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遇

路遇

正是大人上班小孩上学的高峰期，我嗅着汽车的尾气，吸着空气中的粉尘，闷头向学校走去。

突然，耳畔清晰传来“汪校长……汪校长……”的呼叫。先是男人的声音，之后是女人在喊。我凭直觉知道喊声是冲着我来的，毕竟曾经与“校长”一职有过交集。

我急忙收住脚，循着声音发出的方向望去，见太中南门围墙下站着一对老年男女，正冲我招手微笑。

因为我上高中那会儿就眼睛近视，前几年检查又增加了老光和散光，加之早上七、八点钟的太阳格外晃眼，虽然只隔着几米距离，我却没有马上辨出他们来。

出于礼貌，我主动迎上前去，却故意放缓步伐，脑子在一刻不停地搜索他们的信息。嗨，总算想起来了，这对夫妇是我二十多年前教过的学生家长。

绝非我有什么超凡的记忆力，而是我当年在某中学任校长六年期间，他们的四个孩子(三女一男)先后在校读书，我还是其中两个孩子的语文老师。四个孩子在校食宿，夫妇俩少不了送米送菜送柴，并顺带着打听孩子们的学习情况。时间久了，接触得多了，印象也就特别深刻罢了。

“你好！咱们多少年不见了！” 我先向男人点头打招呼，并主动伸出右手。男人似乎没有心理准备，慌张地抽出双手用力相握。

“你比以前胖了、黑了！” 男人看着我说。语气很肯定，充满了真诚与关切。不过，他只说对了一半。那时，我刚三十岁出头，体重才一百二十多斤，相比现在一百五十多斤，确实胖了不少，尤其是腰间和脸上的赘肉想瞒都瞒不住。至于说变黑了，我心里并不信服，因为我压根儿没白过。最近几年，我减少了户外运动，几乎雨不淋、日不晒的，没指望变白，也不至于变黑了吧？

我不想为此和他争辩，就顺应着说: “是那么回事……是那么回事，老了嘛！”

见我认同他的判断，男人很开心，愈加握紧我的手不肯放松。

“过去这么多年了，汪校长一点不显老，还是那样子！” 女人显然不甘被忽视，她站在一旁像打量橱窗里的物品一样，把我从头看到脚，然后开始夸我了。

女人的话虽说言过其实，但我并不感到奇怪。想当年，她可是十里八乡“眼观六路、耳听八方”的阿庆嫂式人物。岁月能够暗淡女人的容颜，却不容易改变女人性格，尤其是强势而自负的女人。

“这是要去哪里呀？” 我指着他俩脚边堆放的大包小包，好奇地探问。

“哦，去杭州。媳妇马上要生二胎……” 男人正准备应答，但被女人抢先了一步。

“哦，带孙子去，恭喜恭喜呀！” 我向他们表示祝贺。

“哼……反过来啰！” 男人冷不叮咚插进一句。

“什么意思？” 我一头雾水地问他。

“我们是去当孙子哟！”男人摇摇头苦笑，还故意加重了语气。

我恍然大悟，同时又大吃一惊。眼前这位寡言少语的诚实男人说出如此耐人寻味的话来，大大出乎我的意料！ 男人见我一脸诧异，脸上也立刻露出窘迫与尴尬。

“带孩子很辛苦，当爷爷奶奶不容易啊！” 古人云: “君子有成人之美，上天有好生之德。” 我赶紧给男人和自己找个台阶下。

“汪校长早当爷爷了吧？” 女人关心地询问。

“外孙女都三岁了，在上海上幼儿园呢！” 我轻松愉快地说。

“是你老婆在那边带孩子吗？” 女人接着问。

“是亲家母一直在照顾，我们上班走不开！” 我解释说。

“你亲家母真好！你女儿也好！你们真是一对快活人！”女人不住声地夸赞，羡慕之情溢于言表。

“那是……那是……” 我自鸣得意地点点头。

“哪能和你相比呢？你是知道的，我们把四个孩子拉扯大就很不容易。等他们相继工作后，又是成家、又是生孩子，我老两口子就轮着给他们四个带小孩，十几年不着家，过着居无定所的日子……” 女人打开了话匣子，甜酸苦辣咸奔涌而出，我和男人只有旁听的份了。

“眼看孙辈们相继上了小学、初中、高中，我老两口本打算回乡下过几年安静的日子，没想到媳妇又要生二胎，一次不了一次地打电话催我们快过去。真是没办法，只好硬着头皮顶上去。这一去，怕又得好几年了。”女人仍没有停下来的意思。

“我跟女儿、儿子反复讲过，我们是快七十岁人了，再没有精力侍候他们生二胎。三个女儿头胎生的都是男孩，就不想再生了。儿子媳妇头胎生了个女孩，我当然支持他们生二胎。不管怎样，这个忙我们得帮。汪校长，你说是不是这个理呀？”

“我看你有重男轻女的思想，媳妇生二胎就跑得屁颠屁颠的不是？” 我跟她开玩笑说。

“汪校长莫冤枉我，你比谁都清楚，当年许多人家不让女孩读书，我把三个女儿一个不落送到学校里。跟你汪校长说句掏心窝子的话，照顾女儿和外孙比侍候媳妇和孙子轻松自由得多，毕竟女儿是自己亲生的，不像媳妇是——”女人意识到说漏了嘴，立马修正说: “这些年，我老两口子帮儿子媳妇带孩子，儿子就不必说，媳妇也一直对我们不错。不是我自夸自，像我这样称职的婆婆也不好找，他们若敢在我面前作脸作色，我早就扯脚一路烟了呢！”

搭乘他们的车子迟迟未到，我们在初秋的烈日下站成了三棵树。我还有很长一段路要走，就提出告辞。当我转身离去，直至走出很远时，仍能感受到背后他们投来的友善目光！

对两位年迈的学生家长，我除了感激、祝福外，内心还有一丝同情与怜悯。他们如同山野中的树木，根植于脚下的大地，早已适应了周围的环境，却被儿女们连根拔起、东挪西移，拿来遮风避雨，点缀风景，很少考虑老人水土不服的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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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者按】此文作者曾经是某学校校长。他在学生上学的高峰期去学校的路上听到有人背后喊“汪校长”。于是循声望去，在脑子里搜索着喊自己两个人的记忆。这二人正是作者曾经教过学生的家长，时光易老，岁月无情，两个人已经不是当年的样子，自己在他们眼中也变化颇多。全文以一个絮絮叨叨的女人，和一个不善言谈的丈夫与作者的交谈中展开。内容和当下大部分人的经历差不多，都是老人带孙子，子女工作。这种社会现象已成为中国不变的模式一样，在所有人看来都是平常至极的，在子女看来也是理所当然。可是，文中少言寡语的男人说了这样一句话：“我们是去当孙子呦！”这话才是当爷爷奶奶的真心话，听得人心酸。全文语言流畅，内容也是以小见大，反应当下子女与父母之间沟通少、理解少。这是一篇能让读者深思的一篇文章，推荐文友共赏。【编辑：风铃A 】【推荐号:20210527132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