米儿的说先让您尝尝,如果是新小米儿我就多买。”
“嗯!嗯!味儿不错,这是当年的小米儿,陈米就没这个味儿。香、香,真香。”满仓喝了一口粥,不住地夸赞道。
“那我就多买点回来。”看到父亲吃得挺香,大柱笑着回。
“去吧!多买点儿,我就爱吃小米儿饭。唉!老农民,买小米儿吃?真捉摸不透都是咋想的。大片的好土地没人种,全在那里荒着……”
“您就别想不开了,又不是咱一家买小米儿,好多人都围在那里等着买呢。再说了,这不是把地都弄成退耕还林了吗?种树也是一样的。”
“一样的?哼!要真是一样的,为什么都花钱买?有本事自己种,要不然等着树上长谷(发姑的音)穗儿。”满仓一脸的不高兴,接着说:“你姐俩小的时候,你妈我们两个种了多少地呀!那时候,打死也想不到这辈子想吃小米儿还要花钱买。”
“那都是老黄历,您就别提了。”
“别提了?老农民也是老黄历,还别提啦?你记住了,到什么时候也不能忘了咱就是个农民。”满仓气愤地指责着儿子。
“行行行,不忘、不忘,今天晚上就能让您吃上小米儿饭。”
“躺得有点累了,我也跟着出去看看。”满仓用手拄着炕沿,两只脚耷拉着穿鞋。
“您感冒刚好点,就别出去了。我多买点回来就是。”
“我好多了,刚才喝了一口小米粥,觉得浑身都有劲儿。还是出去走走吧!总在屋里憋着更不好。”
“嗯!我扶您。”大柱上前准备搀一下父亲。
“不用了,老农民到什么时候也没那么娇气。”满仓用手推开儿子。
父子二人一前一后来到卖小米的车旁,这里已经聚集了一大伙人等着买米,还有几个人拿着小勺吃粥。
“您们大家伙尝着怎么样?是不是当年的?”中年男人手里拿着一个不锈钢勺子问围观的人。
“小米儿不错啊!挺好。”满仓站在人群后面说。
“哎呦,大爷,还是您识货。”中年男人挤过人群拉着满仓的手。
“吃了一辈子粗粮,是不是新小米,我一口就能尝出来。说吧!多少钱一斤?”
“听您这话就是个地道的庄户主。不瞒您说大爷,咱都是老农民出身,您也知道种地不容易,我这小米儿,一斤七块,怎么样?”
“什么?七块钱一斤?这么贵?”满仓突然瞪着眼睛说。
“是啊!都说七块有点贵了,你就便宜点,和气生财嘛!”围观的人七嘴八舌地劝说着。
“行嘞!我这个就是自己家打的,看您们都有心买,要不然这样吧!买十斤以上的,每斤六块五怎么样?”中年男人放下手里的勺子,去车上抱称。
“我买一百斤,多少钱一斤?”大柱扔了手里的烟头问。
“您买一百斤?您要是买一百斤,我给您按六块一斤,怎么样?”中年男人放下手里的称,看着大柱。
“都按六块一斤吧!六块一斤,我们大家伙能把你车上这点包圆。”听了中年男人的话,大家伙赶紧接过话茬。
“六块也够贵的。”满仓嘟囔着。
“大爷!六块还嫌贵?您也是种地的出身,您想想,都说丰收不怕雀儿弹,咋不怕呀!越到成熟的时候,成群的家雀儿都来了,轰都轰不走。这年头,弄点小米儿不容易。”
“你不用说别的,就说六块能不能卖?”围观的人还是担心这个价钱不被接受。
“我今天也就豁出去了,六块就六块吧!都说和气生财,我这是赔本赚吆喝。”
“你先别说陪不陪,给我称一百斤。”大柱催促着。
“好嘞!”中年男人去车上抱起一袋小米儿,看着大柱说:“您帮我接一下。”
大柱接过袋子直接放到称上。
中年男人从车上跳下来称米:“多点行吗?一百二十斤整。”
“没事儿,看你也挺实在,多点就多点吧!横竖都是个吃。”满仓开心地回着。
“没错,错过我,您再也买不到这么好的小米儿了。现在,咱们这里的老农民种地的都少了。”
“唉!想起来就窝囊,当了一辈子的农民,到头来,连个老农民的名分都混丢了。”满仓看着一袋子的小米,接着说:“柱子,明年把咱家的地拾掇拾掇,还把它种上。”
“种地?谁锄?”大柱看着父亲。
“我锄,别以为我干不动了,真的锄起地来,一般人还真比不过我呢。”
“啪啪啪……”听了满仓的话,在场的所有人给出了平时少有的掌声。
“我先把米扛回去,一会儿给你送钱来,你放心,旁边就是我家,不坑你。”大柱哈腰扛米。
“瞧您说的,没事,我放心。虽说现在的农民不种地了,可是,咱们的骨子里依然有着农民本色。”
“你说的没错,到什么时候咱也是农民。爸,咱先回家。”大柱扛起米看着父亲说。
回到家,满仓打开米袋子抓了一把金黄的小米用鼻子闻了闻说:“这才叫粮食,说什么明年也要种点谷。”
“行,听您的,明年咱自己种点。对了,孩儿他妈,一会做小米饭啊!我去送钱。”大柱看着正在做十字绣的媳妇。
满仓看着儿子数钱,说:“看看,早一会儿自己种点多好,咱家又不是没地,这都是花不着的冤枉钱。”
晚饭时,满仓吃了两大碗。不知是吃了小米饭的缘故还是什么原因,折腾他好几天的感冒居然好了。
“柱子,明年咱自己也种点,说什么也不花这个冤枉钱了,自家种的比这个还要好吃。”满仓坐在沙发上交代着。
“行,听您的,到时候多种点,也给我姐姐送点去。”
“真想不到,老了老了反倒花钱买小米儿吃,哪还有老农民的样子?……”
第二年,村里真的种了一大块地。这块地在大片不死不活的果树中间似一面旗帜,让人看了特别舒服。
可是,满仓却“走”了,他“走”的时候正值谷穗金黄,大柱把父亲埋在这块快要成熟的谷子地边上。成群的家雀儿“呼呼”地飞来,落在金黄的谷穗上欢快地弹食着。
(图片截自网络,诚谢图片作者。)
谢谢老师及时精彩的编按,风铃遥祝老师夏日吉祥。学生敬茶
2020-06-15 18:1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