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爷

五爷

作者：汪定坤

  我们老家口头呼唤叔叔都是叫对方为某某爷。我家历来是大家庭，我自己有兄弟姊妹八人，我父亲也是兄弟姊妹八人。称呼自家长辈的昵称都带排行数字，五爷在我父亲兄弟六人中排行第五，所以我们侄辈都称他五爷。由于其他叔伯早年离家，我们口头上将五字都省略了，直接叫爷。
  五爷是一地道的庄稼汉，犁、耙、耖、锄等老式农具，应用自如，在大集体年代，春耕生产一开始，他就驭牛耕田，生产队里的水田，很多在僻山野坞，他就成天与牛为伍，与鸟为伴。因为新翻耕过来的田土，冬眠的小虫纷纷暴露，馋了一冬的鸟儿，竞相争食，大饱口福。年年如此劳作，右手握农具的把手，左手得同时抓住牛的缰绳和鞭策牛的竹梢，长此以往，五爷落下了臂酸肩疼的顽疾。还有长时间赤脚下田，田里的沤肥毒素侵入小腿，块状溃烂，奇痒无比。
  五爷做事肯卖力，能吃苦，从不晓得偷工减料。集体生产，少有干私活的时间，五爷经常天不亮就起床，要么上山砍一捆烧饭柴驮回家，要么打理一番自家的菜园地，紧接着匆匆吃罢早饭即去队里上工。一捆柴少不了一百多斤，他的柴捆捆得结实整齐，码在屋檐下，理理落落，煞是羡眼。
  五爷没有读过书，可以归为不识字者，但他会下象棋。虽然棋艺不算精，但生产队里的许多后生，可以说都是他的棋徒。小孩儿们头脑灵活，眼睛精灵，接受能力强，反应迅速，学不了多久，就可以挑战五爷。而五爷本就过于憨厚，教授时不遗余力，毫无保留，不久就会时常败倒在徒儿们手下。可他从不动怒，输了反而咧嘴一笑，手搔白头，喃喃自语：“耶嘿，哟嗬又输了！”这与同屋场的有些老头可不一样，有些老头打扑克你赢了他，赢家可不敢做声，你做声骂你个狗血喷头。
  五爷是1927年生人，他成长的年代，家同国运，国家内忧外患，小家也就贫寒窘困。我大伯服役从军多年难归，三爷卖身替他人当壮丁殒命沙场，四爷当过老师后也投笔从戎，六爷曾过继给乡邻。这些都因家境不济，祖父过早亡故所致。祖父故去时五爷尚处在少年，我父亲排行老二，成家后得养自己一帮子女，所以五爷从青年时代起一直与祖母相依为命，一生没有娶妻成家。祖母是真正的“三寸金莲”，能诵读歌传，经受子丧夫亡的打击，便吃斋念佛，五爷陪伴老母，偶吃荤腥，都不在锅台上烧煮，另在小炉子上摆弄。如此艰难生活几十年，直至1976年10月26日（农），祖母83岁仙逝，五爷从未怨天尤人。祖母去世后，五爷独自生活了几年，快60岁了，父母便让我二哥二嫂结婚后跟随五爷生活。  
  五爷没有与乡党邻里发生过纠纷，对我父母这对唯一生活在同一屋场的二哥二嫂，几乎是唯唯诺诺，对我们这些侄辈们，更是疼爱有加，我六七岁时就开始与五爷同床就寝，不时尿床，他从不责骂不埋怨。我1980年由民办教师考上师范，临上学时，他从阁楼上的吊篮里摸出两包胜利牌香烟塞给我，算是饯行的礼物，当时两包胜利牌的烟钱够他买几个月的食盐啊。
  五爷在山里生活了一辈子，没有出过远门。我生小孩后一度缺人看护，1990年初曾接他由江北来到江南，帮我看护小孩。第一次出远门，五爷什么都感到新鲜。但他方向感差，一次抱小孩出去闲逛，却不知怎么回到住处，幸被热心的民警送回来，他很是尴尬，自责不已。
  1993年初，五爷开始发病，到县医院一查，已是肝癌晚期！我回去探视，在病床上的五爷与过去健康时的五爷判若两人。后来医院宣告无治，躺在医院也只是每天打打上痛针，别无他法，只好把他接回山里家中。临终前在家里的那段时间，每天由二哥给他注射杜令丁止痛。杜令丁是严控药，一次医院不给多开，二哥只得隔几天跑一次县城，往返一次近百里。有一天可能实在疼痛难忍，五爷他偷偷喝下半瓶白酒，以图了结自己，折腾一番更加重了痛苦。
  我探视五爷回单位后，天天查找报纸广告，希望能找到良方妙药。还真找到一则中医治肝病的广告，我急忙汇款购得一个疗程的中药，不像现在有快递公司，半个月后才收到，正准备送回家时，接到电报，五爷于1993年5月24日去世了。我抱着那包药奔丧到五爷的灵堂，痛不欲生，枉自涕零，虽然那包药肯定无力回天，但没让五爷喝到，懊悔不已。
  命运多舛的五爷，秉性本分，与人为善，不贪心，不张狂，随遇而安，与世无争。一介名不见经传的小民，在我们侄辈心目中是那么的伟岸。

【编者按】五爷，旧时代的标杆，新时代的模范。无论做什么事都执著，任劳任怨。对家人，对朋友，对邻里，都一视同仁，关爱有加。从一件件小事，把五爷刻画的淋漓尽致。正如结尾“命运多舛的五爷，秉性本分，与人为善，不贪心，不张狂，随遇而安，与世无争。一介名不见经传的小民，在我们侄辈心目中是那么的伟岸。 ”平凡没有错，也正是这千千万万个平凡组成了不平凡。文笔流畅，才思泉涌，生活的片场记录着点滴，都是平凡的你我。感谢作者赐稿！祝作者笔耕不辍！ 【编辑：子过】【推荐号:20201025045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