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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年的驴

作者:万成敏   创建时间:2024-09-15 20:04   阅读量:23520   推荐数:1   总鲜花数:2赠送列表   字数:4056



那年的驴

万成敏


    秃尾巴的灰驴,虽是头驴,但有思想,也有情感。它很倔,很毛躁。有温顺的时候,也有伤心消极的一面。它是在悲情中出生,在劳累中成长,在慰藉中死去。没有多少人在意它的一生,也没有人理解它的一生,就像千千万万的牲口一样,消失在时间的浩渺长河里,平平淡淡,没有一丝的波纹。


   生产队没有杀老驴,老驴最后却为生存队做了一次贡献,它竟然怀了仔。饲养员向队长做了汇报,队长以为自己听错了。老灰驴太老了,它老态龙钟,步履蹒跚,都有些掉毛。它怎么可能怀仔?没想到,现在居然已经变为现实,它真的怀上了。这可是它好多年都没有生育幼仔的情况下,再次受孕,简直就是一个奇迹。


   现在它老了,再也不能拉车拉犁。老灰驴性情温顺,干活任劳任怨,从来没有挑食发脾气,对每个人都俯首帖耳,慈祥安静。每个人都喜欢它。生产队长和专门喂养牲口的饲养员,没有像以前那样,把不能劳动的牛驴骡杀掉吃肉,都记得它的功劳,让它安静地过完最后的日月。


   那时候,生活非常艰苦,人们的伙食菜谱里,根本就没有过肉这个词儿。能吃顿肉,那是只有在梦中才会有的事情。在所有人的记忆里,最过瘾,最解馋的场面,就是在大场院里分肉吃。生产队里死了牲口,或者有不能再劳动的老牲口,大队里就会在村委大场院里支口大锅,把宰割好的肉放进去煮。在熊熊大火的蒸煮下,肉在沸水中翻滚,那股久违的香味儿,便飘满了整个村庄。村里的大人孩子们,几乎全部出动,端着锅碗瓢盆,围着大锅,站满了整个大场院。人们脸上透着兴奋,望着翻滚沸腾的大锅,眼里都冒着光,恨不得马上就冲过去。


   人们很穷困,生活物资极度缺乏。在生产队挣的工分,年底结算的时候,每家只能分到很少的钱,根本就不敢买很多肉。只有在城里上班的工人和村干部家,才舍得买几斤肉。大部分村民,也许能买一二斤肉,切成透明的薄片,放进菜里招待客人。那时候的人们,看到所有的牛羊猪,都是香喷喷的肉。所有老弱病残的牲口,就是人们最渴望的美味儿!


   秃尾巴驴,出生在生产队的牲口栏里。它的妈妈是一头灰色的老草驴,劳累了一生,默默无语,任劳任怨,为生产队拉车,给村里耕地播种。它温顺听话,深受使唤它的人喜爱。也受到其它驴们的排挤,常常把它挤到一边,抢吃它的草料。老灰驴生过十多个小驴,除去夭折的,大部分都成为生产队里主要的劳力。


   其实,这事饲养员知道,他看到那头黑色的叫驴,霸王硬上弓,爬上了老灰驴。黑叫驴正当壮年,精力旺盛,看到草驴就撒欢撂撅子,打喷嚏放屁。饲养员没有办法,就让它干最累的活,拉犁翻地,整天不闲着。繁重的体力劳动,总算让这家伙消停了一段时间。可是现在是冬天,栏里的粪肥都拉到地头后,就再也没有什么可以干的活。于是,这头精力旺盛的黑叫驴,又压抑不住它那蠢蠢欲动的内心,几尺长的大家伙,整天暴露在外边。但是那几头草驴,或者已经怀孕,或者还不到发情期,对它又踢又咬,它根本爬不上。它只好对那些母马发动攻击,并且使几匹母马成功怀上了骡子。


   黑叫驴太闹腾,弄得别的牲口都翻栏。饲养员烦透了这家伙,就把它拴起来,让它自己在一个牛槽上。这头黑叫驴却怎么也拴不住它的野性,几次把缰绳咬断,跑到驴栏马栏里胡爬。在一次越轨行动中,黑叫驴竟然把老草驴给爬上了。在它眼里,只要是个母的就行。谁也没有想到,这次不匹配的越轨行动,竟然让老灰驴怀了仔。最不可思议的,就是自从黑叫驴上了老灰驴以后,性子就突然温顺了起来。整天无精打采,就像霜打得茄子,焉头耷脑。谁都无法解释这种情况。既然黑叫驴不再骚动,饲养员干脆把它拴在了老灰驴的旁边。


   又是一个令人意想不到的事情发生了,老灰驴竟然变得精神抖擞,原来有气无力的两只大耳朵,现在竖楞起来,眼里也不再浑浊,毛也顺溜了很多。也许是爱情或者是母爱的力量吧,让它重新有了动力,再次焕发了生机。


   几个月后,小灰驴出生。因为年龄太大了,老灰驴拼尽最后一丝力气,还是没有把小驴产下来。老灰驴已经把自己的所有精血都留给了孩子。它现在皮包骨头,身体虚弱得像一根即将熄灭的灯草,唯一让它还不至于熄灭的最后一线希望,就是把小驴生下来。老灰驴再也没有力气做到。它眼里闪动着泪水,低声呻吟着,鼻孔里呼呼喘着粗气。饲养员没有办法,只好挽起袖子,抓住小驴的两只后腿,硬生生把小驴拽了出来,然后抠去小驴嘴上头上的胎衣,小驴张嘴呼吸着新鲜的空气,嫩嫩地叫了几声。老灰驴长长地叹了一口气,眼睛里逐渐失去了光芒。老灰驴死了,很安静,它还有很多不舍,可是它的孩子,已经继承了它的生命,它不会孤单。


   队长和饲养员,还有村里那些饥肠辘辘的人们,都没有动过去吃老灰驴的念头。老灰驴一生为生产队劳作,临了又为生产队产下一头小灰驴,是个英雄的母亲!人们把老灰驴埋在了大场院的院墙外,让它死后也能看到自己生活的地方,也能看到自己的孩子。


   小灰驴从生下来就没有了母亲,黑叫驴不知什么原因,竟然把小灰驴的尾巴咬掉了。从此,小灰驴就成了秃尾巴驴。这个没有娘的小驴,天真烂漫,无拘无束,在牲口栏来撂撅撒欢,到处闯荡。一匹失去小马驹的母马成了它的乳娘。小灰驴继承了大黑叫驴的天性,活泼好动,桀骜不驯。在小灰驴两岁的时候,饲养员开始让它上套,学习拉车干活。小灰驴太倔了,根本就不听话,不知道挨了多少鞭子,多少棍子,才勉强把它驯服干活。小灰驴还是脾气暴躁,一般人打它抽它,也不会好好干活。只有善良的饲养员,才会让它乖乖地听话。


   又过了几年,土地分产到户,大牲畜也被抓阄分给个人。由于人多牲口少,只能几户合抓一头,分期饲养。我家和另一家,抓阄抓到了这头秃尾巴驴,把两家人都乐坏了。这可是私有财产,我家历代贫农,祖上更是赤贫,也从来没拥有过大牲畜。这次有了这头大叫驴,虽然是我家的一半,可毕竟是一份非常大的财富了。


   父亲对待秃尾巴驴,真是尽心呵护,疼爱有加。给驴梳毛,给它添加优质的草料,让它干活时,也舍不得打它,先怕累坏它。秃尾巴驴在我家的时候,温顺听话,干活也用力。到了那家就不行,尥蹶子蹦高,还咬人。在他家待完了天数,牵回我家里时,秃尾巴驴又脏又臭,毛都塌到身上,还沾满了泥巴粪便。我们一家非常心疼,赶紧给它冲洗。等父亲给它放上草料,它狼吞虎咽,就像饿了多少天似的。


   后来才知道,原来那家的人,对待它非常粗心,草料不加筛过,掺杂着鸡毛尘土就给它吃,牲口栏里也不垫干土,秃尾巴就躺在充满粪便的泥水里。干活也没有节制,一天到晚都不闲着,常常把它累得驴毛都被汗水湿透,贴在身上。父亲非常心疼,去找那家去理论,吵了起来。过后还是照样,他们还是不肯善待驴。父亲常常一个人抽闷烟,嘴里嘟囔:多好的驴啊,都让他家给糟塌坏了。


   一年后秋收,秃尾巴驴被那家人给累病了,趴在地上起不来,那家的男人抡起鞭子抽,看驴还不起来,又拿铁锹拍,把驴头拍得鲜血直流。在地里干活的父亲,远远地看着,实在忍不下去,直接过去和那人理论,结果两人大吵起来,最后还动了手。从此两家彻底有了隔阂,很少往来。等把那头病恹恹的驴牵来。这头秃尾巴驴,四蹄不稳,浑身发抖,眼巴巴地看着我们,再也看不到当初的桀骜不驯的样子。那个秋收,父亲再也不忍心用它拉车,自己架起平板车拉完所有的玉米棒子,还有秸秆。耕地时,借了邻居家的更牛。


   过完大秋,我们一家再也不想和那家合伙,决定把秃尾巴买过来,自己养。那家却狮子大张口,要价很高,价钱都可以再买一头小驴了。那时候,我家里卖掉所有的余粮,也凑不够。母亲说,那就再等一年,攒够了再说。


   事情的发展,出乎我们的预料,那个人不久就来我家,表示答应我们原来的价钱,把秃尾巴让给我们。原来秃尾巴是记仇的,它在我们家养得壮实后,再去他们家的时候,对那家人又踢又咬,根本治不了,人都不敢靠近。他们没有办法,只好又来求父亲。


   秃尾巴驴,终于成了我们家的一员。它尽力尽责,为我们家付出了很多,也没有再使过性子。我们一家也都对它很好,从来不打骂它,干活的时候也常常停下来让它休息。父亲每年都拉来很多干土,给它垫栏,让它睡得舒服。


   秃尾巴驴在我家待了十多年,后来有了拖拉机,用不着秃尾巴驴干活了。村里人都劝我爹,把驴卖了吧,它又不是草驴,不能生养小驴,还喂着干啥?光浪费草料。父亲不以为然,这驴可是我们家的大功臣,白白给我们家受了一辈子累,可不能卖。现在都是机械化了,人家买去,肯定会杀了卖肉,那样咱们的良心不会安宁!


   村南的野地里,经常会出现一人一驴的身影。那是父亲每天牵着秃尾巴去地里放养。秃尾巴再也不会撒欢尥蹶子,那个意气风发桀骜不驯的秃尾巴驴,现在已经变得安安静静,温顺听话。它的耳朵也不再那么灵敏,对很多喧嚣充耳不闻,没有什么可以让它感兴趣。秃尾巴牙口也已老化,啃草的时候,总是慢慢悠悠,没有了以往的狼吞虎咽劲头。眼睛无精打采,看什么都无动于衷。秃尾巴总是喜欢在大场院的地方趴着,尽管那里早已变成了一座工厂。埋葬老灰驴的地方,也被工厂的院墙圈在里面。秃尾巴就这样静静地看着,几只狗跑过去,冲它汪汪叫,秃尾巴没有反应,浑浊的眼睛,始终望着埋葬母亲的地方。几只狗无趣地跑开。


   秋天,一个温暖的日子里,秃尾巴驴死了,它和老灰驴一样,寿终正寝,老死了。它临死的时候,眼里没有泪水,却带着欣慰的样子。我们把它埋在了工厂院墙的外边,和埋葬老灰驴的地方隔着一堵墙。让它陪伴在母亲身边,我想,它们不会寂寞!



【编者按】《那年的驴》,秃尾巴驴,作者高超的写作手法,诗一般的文字,真执的情感,广泛的阅读,生活的积淀,借助一头驴,写尽生活的酸甜苦辣,人情的冷暖,历史的变更。精彩,精彩,推荐分享。[编辑:晗蕤]【推荐号:20240916222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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