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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黑熊的双管猎枪》

作者:远方   创建时间:2019-09-03 06:38   阅读量:21438   推荐数:0   总鲜花数:5赠送列表   字数:13823


            

田家庄的秋天如约而至。一早一晚有了凉爽的气息,闷热的空气似潮水般地退去了,变得有些干爽惬意,风也有点动起来了,村庄通向陶家庄中学的小路两侧是郁郁葱葱的玉米地,叶子随身躯在初秋的风中一浪一浪地起伏涌动。玉米棒子上的花红线已经逐渐枯萎成陶来福那一捧泛黄欠打里的胡须,棒子的肚皮却一日随一日地鼓了起来。


吃过早饭,刘征骑着一辆浅绿色的飞鸽牌二八轻便自行车走在这乡间的小路上。车子是大姐和二姐在工厂打工挣得工资新买的,当时是家里绝对的宝马,在陶家庄中学也是比较吸引眼球的。小路是地地道道的土路,用田家庄人的语言形容,晴天时是水泥的,雨后就是泥水的。科普一下吧,田家庄一带地处冀中平原的腹地,土质是典型的粘性土,土壤颗粒极为细腻,这样的土壤既保水又保肥,是肥得流油的土地。可是天干没水,地面是杠杠硬,似水泥浇筑的地面,雨后可就惨了,水和泥交织在一起,除非你是飞翔的鸟儿,让你寸步难行。对于田家庄的人来说,耕地是件很让人头疼的事情。干了,耕不动,湿了,动不得,不干不湿急得要人命。雨后农用车的通行,让小路晴天后变成了有轨土路——几条弯弯曲曲、深深浅浅的路沟平行地雕刻在小路路面中。刘征的自行车一不留神轱辘就滚进了轨道里,索性就全神贯注地按轨道前进,车把轻微左右摆动,保持平衡,顺轨而行,居然行驶得颇有一番成就感。当车把因不能大幅度的左右摆动了,缺失了平衡,将要向一侧歪倒时,刘征就用倒向那侧的脚尖一点,做下支撑,刹车站住,熟练得跟骑白马的王子一勒马缰绳一样那么潇洒。十来里的有轨土路是刘征三年初中的一门必修课。


田家庄嘛,居住的当然是田姓子孙,但刘征一家是个特例,是唯一一家外来户。记事起,刘征的祖爷爷曾告诉他,刘家是刘墉的后人。乾隆年间因政治原因要被抄家,刘墉的一个少年儿子就连夜逃出京城,只身一人,隐姓埋名,逃至京师南面三百里的田家庄隐居起来。刘墉的这个儿子算是得到了他的真传,生得文文弱弱,肩不能挑担,手不能提篮,可偏偏他能识文断字,写文章有两把刷子,管个账目绰绰有余。于是,田家庄一个财主象发现新大陆一样发现了他,收留他做了个长工,管吃管住,帮着管管账目,主要是教他那个哑巴的儿子识字读书。就这样,刘家就在田家庄落了脚,后来竟扎了根,开枝散叶,到刘征这一辈已经十世了,只是刘家人男丁不旺,辈辈单传。独苗苗的刘根长有个姐姐,也是盼子心切,一口气生了两个丫头后,才得了刘征,刘征小名叫栓儿。幼小的刘征对于祖爷爷的话深信不疑,曾经亲眼看到过那张已经泛得不能再黄、脆得不能再脆的落款时间是乾隆四十七年的地契。九十来岁的祖爷爷捧着地契,象捧着他的祖上一样,目光泛着晕,可能他在地契上看到了他的祖爷爷吧,幼小的刘征当时这样想。


从同桌陶青松口中得知,陶来福是陶家庄的一个鳏夫,看上去六十来岁的光景。世间万物生灵总以自己特有的方式昭示着自己的存在。流感病毒以让人畜发烧、咳嗽、流鼻涕的方式彰显着自己的存在;邻居芳花嫂子以满脸的脂粉衬托黝黑的脖颈,扭动着罩在水桶般腰身上的奇装异服显示着她的存在;刘征以初中两年来连续学期期末考试年级第一的名次体现着他在陶家庄中学的存在;而陶来福却以他那把双管猎枪暴露着他的存在。陶来福因为是陶家庄的鳏夫,更重要的是手中那把双管猎枪有幸成为了陶家庄中学的门卫。两扇对开的沉重大铁门,刚刷过深灰色的漆,在落日的余光中闪着亮。陶来福工作中有两个爱人,这两扇大铁门是陶来福每天开关无数次的亲密爱人之一。


周五下午放学的黄昏一般是学校江湖恩怨做个了断的时候。吱的一声流氓哨的尖叫声音让熙熙攘攘的放学队伍静了下来,战争要打响前的片刻宁静。胆小的女生们扎着头看着车把,目不斜视,推着自行车紧走两步,抬腿上车,驶离学校门外这片开阔地带,更是显露英雄本色的青春战场。刘征抬起头,看到流氓哨的尖叫声来自本班初一下半年就已经辍学的军哥嘴里。只见他深吸一口气,随后把右手小拇指伸进嘴里,做打电话状,鼓鼓的腮帮子挤到嘴角,一股强烈的气息顺着小拇指发出一声干脆短促的尖叫声,就响彻了青春的黄昏。哨声一响,集合的口令等于发出。很快两个阵营形成,看来要是群架的节奏。一方是陶家庄阵营,以军哥为领袖,另一方是王家庄阵营,以王小五为首长。陶家庄中学坐落在陶家庄和王家庄两个村庄中间,因学校的占地属于陶家庄,而且陶家庄也是乡政府驻地,故学校以陶家庄命名。地缘政治的格局就这样在陶家庄中学形成了。田家庄远在十里之外,小路坎坷难行,大多数学生因学业不佳以及学习生活艰苦而坚持不到初三毕业就辍学去打工了,刘征是个例外,更加人单势孤,是绝不敢参与政治阵营的。作为成绩优秀的学生,但他也向往过那响亮的流氓哨声,偷偷地把十个手指分别塞进嘴里,鼓起腮帮子,就是发不出那记响亮的声音。战争看来就要打响,这时刘征发现陶来福挪着他那黑熊似的身躯走出了学校大门,手里端着他那把双管猎枪。

“嘭”地一声巨响,那把双管猎枪向天空怒吼了一声,枪口处窜出一簇火苗,紧接着一团青烟缭绕盘旋于黑熊的头顶上。
“小王八羔子们,又闲得蛋疼了是吧?!都*给我滚蛋,我看谁*敢惹事?”
两个阵营一看这架势都做鸟兽散,跑得比兔子仅仅快两步。
刘征认识陶来福是从他的那把双管猎枪开始的,陶来福认识刘征却是从他的飞鸽牌二八轻便自行车开始的。既然彼此交换了名片,就算是老相识了,接下来不得不开始一段忘年交了。一老一小,一胖一瘦,一矮一高。多么鲜明的衬托,衬托得生命之光那么夺目。


秋天迈着日渐成熟的步子慢慢地走近陶家庄中学。

学校南北方向的甬路两侧植满了站岗的白毛杨,高大挺拔,姿态雄伟。甬路东西两侧是对称的三排红瓦房院落,前两排是教室,最后一排院落是生活区。一百多米长的甬路中点东侧部位有一棵高大的毛白杨,树干在瓦房房顶的高度位置向西伸出了一根大树桄,上面系着一口外表已经锈迹斑斑的大铁钟。大铁钟的位置在学校全局来看处于中心位置。
这个大铁钟就是陶来福的工作中另一个亲密爱人了——司时敲钟。预备,上课,下课,放学,陶来福都会从门房出来,数一百二十一步,挪动那黑熊似的身躯来到大铁钟下面,右手向上高举,右脚跟稍微离地,摸着钟绳,脖子稍微前倾,目光仰视四十五度角,遥望正北方向,高粱面馒头一样的脸上面色宁静,引钟高鸣。钟声敲毕,陶来福转身又数一百二十一步,一步不差地回到门房。铛——铛——铛,三声清脆幽远的钟声敲响校园。第一声钟声的余音缭绕回旋,约莫两秒钟后钟声余音渐弱时再继续让钟锤开始下一次撞击钟壁,给人以高远的美感——师生们知道这是预备的钟声敲响了。有时刘征因为早晨起来晚了,在离学校两三里外都能听到这高远的预备钟声。上课下课的钟声陶来福都是敲五下,钟声间隔一秒钟,当钟声没有节奏地杂乱地敲响时,师生们就知道放学的时间到了。陶来福十几年的白天就被这预备、上课、下课、放学的钟声分割成两个半天,随着一声声清脆的钟声给敲没了。
课间时,上了厕所,刘征经常不自觉地走进陶来福的门房,和他聊几句,日渐熟悉起来。刘征知道自己主要不是来看陶来福的,更主要的是来看那把挂在墙壁上的双管猎枪的。枪身枣红木色,枪栓和两根枪管锃明瓦亮,黑洞洞的并排的两个枪口象黑色的眼眸,和刘征对视。这是一把中折后填式装弹的老式双管散弹猎枪,刘征看着它发呆,猜想它身上一定承载着太多的曾经过往。刘征摸摸枪身是被默许的,拿在手中是万万不可以的。


“走了火那还了得。”

老陶裂开两片厚嘴唇露出被纸筒旱烟冒出的尼古丁熏得黑黄的门牙。
“老陶你当过兵吗?”
“你怎么知道?”
“只是感觉。”
“你当兵时帅吗?”
“岂止是帅,那叫雄赳赳气昂昂。”


老陶在这个帅气的青年面前露出得意的神色。左手拿片裁好的报纸纸片,右手拿个装着旱烟叶的小白药瓶,倒在纸片上适量的烟叶,右手食指捋一捋烟叶,放下烟叶瓶,被烟熏得泛着黄光的右手大指、食指、中指在纸片上一卷,轻微一转,一个旱烟小喇叭就捻成了。舌尖在喇叭嘴纸片角一舔,右手继续转着小喇叭,末端捻成一个小尾巴,左手大指和食指在喇叭嘴纸角粘接处摁着。小喇叭大头的小尾巴撕掉,掏出灌气油的火石打火机,点燃小喇叭,美美地吸了起来。

“你年轻时有故事吗?”刘征目不转睛地盯着老陶卷着旱烟小喇叭,突然冒了个泡。
“娃娃,你哪来那么多的问题,该上课了,走,跟我去敲上课钟去。”老陶瞥了一眼对面墙上的挂表,一边扔掉仅剩一点的小喇叭嘴,一边不紧不慢地说。两条熊腿习惯性地向门外挪去。
“我不是娃娃了,我叫刘征。”刘征边说边跟着黑熊的身躯向门房外走着。
“你姓刘?!哪村的?”黑熊似乎愣了一下神。
“田家庄的。”
“啊?”黑熊的身躯明显地停顿了一下移动,侧头看了一眼身边的刘征。之后继续挪动着黑熊般的身体。
当刘征再和他搭话,他好似没听见,也好像心不在焉,始终是沉默。可能是走神了吧,刘征这样认为。
正好是一百二十一步,刘征心里默默地给陶来福数着挪动的步数。随着五声有节奏的钟声,刘征飞奔进了自己的教室。刘征再次碰到黑熊那双眼睛时,感觉目光中充满了慈爱。日子随着陶来福的钟声,一声声地被敲得了无踪影。秋收之后,那个帅气的刘征瘦了一圈,脸部的颧骨明显得露出了轮廓。


冀中平原的秋天总是在一场场的秋雨中结束。来自西西伯利亚的一股股冷空气和还不忍完全退去的暖湿气流一次次的交汇,冲突,雨滴就成了冲突的牺牲品,从高空坠落。随着冲突次数的增多,冷空气逐渐占据了统治地位,暖湿空气渐渐退守南方了。北方进入了冬前的冷秋模式。
接连几日的秋雨让原本沟壑纵横的田陶小路更是不堪一睹。再新的自行车也只能望路兴叹了。刘征已经困在家里自学了三天了。学业为重,初三的各门课程年前大部是要提前讲完的。各门课程开春后一般是一边复习三年所讲的课程,一边是题海模式,准备迎接残酷的中考。天气预报说明天有可能就晴天了,不能再耽误课程了。刘征索性找了双父亲的高腰胶鞋,用块塑料布包裹好书包,自己找块塑料布当做披风在脖子前一系,跟头发都已经花白的母亲和父亲打了声招呼,去征服那条泥泞不堪的田陶小路了。
“路上千万当心点。”胡同里传出母亲的声音。
“今晚我就不回来了。”刘征回了句。


以往遇到这样的天气,母亲知道刘征要么住在王家庄他姑姑家,要么住在他的同桌陶家庄的陶青松家。

木棍胶鞋轻胜马,一蓑烟雨任平生。经过两个多小时的跋涉,到达学校时,深灰色的大门紧闭,刘征甩了甩头上的不知是雨水还是汗水,伸出右手拍打了几下学校的大铁门。不多时,随着“吱呀”一声,大铁门上的那扇小门开了,露出那高粱面馒头以及那黑熊似的身躯。
“栓儿,赶紧进来。先到我屋里擦把脸。好几天都不见你进校了。”平时语速缓慢的陶来福今天有点急,一张嘴吐出好几句话。
“嘿,这头老黑熊,他怎么知道我的小名呢?今天有点不一样啊。”刘征边迈进门房边心里暗自狐疑。
刘征用他递过来的那块洁白的毛巾擦了擦头上的雨水。“人长得不咋地吧,手巾却不嘎咕。”刘征为自己心里有点损的见解不禁笑出了声。
“今晚别走了,住我这吧。想跟你唠唠嗑。”
“唠嗑是我的强项,尤其是跟有故事的人。”刘征刚才的坏笑过渡成了几分狡黠的笑意。


刘征走进教室,班主任李老师正在班里看自习。到齐了三十二人的教室现在坐着只有十大几个人。二十世纪八十年代末九十年代初九年义务教育还没有在全国普及。要进陶家庄中学必须考一张门票。田家庄小学因为村子人口比较多,孩子当然也多,是一所完全小学,六个年级都有。


刘征六年级的老师叫马维权,学生们则赐他外号马阎王。负责数学,语文和自然三门课程。小学毕业升学考试就看这三个科目的成绩之和。马维权老师是个中年男老师,讲课幽默风趣,知识面相当的广,不过体现他在田家庄存在的不是他的知识面,而是他的教学成绩和马阎王的外号。窥一斑而见全豹。刘征小学升初中考试全班有二十八个人,取得陶家庄中学门票的有二十六人,你可能会说另外两个人怎么那么屎蛋呢,责任不在他俩身上,更不能赖马维权老师。究其原因,刘征的父亲根长同志是这样解释的,“傻墩的爸爸爱喝酒,每日必醉,醉后就和他妈‘打架’,傻墩就是‘酒精打架’的结晶;蔫骚呢,六七岁时长疹子,高烧不退,村里的‘赤脚医生突击培训班’毕业的田赤脚却给打退烧针治疗,不知道是长疹子呢,结果就成了蔫骚了。”既然这样,情有可原,拿不了门票就算了吧。知道马老师的教学成绩是多么牛逼了吧,不过,他的教学成绩还是得力于他的马阎王外号的。马阎王的封号因功于他手中的戒尺,木棍,笤帚疙瘩等一切可用之物。调皮,捣乱,逃学,不完成作业,做题不认真等等一切疑难杂症(先天性的病症除外)马老师都能治好。治疗方法就一个字,揍,不管你男生女生。不好好念书,能揍你个一佛出世,二佛升天,三佛冒烟。

马老师揍学生还是相当有水平的,绝对打不成傻墩和蔫骚那样。男生一般打屁股,女生则是戒尺打手掌。他打学生总是让被打者心服口服。有一有二,没三再四。这是他惩罚学生的原则,什么意思呢,就是相同的错误允许你犯两次。第三次以及第四次(估计没有第四次了)那就只好揍你个一佛出世了。刘征有且只有一回被马老师揍过,具体什么原因,刘征也忘记了。只记得他让刘征十指紧扣放在腹前,他左手握住十指紧扣的拳头,右手攥住笤帚头,扬起笤帚把,淅沥啪啦屁股上就开了花,一口气来个四五下后,他的气息有点粗重。
“知道错了吗?”
“知道了。”
“该打呗?”
“该打。”
“还犯这样的错误呗?”
“再也不敢了。”


以后刘征的目光都不敢和马老师正面碰撞,那浓眉大眼里满是刀枪剑戟和笤帚疙瘩。他打女生,只打左手,让女生右手背到身后,左手前伸,四指并拢,他左手攥住并拢的四指,露出手掌,右手握住戒尺一端,另一段就在手掌上剧烈地跳起了舞。女生疼得呲牙咧嘴,眼泪横流,马阎王可不管你梨花带雨,他只关心,这样的错误还犯不犯。

田家庄小学的学生们一听到马阎王三个字,两腿都打哆嗦。不好好念书才怪呢。


“小孩子犯了错了不管,大了还不翻了天。就得揍!”根长同志满脸堆笑的和马维权老师在刘征挨揍后的那个星期天在家里聊着天。(刘根长和马维权是好朋友,经常一起聊天)说来也怪,学生们暗地里叫他马阎王,怕他,甚至恨他。可田家庄的父老乡亲却恨不得拿他当灶王爷供着。见了他,都是一副极尊敬的样子。

“改革开放十几年了,教育事业也是年年喊改革,要与国际接轨,学习西方教育观念,走西方的教育模式。我看是乱弹琴,小孩子自制力差,可塑性强,正是培养好习惯的时候,不用强制手段管那怎么行。看着吧,改来改去,最后改出一群四不象来。”马维权端起茶杯呷了一口水。
“可不呗,咱们是有孔圣人的国度,偏偏放着老祖宗的精华不发扬光大,去学习西方人的教育方法。就怕将来连骡子都生不出来。”这样的话语出自自己父亲嘴里刘征一点也不感到意外。


接连几日的秋雨终于被一阵杂乱的钟声给敲停了。
“今晚住我家吧,陶青松一边收拾书包一边对刘征说。”
“你甭管了,我有地方住了,今晚我住黑熊那。”刘征背起书包把嘴凑近青松的耳朵,悄悄地对陶青松说。
“好吧,希望你收获多多。”陶青松会意地笑了笑。黑熊是刘征和陶青松两个人给陶来福起得外号,仅有他俩知道黑熊指得是谁。
当他俩前后走出教室时,几乎同时看到那头老黑熊立在他们教室所在院落外的甬路上。陶青松和陶来福打了声招呼后回家了。刘征和陶来福并肩走在通向门房的甬路上。
“今晚咱俩吃面片。我炝好锅了,放好了水,煤火炉子上烧着呢,面片也已经抻好了,开锅了下面片就吃上了。”
“那就尝尝陶老厨师的手艺。”刘征贫着嘴。


陶家庄中学的大门起初是朝正南方向开的,一进大门就是学校的南北甬路,甬路两侧就是左右对称的几排院落。可是,这样的大门口自从建成投入使用后每走一年就有一个教职工倒在工作岗位上,走了几年,就走了几个教职工,弄得陶家庄中学的教职工们人人自危。建校时的那个老校长是个彻底的唯物主义者,生老病死自然规律嘛,可没到退休年龄呢就病倒在了工作岗位上,而且每年一个,也太有点离奇了吧。万般无奈,老校长偷偷地领了个风水先生在学校里里外外走了一遍。风水先生每走一处都拿出罗盘仔细地端详一番,然后在一张纸上写写画画。最后得出结论,大门口开向不对,应该改成正西朝向。“死马当活马医吧。”老校长心里暗想。于是给乡政府和教委打报告,称大门存在质量问题,为了安全起见,申请拨款重建。都是心知肚明的事情,而且是只能意会不可言传。于是很快得到批复,拨款重建!起初朝向正南的大门口就给拆了,用砖墙给重新堵死了(现在南墙的正中位置还有两道明显的接茬痕迹呢),在校园西院墙的中间位置重新建了一个大门口,安上了两扇对开的大铁门,而且是深灰色的,同时在大门口里靠北侧建了一间独立的门房。这就是现在的陶家庄中学的大门口和门房。真是邪了门了,你说奇怪不奇怪,大门口自从改成朝向正西后,陶家庄中学的教职工们个个都生龙活虎了,再也没出现过倒在工作岗位上的事情了。


门房和学校西院墙之间有个不到两米来宽的夹道。陶来福靠着门房的西外墙两头分别埋了两根不粗的檩条当立柱,两根立柱高处用铁丝绑有一根水平的长木棍做横梁。横梁的海拔高度比西院墙的高度高出个十来公分,几块石棉瓦东西方向地搭在了横梁和墙头上,东高西低,便于向外流雨水。石棉瓦和门房西外墙之间的缝隙被石棉瓦上一排砖给挤紧了。夹道北口用几块石棉瓦立着堵严实了。隔离出来的这个狭小空间就算是陶来福的厨房了。


夹道南口敞开着,靠西墙根燃着一个蜂窝煤炉子,炉子上烧着一口三条腿的小锅,上面盖着个小圆木盖儿。炉火正旺,象一轮红彤彤的夕阳映照着小锅底部。蜂窝煤炉子北侧是码得整整齐齐的蜂窝煤,蜂窝煤对着的是个漆着橘黄色的案柜。案柜和蜂窝煤之间仅允许一个人通过。案柜盖儿掀开斜靠在门房西外墙上,案板上是一条条抻好的面片。

“栓儿,你先放下书包,脱了你那胶鞋,换双我的布鞋,洗洗手去。”
“布鞋在哪?”刘征低头看了一眼自己脚上那双沾满胶泥的胶鞋。

“床底下,那双黑布鞋。”陶来福掀开小木盖,一边往锅里放面片一边说。

刘征迈进门房,换好鞋,洗了手,把墙角立着的小方木桌平稳地放在门房内的砖面上,方木桌对面分别摆了一个小木头礅儿。不大一会儿,陶来福陆续端上来两大钵碗热气腾腾的面片来。

“趁热吃吧。”陶来福说着话递给刘征一双筷子。


中午在陶家庄一家小饭馆花一元钱吃了一大钵碗烩饼。现在肚子都咕咕叫了,刘征于是裂开腮帮子,大快朵颐起来(根长同志平日里这样教导过刘征:人一生有两件事最不能辜负,一是行孝,二是读书;出门在外有两件事最不能辜负自己,一是吃饭,二是睡觉)。筷子又一挑,嘿,有个荷包蛋。刘征夹起荷包蛋来要递给陶来福。

“吃吧,我碗里也有。”
面片荷包蛋对于刘征来说也算是高帽待遇了。平时刘征母亲养十来只鸡,把鸡蛋攒着,到集上换个零花钱用。只有哪个孩子过生日时才舍得煮两颗鸡蛋给孩子吃。
九十年代初的田家庄日子普遍不好过,土里刨食,还得忍受假种子、假化肥、假农药,一年下来累死累活挣不了几个钱,比不了一部分人既能倒腾得了彩电又能闯得了海关。还得面对乡,村两级土皇上们的“三提六统”。三提六统四个字对于刘征来说满是伤心的记忆。“三提六统”开始征收时,村子里的高音喇叭就开始了循环播放“三提六統”的征收政策,军绿色小吉普车也挂上高音喇叭满大街地巡回演出,土皇上们更是走家串户,鸡飞狗叫,真是让刘征彻底理解了什么是“叫嚣乎东西,隳突乎南北”。有一年,刘征家实在困难,按期交不出,土皇上们就把家里大姐二姐骑着去打工的两辆加重破自行车给推走了。独苗苗的刘根长人单势孤,惹不起啊。而田疤啦家亲兄弟六个,堂兄弟二十来个,连年少交甚至不交,土皇上们屁都不敢放一个。拳头就是政治啊。“三提六統”任务一旦完成了,土皇上们那真是大摆庆功宴啊,吃啊,喝啊。吃他个一佛大肚,喝他个二佛溜圆。田各庄一家小饭馆一年就被土皇上们吃出了九万元的白条,不得不宣布关门大吉。土皇上们吃饱喝足后起身抹抹嘴,来一句,“记上帐昂。”
不大一会,一大碗面片进了刘征的肚子。半大小子,吃过老子。正是长身体的时候。


“老陶,现在封火吗?”吃过晚饭,刘征一边把刷洗好了的锅碗放进案柜下面的橱子里一边问老陶。
“先扣上炉子下面的盖儿,睡觉前我再封吧。”饭后老陶吸着小喇叭在吞云吐雾。
夜色渐浓,陶来福拿着手电和刘征在学校里转了一圈,除了生活区那排房子亮着两盏住校老师家的灯光外,别处都漆黑一片。师生门离开后的陶家庄中学变得分外宁静。陶来福关好大门,上了锁。泛着黄晕的白炽灯光下,刘征和陶来福的对话开始了。
“你怎么知道我的小名?”
“我不仅知道你的小名,还知道田家庄只有你们一家姓刘,知道你爸是刘根长,你爷爷是刘文勇,你祖爷爷是刘启明。”
“这是怎么一回事?你怎么知道的这么多?”
“说来话长了。你爷爷是我干爹,救过我的命。”
“啊?!我爷爷在我出生前就去世了,我爸一提到我爷爷就想哭,你说的这是什么时候的事?”
“是啊,你爷爷若活着也八十多岁了,他老人家戎马一世,九死一生,最后却被自己人给迫害死了。”
“我爸只说我爷爷是在文革中去世的。”
“对。”陶来福燃起了一根小喇叭使劲地吸了一口,小喇叭明显地亮了一下。刘征看到陶来福略有混浊的目光在墙上挂着的那把双管猎枪上停留了一下。两片厚嘴唇开始了一张一合。
“你祖爷爷年轻时靠种棉花和贩卖棉花攒得家底,勤俭持家,终攒了三十来亩地。你爷爷就有幸去大地方读了书,较早地接触到了共产党,大革命时期曾是国民革命军三十一军某团的团长,参加过北伐战争。但他的秘密身份却是共产党。他的入党介绍人是蠡丘市邓家庄村的邓希志。大革命失败后,邓希志也在冀中暴动中牺牲了,由于是单线联系,你爷爷暂时和党组织失去了联系。大概是一九三四年初秋的一天夜里,你爷爷团部十三个人秘密商议决定把队伍拉出来,成立工农红军。可由于叛徒出卖,起义前团部被包围,十三个人都被逮捕。分别被关押在不同的地方。你祖爷爷知道自己儿子出事后,就陆陆续续地把一亩亩土地换成一袋子一袋子的袁大头,去打点各级官吏,再加上你爷爷死活不承认自己是共产党,他们也找不到证据证明你爷爷是共产党,就这样,你爷爷被关押了三年,也候审了三年。终于在西安事变后,被无罪释放回家。出狱后你爷爷才得知一起商量起义的另外十二个人早已经被秘密地杀害了,队伍当时就被改编了。你爷爷回来了,可你祖爷爷的三十来亩地只剩下了几亩保命的。你爷爷出狱后才得了你爸爸,总算后继有人。这时候,咱们这一带也被小日本子给占了。经过反复地来回试探,你爷爷终于和活跃在咱们这一带的共产党取得了联系和彼此的信任。开始受地下党委派义务办扫盲学习班,教人们识字读书,秘密宣传共产党的抗日工作,传播共产党的先进思想。你爷爷在陶家庄办学习班时,我已经十来岁了,也跟着学识字。有天正赶上我长疹子,高热不退,都快烧过去啊,你爷爷见状,急命人找来一捆芫荽,烧一锅开水,用开水把芫荽冲泡了,把芫荽捞出沾着芫荽水把我全身都擦了好几遍,然后捂上被子睡了一觉,第二日醒后,高烧退了,可出了一身的疹子,疹子慢慢变成一些小水泡,很痒。你爷爷嘱咐千万不能抓破了,过两天自己就好了。我又能跟着学习班识字了。于是,我就认了你爷爷为干爹。老陶似乎打开了话匣子,一口气说了这么多。
“后来呢?”刘征听得入了迷。
陶来福又燃起了一根小喇叭,狠吸了两口。
“后来,你爷爷在咱们这一带参加锄奸队,组织游击队,掩护八路军伤员养伤,破坏小鬼子的通信,交通设施,给八路军筹集军粮。再后来,受二区政委苏正军同志的秘密指派出任小日本政府的伪乡长。名义上给小日本办差,暗地里都是做的抗日工作。咱们这一带的老百姓都知道你爷爷不是汉奸,怎么可能呢,用脚趾头想想都能想明白,锄奸队那寒光闪闪的大刀片可不是吃素的,当汉奸是中国人最耻辱的事情。一九四四年三月初五,咱们这一带的一支八路军抗日游击队在张家庄进行休整。被伪军和小日本发现给包围了。遭遇战从拂晓打响了,战斗打得异常惨烈,八路军某部二十四团三连行军路过张家庄,听到枪声后,临时加入了支援战斗,小日本发现有正规部队作战,马上调集了大量士兵对游击队和三连进行了包围。打到了黄昏时候,游击队和三连最终因寡不敌众,全部壮烈牺牲。小日本简单地打扫了一下战场,因为天要黑了下来,(夜色是抗日军民的天然屏障),就匆忙地撤退了。你爷爷带领田家庄几个堡垒户趁着夜色的掩护,悄悄地掩埋了八路军和游击队员的尸首。在掩埋一个游击队员尸体时,你爷爷发现了一把小日本没顾得上看到的双管猎枪。这把双管猎枪却给你爷爷带来了很多灾难。”
“是你这把双管猎枪吗?”刘征目光紧紧盯着墙上挂着的那把双管猎枪。
“嗯,就是它。”陶来福点了点他的头。
“这把枪怎么到了你的手上了?”
“别着急,听我慢慢地接着给你说。”
“抗日战争时期,咱们这一带有五方武装势力。八路军游击队势力,国民党间谍特务势力,伪军二鬼子势力,小日本势力,还有王麻子土匪势力。伪军势力是小日本势力的爪牙,同时也是充当炮灰角色的,伪军们都清楚自己的身份,但他们仗着小日本狐假虎威,各取所需罢了。其他三股势力对外都声称是抗日武装,对内却彼此互相争夺人员,枪械,粮食物资等。枪杆子决定话语权,各派势力都心知肚明。后来八路以外的武装不知谁告的密都知道你爷爷手中有把双管猎枪。就都去抓你爷,让他交出双管猎枪。你爷爷只好东躲西藏,那真是九死一生啊。好容易熬到了小日本子玩了完。他的日子才安生了点。很快解放战争又打响,咱们这一带有群众基础,一九四七年就解放了。你爷爷开始参与乡,村很多事务,实行土改。你爷爷有双管猎枪的事就翻了篇。”陶来福又燃起了一根小喇叭。
“解放后,你爷爷就一直在共产党的领导下参与乡村两级的事务,过了十几年安生日子,可谁知文革开始了,后来又搞起了武斗,造反派不知道听谁说你爷爷有把双管猎枪,就把他关进了学习班,对你家进行了搜家。结果什么也没搜出来。其实是你爷爷提前知道消息后,一天夜里悄悄来陶家庄找我,把这把双管猎枪交给了我。”
“没想到这把枪身上有这么多的故事。”
“后来你爷爷就死在了学习班。这把双管猎枪就一直陪伴着我。”
“你什么时候当的兵?”一阵短时间的沉默后,刘征接着问道。
“那是一九五二年抗美援朝战争最艰难的时候,我二十来岁上。前线的志愿军将士付出了巨大的牺牲,后勤供给困难,一线战士减员严重。我们那支部队就上了朝鲜战场,参加了著名的上甘岭战役,战争打得异常惨烈。我方没有制空权,我被美国鬼子的飞机投下的炸弹炸伤了“下身”和腿,腿里现在还有弹片呢,在坑道里我几乎被炸起的土石给活埋了,投下的汽油凝固弹把阵地烧成了火海,脸就是被汽油凝固弹给烧黑的。后来我被挖出,还有一口气。等我把伤养好了,抗美援朝战争也结束了。回国后又在军队的枪械库看了几年仓库,后来就复员了。复员后就一直在村子里务农,后来乡里创办陶家庄中学,我就在这干了门卫。”
“我爷爷和你们志愿军战士们都是当之无愧的最可爱的人。”刘征深情地说。
刘征表情凝重地望着墙上那把双管猎枪,黑洞洞的枪口在昏黄的灯光下,更显得深邃。门房里和门房外都是久远的沉静。
陶来福起身去他的小厨房封火去了。夜已经深了,似乎要遮盖住这所有的英雄过往。


冬天携着风霜拥着寒冷来到了陶家庄中学。天还未亮,启明星在东南一隅的夜空眨着清冷的大眼睛,地面上一层霜白,被冷霜打了的毛白杨叶还留恋地赖在枝头,在冷风中沙沙地响,终有几片叶子依依不舍地飘离枝头,用飞天似的一舞向枝头作别。刘征骑着自行车来到陶家庄中学大门口,飞身下车。今天来得有点早,他的陶伯伯还没开大门呢。刘征把有点僵硬的手放到嘴前,哈着热气。
不一会功夫,靠近门房的那扇大门“吱扭扭”地开了,露出了那头亲切的老黑熊。
“栓儿,挺早啊。”
“给你拿来了捆大葱。”说着刘征支好飞鸽,从飞鸽的后尾架上拎下一捆大葱快走几步放到陶来福的小厨房里。
“我去教室背书去啊。”刘征推起自行车离开了大门口。


入冬后,刘征的各门课程都在紧张地进行着。白天认真地听着课,做着笔记,积极地思考问题,踊跃地回答老师提出的问题,晚上写作业总是写到将近十一点。早晨六点钟准时起床,拨开院子里那个小水瓮上面的那层薄薄的冰,舀一瓢凉水倒进脸盆,回屋兑上点暖瓶里的热水,洗把脸。然后热点母亲昨晚留下的原汤面,饭后背起书包,骑上自己的宝马,驰骋在通向自己理想的田陶小路上。

“我一定要去更广阔的天地!人生一世,草木一秋;雁过留声,人过留名。既然每个生命最终留给世界的只能是愈行愈远的背影,那就努力地让这背影变得高大些吧!”刘征充满激情地对自己说。


喜好读书是田家庄刘家几辈人的共同特点,可能是血液中遗传了刘墉爱读书的基因了吧。每个生灵终将是生命世界里的一个匆匆过客,最终留下来的可能仅仅是自己的某些基因。刘征记事起,家里就有很多书籍。最早接触的是一本线装的小册子,画着人物形象的封皮上写着三个大字——百家姓。宁仇栾暴,甘钭(Tǒu)厉戎,祖武符刘,姜詹束龙。这是根长同志最先教会刘征的四句百家姓。

父母是孩子的第一任老师,也是非常重要的老师,举手投足,都在言传身教,潜移默化地影响着孩子幼小的心灵。孩子的一言一行很大程度上都带有他(她)父母的影子。“看父母知孩子,反之,看孩子知父母。”这是根长同志的一句经典语录。
作为刘文勇大难不死后孕育得生命结晶,根长记事起就跟着自己的父亲东躲西藏,曾经钻在刘文勇的怀里,和刘文勇大气不敢出地躲在水坑边的芦苇荡里。一双明亮的眼睛看着一队队的伪军,小鬼子穿梭而过,心都跳到了嗓子眼,吓得不知不觉地睡着了。等醒后却躺在他姥姥家的土炕上,伪军和小鬼子都不见了。刘根长的记忆力出奇得好,在娘肚子里就开始记事了。有好的记忆力,读书的成绩当然也不嘎咕。三年困难时期,刘根长同志内蒙古地质勘探专科学校毕业了,本该去搞地质,却被毛乌素大沙漠边缘的一所中学要去教书了,有了工资寄回田家庄里,因此刘根长一家没有挨了饿,一家人度过了历史上的一次大饥饿。刘启明老爷子的启蒙教育也算是得到了回报。后来中央又搞起了“精兵简政”运动,运动到了毛乌素沙漠边缘的中学里就成了一切农村户口来的都回到农村去,于是刘根长同志就回到了田家庄。


是儿狗变不成母狗(田家庄的一句土语),话糙理不糙。回家后的刘根长同志以珠算和文化均是第一的成绩成了冀中煤矿的一名后勤主任。后勤主任也是要下井的,煤黑子的身份当了十几年。期间认识了刘征的母亲,一个只有小学三年级文化程度的高个子姑娘,皮肤白皙,脑后扎一根大辫子,这就是刘征的母亲——冯俊玲。一台牡丹牌缝纫机让冯俊玲感受到了爱情的全部美好。

“冯俊玲!冯俊玲!有你一张汇款单,有你一张汇款单,听到后赶紧往大队部拿来昂,听到后赶紧往大队部拿来昂。”冯家庄的大喇叭公开了各家的来信情况。
“好家伙山,一百二十元的汇款单!”收工的社员们以光的速度传播着他们的惊奇。
“她男人给她邮来买缝纫机的钱。”
“啧——啧,俊玲真是找了个好女婿。”让婶子大娘们都艳羡不已,同时也给了冯俊玲永恒的爱情荣耀。
刘根长同志瞒着自己的母亲给冯俊玲邮来了一百二十元,在当时的农村是可以让冯家庄的乡亲们羡慕好几天的。
“麻尾雀,尾巴长,娶了媳妇忘了娘。这还没结婚呢,就把娘放一边了!”刘征的奶奶知道儿子的壮举后,根长一次回家后刚进门就被奚落到。
根长同志嘿嘿地笑着,把一包包吃的用的好东西赶紧拎进屋。
后来,冀中煤矿面临破产,矿上就虚晃一枪,跳出了圈外,借放年假的机会解散了这群煤黑子。开春后再也没有开工。刘根长同志最终又回到了田家庄。
父亲的死是刘根长心口永远的痛。自己父亲戎马一生却这样走了,怎么也想不通,心思重,身体就差。幸好有三个孩子,可两个闺女都不是读书的料,和他是好朋友的马阎王对这两个闺女也无可奈何,连一张陶家庄中学的门票都拿不到,看来人和人之间是有先天性差异的,只好都弃学去打工。这让刘根长很是失望。刘根长只好把自己全部的希望寄托在了刘征身上。倾注了自己全部的心血,期望他能成为他的骄傲。没有付出就没有收获。放寒假前的期末考试刘征又是年级第一。这很让根长同志感到欣慰。


小寒大寒杀猪过年。冯俊玲和刘根长夫妇都爱吃肉,年前刘根长和刘征把家里那头养了一年的大肥猪捆绑好,送到田大胖家里,变成一个猪头,一副上下水,两大片猪肉还有一脸盆猪血。猪尾巴连同它跟前的一大块肉作为杀猪的费用抵消给了田大胖。刘根长通过一本《家畜的阉割技术》自学成才,买回小猪后,刘根长同志让刘征和冯俊玲摁着,拿出他买的一套劁猪工具,十几分钟的时间就阉割好了。这么多猪肉大部分都被赶年集卖掉了,猪头,上下水,猪血还有剩下的几十斤猪肉就煮好,腌制,让刘征一家过个好年。

“栓儿,你把这刀肉给你来福大大送去吧,让他别买肉了。”根长切出一刀肉吩咐刘征。
“好的。”
“快去快回昂,别耽搁着。”
“嗯。”


寒假的日子随着鞭炮声飞快地逝去了。刘征初中最后一学期的学习生活开始了。节气已经过了雨水,风吹在脸上没有了刀割的感觉,但还是感觉有一股寒意袭来。正是“春寒料峭,冻杀年少”的时节。
九十年代初,社会治安中屡有涉枪刑事案件的发生。于是,公安部在各村的大街上都贴满了《关于收缴民间枪支弹药的通告》。
这日课间,知道通告后的刘征飞奔到了陶伯伯的门房。一进门,还好,那把双管猎枪还静静地挂在墙壁上。
“栓儿,怎么了?出什么事了?”黑熊急切地问。
“你别把他交出去!!!”刘征望着那把双管猎枪,一双大眼睛里似有晶莹的液体流出。
“我知道你心里难受,咱们这一片都知道我有把双管猎枪,况且这是国家政策。日出东海落西山,有开始,就终究会有结束。他老了,就让他带着他永恒的故事退休吧。”陶来福深情地望着那把双管猎枪,短时间的沉默后,眼睛里溢满了混浊的泪滴。


顷刻间,世间的一切仿佛都凝固了。没有了双管猎枪的陶来福逐渐变成了一头没有魂灵的老黑熊,麻木地敲着钟……

刘征来门房的次数越来越少,越来越少,像是玩了命般地学习着。那个阳光开朗的青春大男孩逐渐变得话语越来越少,越来越少……
老黑熊的那把双管猎被定格在历史的天空中,化身成那颗启明星,闪耀着永恒的光芒……
召引着刘征一路飞奔而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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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者按】一把猎枪把一老一少两个人联系在一起,一把带有传奇色彩的老式双管猎枪与一家祖孙三代人结缘,讲述了他们或悲壮或英勇或励志的人生命运故事。一篇有深度的作品,作者把人物形象描写得活灵活现,有血有肉,一篇难得的好作品,推荐赏读。感谢赐稿新长城文学网,祝老师秋安,佳作连连。【编辑:放开所有】【推荐号:20190913030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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