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糊涂

说糊涂

文：汪定坤

    过去我单位曾有一位快70岁的留用老先生，其90多岁的老妈妈，经常一上午多次柱着拐棍到办公室找儿子要钱买早点吃，刚吃过又说没吃，总责怪儿子。最近我单位又有一位90多岁的退休老师，常常前一分钟说过的话，后一分钟就不记得了。类似于此状的例子，就在你我身边，人们总说这老人又犯糊涂了。

    糊涂，在汉语词汇中主要释义有：

    其一、形容人脑子不灵活，犯傻，分辨不了是非等等。如①《宋史•吕端传》：“太宗欲相端，或曰：‘端为人糊涂。’太宗曰：‘端小事糊涂，大事不糊涂。’决意相之。”②金元好问《送高信卿》诗：“万事糊涂酒一壶，别时聊为鼓咙胡。”③明罗贯中《三国演义》第五十七回《柴桑口卧龙吊丧耒阳县凤雏理事》：大贤若处小任，往往以酒糊涂，倦于视事。④闻一多《“一二•一”运动始末记》：“每一个糊涂的人都清醒起来。”

    其二、模糊。如①《京本通俗小说•拗相公》：“﹝荆公﹞将舃底向土墙上抹得字迹糊涂，方才罢手。”②元乔吉《扬州梦》第四折：“因此上落魄江湖载酒行，糊涂了黄粱梦境。”③明唐寅《出塞》诗之二：“功成筑京观，万里血糊涂。”④清洪昇《长生殿•窥浴》：“腮边花粉糊涂，嘴上臙脂狼藉。”

    其三、依稀，不明确。如①《二刻拍案惊奇》卷十二：“晦菴也没奈他何。只得糊涂做了不合蛊惑上官，狠毒将他痛杖了一顿，发去绍兴，另加勘问。”②《儒林外史》第五十回：“不但人拿的糊涂，连这牌票上的文法也有些糊涂。”

    从引证详解可见，糊涂主要有人性和物理两类，人性方面的糊涂又有先天性、病理性和主观性三个方面。开头的例子则属病理性的糊涂。

    这里主要想说一说主观性的糊涂。

    陶渊明有言：“不戚戚于贫贱，不汲汲于富贵。”大意是：不为贫贱而忧愁，不热衷于发财做官。有人认为这是安于现状的糊涂观，是不思进取的表现。苏东坡才华横溢，有宰相之才，却在新旧两党的夹缝中屡遭打压，一路从天子脚下贬到蛮荒之地。一贬黄州，他笑了：“长江绕郭知鱼美，好竹连山觉笋香。”二贬惠州，他又笑了：“日啖荔枝三百颗，不辞长作岭南人。”三贬儋州，他愈发气定神闲，笑容不改：“他年谁作舆地志，海南万里真吾乡。”有人认为这是自甘堕落的糊涂观，是惧于抗争的表现。漫漫历史，凡例星海，何止陶苏。

    其实，他们的这种糊涂，即是主观性的糊涂，是糊涂的最高境界。清朝乾隆年间郑板桥对这种糊涂推崇备至，提炼为“难得糊涂”。即人在该装糊涂的时候难得糊涂。后人感慨这“难得糊涂”四字中富含的哲理，便以横幅的形式挂于家中，作为每每处世的警言。

    本人的职业生涯已经告竣，回顾既往，虽与历史名人不可项背，但也鲜有“聪明”的记录，可谓糊涂了几十年。

    才十七岁，高中即将毕业，被拉回大队（村）当小学代课老师。正值“反击右倾翻案风”，高中其时也没什么书可读，于是欣然回村走上讲台，开启了从教之路。代课期间绩效不错次年转为民办教师。民办教师当得有声有色，教学成绩，深得主管领导赏识，有意加以培养。忽有一次，通知我去乡教育辅导站参加学习，我也不问所以，跋涉十五里山路，令行即往。学后一周多，我没有任何反馈，有人传话；真是个糊涂蛋！原来那是培养积极分子的党课学习。其时我毫无加入组织的丁点奢望，因我有亲叔在台湾，虽然“文革”刚刚结束，但“唯成份论”的左倾余威尚存，要加入组织，不知要经过多久的考验，要作多少思想汇报，再说思想看不见摸不着，怎么汇报得清楚？何况自认为德勤绩并不比身边的任何党员差啊。于是，斯事止此，不了了之。好在没有被加冕“不求进步”的政治大帽，村里的老书记、新书记仍不吝关爱和信任，并允许我报考师范学校，希望我学有所成，将来能更好为村服务。

    师范毕业，未回到高山之巅的老家，被区教育主管部门派遣到一所大型乡级中心校任职。在老家当民师时，学校规模小，一个年级学生最多二三十人，采用复式班教学，教学流程不是那么规范。中心校是全乡龙头，学生数多，有平行班。面临新业态，努力探索，履职三年，无论是教育教学，还是教育行政，业绩被高度肯定。正被领导和同行看好，我又挂冠而去，远走江南。首先是对教育行政事务不胜其繁，其二也是为了组建家庭。

    来到江南，跻身完全中学，高峰时学校师生五千余人，我承担了全校师生档案建设。其时学校内设机构少，连办公室这一事务机构都未设立，教师的人事档案与报表、工资改革与报表、教育统计与报表，学生的“普九”报表、各类统考（含高、中考）报名、升学的档案（录取的要件），都得一一手工复写或刻写。整整十年（后不断设立了校办公室等机构，卸下了教师一块的业务），业务被赞有加，处世广被认可，让我当上了学校工会法人，县总工会还颁发了盖有钢印的法人证书。可是不久我就坚决辞去这个法人一职，且是第一个书面辞职者，因为实在无暇应付职工们的红白喜事、职工后院纷争之类的家长里短。

    辞了旧职又来新职，单位和系统推荐我当县政协委员，而且进入政协即当选为常委，连任四届近二十年，直至退休。任县政协常委结识了全县各行业的精英以及历届领导，从未动念借机作任何钻营。特别是后期，新任县主要领导我曾与之有过一段渊源，他大学双优生，当年毕业即分配在地区（市）教育主管机关，我们在工作上接触频繁，关系非常熟稔，他来我县工作后，每当政协常委会工作餐时，总跟我开玩笑：老汪，你哪不请我喝酒啊？我总是哼哈应答。在协商讨论修改政府工作报告时，我提建议总是很直接，只提问题，不发赞语，而他在总结中却点名称赞，有次为了文中的一个标题，会下他还给我发手机短信征询意见，对委员们的意见充分尊重。一直到退休我也没做东与他共酌过一次。

   我就这么以“糊涂蛋”收官。

    总之，富也好，穷也罢，家财万贯，日食不过三餐；屋宇千间，夜眠仅需六尺。人世间的万物，没有最好的，只有最适合的。攀比源自内心的贫乏，不甘难保灵魂的丰盈。腾达的时候，不因身处高位而得意洋洋、骄傲自满；困顿的时候，不因身处下位而忧心忡忡、失魂落魄。正所谓“不以物喜,不以己悲”。坦然面对自己的生活，淡然看待世间的浮沉，在滚滚红尘之中，反而能开辟出自己的一方净土，可以心安理得，睡个好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