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提起传家宝,我们通常都会认为是祖先留给后人幸福生活的法宝,是价值连城的贵重之物,是可以让人发挥无穷想象的东西。我的祖母是个无名小辈,既没有可以炫耀的家世,也没有可以传承后世的钱物。但她确实给我们留下了传家宝,而且现在基本上完好无缺地摆在老屋里,有些东西已经在无形中渗进了我们的骨血。
祖母离开我们已有十年之久,但是关于祖母的点点滴滴早已刻进了记忆,如同皱皱巴巴的老树,不管经历多少岁月,只会加深每一道褶皱,不会消失,不会忘却。每每回想起来,有一点带有凄凉的酸楚和放在心底里的暖流同时交错着缓缓流过。
最有纪念意义的当属祖母的烟锅头,这个烟锅应是先我而来到这个世界的,因为自我记事起,它已有了沧桑的模样。祖母的烟锅长相挺好,烟锅是用正宗的铜打制而成,装烟叶的地方不大,像是缩小版的碗,但碗的底部有个小孔,碗及其孔的另一端连着一节带孔的小铜管,这些铜管又被安装在一节竹竿上,竹竿的另一端又会安上一节空心的石质管道,因其与人嘴要相连,美其名曰“烟嘴”。当将揉碎的烟叶装进烟锅头,用火点燃以后,就用嘴猛地吸气呼气,烟叶随着呼吸也在慢慢地冒着清烟。祖母的日子也在半明半暗的火光里变得轻松了些,也只有在吸烟时,祖母才能享受到生命中的岁月静好。直到现在,祖母盘着小脚,嘴里叨着烟嘴,一手按着烟管,一手不停地用火柴盒压着燃烧烟叶的悠闲样子还晃在眼前。不管日子是多么难熬,生活是多么艰辛,在祖母一锅烟的思索里,都会迎刃而解,都会化为风轻云淡。
每次饭后,祖母总会吸上一锅烟,说是吸完之后肚子就会舒服一些,想必因为那时候条件艰苦,野菜树皮住进肠胃肯定遭到反抗,热烟下肚也许可以驱走一部分寒气吧。小时候的我老爱肚子疼,每遇到我嚷肚子不舒服时,祖母就会连忙点着她那烟锅头,狠狠吸上几口之后,倒掉里面的热灰,再按在我的肚脐眼上吹气,当一股股热气被吹进肚子后,肚子慢慢不再胀痛了。这种老土的方法真是管用,过一段时间后我又会活蹦乱跳起来。那时祖母抽的烟叶都是自家地里生产的,基本上没有成本。后来,家境慢慢好起来了,可以给祖母买得起一包两毛钱的“双兔烟”或“金丝猴烟”,祖母的烟锅使用频率也就低了下去。再后来的后来,因为家里没地种烟叶,祖母的烟锅真的成了一个摆设。为了方便,就给祖母买一些香烟来抽。可花钱买来的烟祖母是舍不得大口大口地抽,只有当她实在觉得肚子不舒服时,才会抽上一支,就这样还舍不得丢掉烟头,那半截含在嘴里怕烧的烟头还会放进烟锅头,直到完全化成灰烬。祖母的一生不易,把生活的百味杂陈都融在了烟叶中,把上天赐予的各种磨难都在一锅烟里轻松化解,然后毅然面向阳光,一路往前。
祖母留下的不仅仅是带有唇香味的烟锅头,还有老屋墙壁上挂着的那枚线陀螺,别看它小,它倒生得精致,主体是一根铁棒,上部很是细小,还有一个挂勾,下面稍为粗壮些,最下端有一个环起的钩形,用以防止在它上面的三四个麻钱脱落。结构很是简单,上部挂钓是为了绕线,下面麻钱是为了增加重量,以防止拧线时能正常运转。不知多少个日日夜夜,祖母就是用这枚小小的线陀螺把老日子过得妥妥贴贴。那时做鞋用的线绳,家里用于割草捆麦的麻绳,基本上全是来自于这个线陀螺。每年家中都要种上一些大麻,待到秋季成熟,把它们收割以后泡进水中,过上一段时间,剥去茎杆上的皮,因为这些茎皮纤维长而坚韧,便可以用线陀螺拧成麻绳。这种最原始的造绳方式做出来的绳子坚固耐用不易拉断。
每年冬天闲下来的时候,祖母就会用这个陀螺拧出许多细绳,这样母亲就可以用它拉鞋底,为我们一家人准备一年穿的鞋子。后来,街道上买来的线绳粗细均匀而又容貌好看,价格还算用得起,这枚线陀螺便找不到活下去的理由了。有一年,祖母也许感觉到自己该走了,就慢慢拆下了搁置在线陀螺上的那几枚麻钱,说是她死后,可以埋在坟头的四面角上,将会保佑子孙后代兴旺发达。麻钱是随祖母去了,陀螺也变成了残废,日子还是平凡的小日子,并没有在麻钱的诱惑里大富大贵,但一段温暖的回忆还是存在了那枚老旧了的线陀螺上,一段破旧零碎的日子硬让祖母缝补成了一段温馨的回忆。
祖母还留了一架小拧车,它是完好无缺的,也许因为它是没有可值钱的地方吧。它是地道的木头皮囊,用四根木条搭成一个长方形模样,在上下两条较长边的中点上打出两个小孔,再按上一根木制手把,上下两条边一定要能随着人手把的转动而转动的。在最上边的那条长边上左右两头会艺术地留下两道深痕,以方便绕线。曾有多少个油灯昏暗的夜晚,祖母却在宁静中用一圈一圈的线绳串起了艰难的岁月,又是在白天如何把这些麻绳补缀破旧的日子。 记得当时我到单位发书时,总会丢弃许多塑料纸条,别人都是看不上要的。我看着这些东西可惜,就收集起来拿给祖母。祖母便会用她那架小拧车弄成绳子,平时可以用于捆绑东西。祖母拧着开心,我们用着方便。如今,这架拧车还挂在祖母生前挂过的地方上,祖母走后,母亲是用过几回的,现在也不再用了,我想,凭我的智商,我是万万学不会怎么去用它的。
走旧了的老时光里,住着的是生活的艰辛。留下的岁月印记里,都是苦难面前的乐观坚强与自立更生。不管是已经废弃了的烟锅,还是不用使用的线陀螺和拧车,都是一种时代的文化与精神。虽则这些东西已经淡出了人们的视线,但老一辈人面对艰难时表现出的那种淡定与勇敢永远流淌在我的血液里。
祖母走了,把只有散发着她汗香味的物件留成了念想。每当我肚子不舒服时,就会想起祖母的烟锅头,每当我生活中缺少绳子时,就会想起祖母拧线时的优雅,每当生活遭遇风雨时,就会想起祖母在昏暗的油灯下依然拾掇着心情。祖母留下的东西不是几样物件,更多的是爱,是坚强与乐观。小时候最美的时光,莫过于躺在祖母身边,看她抽烟时的悠闲,听她那偶尔从别人口中复制过来的传说,或者是听那拧车支吜妞的响声,也唯有这样,才能让我觉得活的踏实,明天的日子一定充满希望。
祖母留给我的许多东西,也许在别人眼里一文不值,却成了我一生用之不竭的财富。生活再苦,也要面对微笑,在一锅烟里变得轻松。生活再累,总要匍匐向前,因为日子总像麻绳一样,总得把美好与希望一件件串起来,未来才会有幸福相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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