娘爱花,就像爱她的孩子一样。有一天,娘从一个养花的人家,淘来一盆不知名的小花,疏疏朗朗的几片细长的叶子,泛着淡淡的光泽,由于缺水,叶片已经蔫蔫地紧贴着滋养它的泥土上。看到它的狼狈相,外加其貌不扬,我有些不屑,确切地说,心底有点排斥。
我家院子里的犄角旮旯,所有能搁置盆呀罐呀的地方,都被争奇斗艳的花草占领,按它们对光线的喜好,摆放在不同的方位。艳丽如芍药、牡丹,热情如玫瑰、蔷薇,淡雅如山茶、茉莉,清新如君子兰、芦荟,还有绣球、仙人掌、龙蛇兰等等,好几十个品种。要么花好,要么叶美,要么造型好看,而这样一盆毫不起眼的小花,在庭院里挨挨挤挤的众多花中,有点多余,于是略微加重了我的抵触情绪。偶尔浇水施肥,也会瞅空偷懒。一段时日内,那盆不知名的小花,一直躲在阴凉处。
其实,确切地说,我更愿意称它为草,因为没有发现它有准备开花的迹象,只是碍于娘的情面,勉为其难的姑且称之为花。但它并没有因我的懈怠而妄自菲薄,而是在日月的浸染下越发葱健。我不觉暗暗地对它的顽强,另眼相看。
上个世纪的七十年代,我家经济条件很不好,由于家大人多,经常在温饱线上徘徊。娘并没有因为物质上的匮乏而使我们挨饿受冻,剜野菜拾地耳揪山葱挖地蒜,掺和五谷杂粮,让粗茶淡饭摇身一变成为独一无二的家庭美食,让我们百吃不厌。虽然,衣服是大哥穿过二哥穿,但总是缝缝补补或拼接起来,用不同的彩线,绣成不同的花纹或图案,即时尚又美观。每件都洗的干干净净,个个穿戴整齐。我们哥几个,人前人后,总是体体面面的。
娘每天起得最早,打扫庭院,侍奉长辈。晚上又是睡得最晚,不顾一天的劳累,利用夜晚的空闲,赶制我们手上戴的、脚上穿的。一盏油灯,一直亮在我们的睡眠里。
尽管日子过的清苦,但欢乐,一样都不能减。全家人的生日,娘熟烂于心。两个荷包蛋,是一家人的满足。满足的,就是那种七嘴八舌说说笑笑热热闹闹的氛围。
那时,我们都很幸福,从来都没有感觉到自己会比别人差。反过来,同村好多人,都羡慕我们。由此,娘是富足的。
这就是我平凡而又伟大的娘。她之所以平凡,是由于她默默无闻,放在千千万万的劳动人民中,微小的犹如尘埃。说她伟大,是因为在那样一个物资匮乏的年代,把生活调剂的如此丰富多彩,让现在的我们感到汗颜。
山里的光阴吹着跑。日子一晃,几个月就过去了。
一个阳光充足的午后,娘拎着一个旧塑料盆,正给一朵花换土。我很纳闷,盆土里用的苔藓,一般都是我铲的,这次娘怎么没喊我呢?正纳闷,只听娘笑着说:“你看看,这花是不是长大了。”我仔细一瞧,咦,不就是那朵其貌不扬的花嘛,只是叶子明显变长了变宽了变多了,于是花盆便显得有些拘谨。只是叶间,没有生出一丁点茎。我有点失落,确信它是一朵不会开花的植物。即便这样,娘还是很细心地给它换上一个干净的大盆,让它更加舒坦一些,养料也足一些。
我悠悠地说:“娘,它不会开花。”
娘依然微笑着说:“它即使不开花,也跟别的花一样,在娘的心里,也是最美的花,因为它是娘养大的。”
猛然间,我的内心隐隐有点震撼。我答非所问地胡乱搪塞一句:“嗯,是的。”
夏去秋来,落叶纷飞。我帮母亲修整完院子里的花木之后,一盆盆端进半地下的窑洞里,累得我腰酸背痛。那盆不起眼的小花,自然留在了最后。看到它蔫蔫的样子,我用试探性的口气说:“娘,这盆没地方放了?”娘自然知道我的心思,依然微笑着说:“累了就歇会儿,等我忙完了,我来搬。”我很无奈,悄悄地搬了去。
冬天给人的感觉总是漫长的,已经下过两场雪了,天气奇冷。我忽然心血来潮,忙不迭地跑去那个半地下的窑洞,看到它们居然都安然无恙时,我才心安一些。我特意看了看那盆不知名的小花,竟然从根的基部,开出了细密的小花,白中略带粉红。在这种天气,能活下来都算运气,居然还能孕蕾绽放,简直就是奇迹。欣喜之余,我高高地举起它,向家的方向奔去,想好好地炫耀一番。
娘一脸平静,依然微笑着对我说:“它如兰花,不张扬,不炫耀,默默地慢慢地积累,在合适的时机,展现独一无二的自己。你看,尽管它的花不大,也很素雅,是不是有一种让人肃然起敬的感觉。”
我感到娘像一位智者,啥都懂,忙不迭地说道:“是呀,是呀!”
娘笑而不答。忽而又对我说:“你不是很想知道它的名字吗?其实养花的人也不知道,那就叫它萝卜兰吧。”
萝卜兰,朴实如泥土的名字,一下子印进了我的脑海。多年以后,我之所以能记住这个名字,是因为她与娘有关。
娘一生爱花,不仅邀春同住,满室生香,而且在看花赏花的同时,画花、剪花、绣花,个个栩栩如生,样样活灵活现。犹如朴素的艺术家,用自己的勤劳,尽情挥洒自己的热情与向往,为平凡的生活,增添靓丽的色彩,真让人佩服。
如今,庭院与花木,已随娘,连同故乡,一起凋零在岁月深处,跌落在清浅斑驳的时光里,蓦然回首,那份心暖,至今温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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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物喻人,是散文写作中常用的手法。但能如此的让物与人如此的融洽,却是这篇文章很亮的一个亮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