致母亲

致母亲

文：汪定坤

敬爱的妈妈：

您还好吗？您离开这个世界，远赴天国已经36个年头了！您走时在这个世界上才享年63岁。

在中国，“3”是一个吉祥的数字，象征着神圣、忠诚、敬重和高雅。“6”也意味着六六大顺，在传统的文化里很受重视。可是这两个数字组合起来，无论正反都给您带来令我痛苦的记忆。“63”要了您的命，“36”您生下了我。

您生我时正值农历六月，高寒山区农村青黄不接的季节，加之时年农村吃“大食堂”，家家户户的锅都砸了被交去炼钢铁了。听老人们说，您别说坐月子，连基本的裏腹之食都没有，生下我第三天您就去山垅挖野菜充饥。

您生育了我们兄弟姊妹9人，其中居我二哥之上的一位兄长夭折外，养活了4男4女，依次为男女男女男女女男，我居第五，若仅按弟兄排我行三。

在那个生活物资极度匮乏的年代，养活这一帮儿女多么不易。父亲是一地道的农民，却受到政治管制，只能面朝黄土背朝天，别无他获，一年到头起早摸黑，在生产队里干活，年终总是“超支户”（倒欠生产队里口粮钱）。妈妈您操持一大家人的家务，“吃”是要务。您总是想方设法，让大家填饱肚子。有人说“主粮不足瓜菜来凑”，可是有很多些年，农家连自留地都有没有，哪有瓜菜？您只得去山头地角讨野菜。何谓野菜？就是基本无毒的野草！在我们小的时候，您从没有与一家人端坐一桌吃过“饭”，总是等全家人吃完后，将残羹菜脚，混合着呼啦下肚。野菜也是不经挖的，常食用的供不应求，得找其他替代品。须知许多野草看似鲜嫩，但却有毒，吃了会丧命的。您不知是哪来的智慧，上房下屋的人跟在您后面，采摘未曾食用过的野菜回家充饥，从未发生过事故。

“穿”也让您费尽周章，纳底做鞋，缝补拼改，雨雪天气里，松明子照耀下，总能见到您佝偻的身躯，在飞针走线。个子长大长高不能穿着的，改一改补一补，让小的穿。记得下雨天我们上小学基本上是赤脚，只有冬天才带双布鞋，到学校再穿上。我刚上中学时您将几条“凤尾条”布裤子，不知用什么草木灰浆染了染。因为买布得凭票，布票总是不够，“凤尾条”布布幅稍宽，做衣划得来，但布上的条纹红红绿绿，男孩子穿总觉别扭，所以得染。

“洗”更要消耗您的有限体力。锅碗瓢盆，衣着被褥，除您养育的这一大这家子外，还有奶奶、五叔那一份，因为五叔未成家，与奶奶一起生活。由于长年干粗活，污水浸蚀，连像样的肥皂都不能常用到，护手护肤品更就闻所未闻，所以，您的双手连绿豆瓣大小的一块完整掌纹都没有，小时候抚摸着我们，像锉子一样。

可是，您那双粗糙的手，却能做出很精细的活儿。您用剪刀信手拿废纸剪出花样，再用彩色线绣在婴儿的帽子上、新娘的鞋上，花草虫鱼，栩栩如生。我曾以《母亲的手》为题，写过您那双神奇的手。

敬爱的妈妈，您任劳任怨，晨兴夜寐，茹苦含辛，始终就是这么以身示范，对子女没有唠叨的说教，行胜于言，潜移默化，令我们后来做人做事效有模范，终身受惠。您一向与人为善，对乡邻如此，对族人更是如此。从老宅子里外迁的一些叔辈，乃至他们的后人，每每回老家，无论怎么饥荒，您都热情接待。有时候条件好点的叔叔们硬塞给您三、五元钱，那可不是小数目啊，那是大米一毛三分九厘钱一市斤的年代。大多数返乡族人无所回馈，但下次再来，您仍热情如往。还有长年在村里从事手工业加工的一些外乡匠人，也对您尊敬有加，有的视您如娘亲一样，接往家中小住。

妈妈，您走得太早了！父亲先您三年而去，这给您是一大打击，无疑折损了您的寿命。父亲也是63岁走的，他在逝世的前四五年里，虽然不再能干重体力活，但精神上是愉悦的，因为头上没有了政治的紧箍咒，失散近30多年的三兄弟也有了消息（其时获知我大伯、四叔、六叔三家在台湾均安好）。那几年父亲闲下来，有更多的时间陪着您，您在锅台上做饭炒菜，父亲就在灶下添柴加火；您去菜园地里，父亲就一同去协助您，插豆角签，搭瓜蔓架，采摘劳动成果。父亲一觉未醒，就此安息。三年后，您也一样，头天晚上九、十点钟还为来家串门的族人烧茶水，和颜悦色与众人告别，第二天就再也没有醒过来！您二老没有给子女们任何床前侍奉的时间，一天都没有！

您走得太早，还有更为主要的原因，是生育我们众多子女，让您折损了本就营养不良的身体，不止拖垮，更是透支！ 所以，我一直不主张大张旗鼓地过生日，每当生日更让我想象着您所经历过的是何等艰辛。

敬爱的妈妈，您走时，我还未婚，正准备结婚；小弟还未满18岁；二哥的一双儿女都已会跑会说；大哥的女儿也即将离开襁褓。您为这三个孙辈又倾注了许多心血。您走后大哥又生了儿子。我多么希望，结婚成家后，能接您来共享天伦，不能长相守，能处个一年半载，尽到一时的孝心也好啊，可是天不遂愿。日久天长，此憾难释！

一晃36年了，如今大哥的女儿也生了女儿，都上学了；二哥的女儿生有一女一子，二哥的儿子生有一女。大哥的儿子尚未成家，全家人都期盼着他早日成家。您的众多外孙外孙女，都成家立业生儿育女，连曾外孙有的都上了大学，甚至有大学毕业工作多年的。

小弟生了两个女儿，他都添外孙女了。

我与您儿媳，都过起了退休生活，我生一女，考上了老师，工作能力、工作热情、工作绩效都有得到主管单位的充分肯定。

敬爱的妈妈，36年间，我不时在梦中见到您，可惜总是只能依稀见到您的慈祥面貌，而每当要与您对话时，梦境就不能继续了，醒来无不伤感。

人生最大的伤感，莫过生离死别。大前年临近年关、去年清明期间大哥、大姐先后离开了人世，他们可在天国找到您？他们在人世虽然都迈过了古稀，但在父母面前，无论岁数多大，永远都是孩子。

母亲节快到了，写这封信向您请安，顺问父亲好！

泪水盈眶，书不尽意。

再祝安好！

您的三儿衔泪顿首

庚子年梅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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