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第四章》

四、

  回到晒坝上，带队干部正在点名。挤不到前边去，晓峰他们几个就只好站在了后边。人全都到齐，没有迟到和缺席的，这让带队干部很满意。

  他脸带微笑地说：“还行，遵守纪律这点表现不错，不过我要强调的是，遵守纪律是最重要的，你们新来到一个地方，就得尊重这地方的民俗民风，就得听这地方领导的招呼，这样你们才有可能和这地方的乡亲们打成一片，也才能实现伟大领袖毛主席说的‘农村是广阔的天地，在那里是可以大有作为的’，这一点你们必须时时牢记。”

  说到这带队干部提高嗓音问道：“大家听清楚了吗？”

“听清楚了！”知青们齐声回答道。

“记住了吗？”

“记住了！”

“那好，现在已经是下午四点多钟了，你们也该饿了吧。”

“饿了，饿了！”知青们七嘴八舌地答道。

“那好，你们现在就按你们现在的排队，分成九个人一组，跟着带领你们的生产队长去他家吃饭吧，这里的老乡已经给你们准备好了大酒大肉，你们就放开肚子吃吧。”

  知青们听了全都欢呼雀跃起来。

  一队一队的知青们都被生产队长们带走了，晓峰他们几个人也被六队的队长带走。进得寨子里，这里完全是另一片天地，没有晒坝上那样的干净，狭小的巷子里道路坑坑洼洼，污水横流，这里一堆牛粪，那里一泡猪屎。一群鸡们正在这里刨食着，见得突然到来的这群人，吓得扑搧着翅膀四处散去，溅起的泥浆，点点滴滴洒在晓峰他们这群人的身上、脸上；再加上那牛粪猪屎的臭味，让晓峰很不习惯，自然地就抬起手想把鼻子捂住。

  这让身边的玥红看到了，伸手一把把晓峰的手拉了下来，并在他耳边轻声说：“做不得，你不怕老乡看见对你有看法吗？”

  晓峰哦了一声，算是听到了，他没再继续刚才的行为，可他那难受的样子仍旧让后边的知青们看到了，好在大家心情都差不多吧，就没人取笑他，这也就算掩饰过去。

  带他们走的是六队的队长，他姓杨，也是这个大队的支部书记，他家就住在小巷里一个很小很窄的宅院里。虽有一个门楼，那门楼却很矮，个子高一点的人从这经过，得弯了腰才能进得去，要不就一定会碰到头。门楼没多宽，仅够一条成年的水牛通过。进到院子里，这院子也和小巷一样，又脏又臭，满院的污水让人找不到下脚的地方。

  院子很小，不过七八个平方，长方形一头连着门楼，门楼下边的一旁是一个用石块砌的小屋，没有窗，只有一个三十公分左右的方口，此时正往外冒着阵阵的青烟，看来这地方就是杨支书家的厨房了。厨房的上边是一间小屋，因为长年受着烟熏火燎，这小屋的外墙上早就灰尘满面，蛛网相连。靠着小屋的高台上，踏上五六步坎子，是一间四柱三房的建筑，这房子是木石结构的，正面装着两开的大门，左右两边用木板镶了做墙壁。这房的其他三面全是青石板砌就，走进去里面还用木板隔成三间屋，左右两间看来是主人家睡觉的房间，中间一间就是人们常说的堂屋了。

  这间堂屋是杨支书家主要的活动场所，所以显得比较宽大，容纳下七八个十来个人是完全没问题的。这屋虽没有城里人家那样的干净整洁，却也是扫得干干净净。知青们还以为这间堂屋就是底层了，谁知走进去才看到这屋的地面是木板铺就的，透过缝穴，还能听到猪牛的声音，能闻得到猪屎牛粪的味道，知青们才知道这下面还有一层，是杨支书家养牛喂猪的地方。

  这屋的上边还有一层，楼板也是木板铺的，虽然已经有些陈旧，可那一棵棵间隔四五十公分的木梁让人感觉很踏实。这上一层，除了两边的山墙是用石板从下边一层一直磊到顶的，前后的墙壁就随便得多，只是用一些竹子编成栅栏围挡起来就算了。这样简陋的结构，主人家应该一开始就没想用来住人的，该是杨支书家用来堆杂物的地方吧。

  堂屋的中间已经放上了一张长长的条案，条案上左右四个大盆盛满炒好的豆腐和猪肉，中间间隔中还有一盘盘的腊肉香肠血豆腐，在外边的就是沿桌边摆着一排土碗，碗中也早就盛满了白酒。看着这些香喷喷的菜，知青们馋得直流口水，只是主人家没入席，他们也就围在条案的周围指手画脚的议论着，没有一个人敢伸手。晓峰也早就饿了，从早上出门前吃了母亲做的早餐到现在，也八九个小时了，晓峰早就饿得肚子咕咕叫，只是大家都没说，他也不好叫唤，只得忍着。

  现在看到那一墩墩酸辣椒烩的豆腐，一块块巴掌大的，用糍粑辣椒炒的回锅肉，这让晓峰更加的感到饥饿难忍，可再看那一碗碗满到碗沿的白酒，他又把眉头皱得老高。晓峰不喝酒，从小到大就没沾过一滴酒。他看过很多人喝醉后的丑态，对酒从来就没好感。如经看着这一碗碗的酒他不知该怎么办，不喝好像对不起杨支书和生产队的热情，喝了又怕自己承受不起。正当晓峰犹疑的时后，支书和几个年岁比较大的老人都走进了堂屋，并热情地招呼着知青们快些坐下。

  坐下后支书首先端起了酒碗说：“孩子们，以后我们就是一家人了，今天就为我们成为一家人，大家干一杯。”

  他说着就把酒碗高高地举起，于是所有的人都站起来把酒碗高高举起，并一干而尽，只有晓峰端着酒碗不知该怎么办。

  支书看到后说：“这孩子，你怎么啊，看不起我们农民？”

  听了这话晓峰脸都急得涨红了，结结巴巴地答道：“我，我不会 ，不会喝酒。”

  一旁的几个老人都笑了，齐口说：“酒是好东西，哪有不会喝的。”

  这一来晓峰没办法了，勉强地把酒碗凑到嘴边，却又被那熏人的酒气熏得想吐，可不喝点又不行，他只好硬着头皮咂了一小口 ，却差一点就呕了出来。

  一旁的杨支书看得真切，开口说：“算了，看来他真的不能喝酒，别逼他了，来大家吃菜。”

  他一边招呼着大家，一边对身后站着的一个女孩说：“秀秀，你把他碗里的酒分给大家，给他盛饭吧。”

  那女孩照做了，她把酒匀给了其他人，就用那碗盛了满满的一大碗饭，递给了晓峰。不被强迫喝酒了，晓峰心情放松了许多，饿极了的他再顾得许多，就狼吞虎咽地吃起来。谁知才吃得大半碗，那沾上酒水的米饭就让他受不了，再加上酒水受米饭温度的加热，这让他发作得更快，脸涨得通红，喘不上气来。他死劲地抠着脖子就跑到门外去大口的呕吐起来，这让一旁的玥红和巧慧都慌了神，她们也赶紧地跟了出去，玥红拍打着晓峰的后背，想让他舒服一点，巧慧则顾不得脏了，掏出自己的帕子就给晓峰擦着粘在晓峰衣服上的呕吐物。屋里的人都被晓峰的行为吓了一跳，也都围了上来，可晓峰这时已经意识不清，身体软软地就要往下倒。

  急得杨支书赶忙喊道：“秀秀，你把你那屋腾出来让他今晚就睡你那儿，你去和你妈睡，晚上再让你妈看着点，别出什么事，”

  玥红和巧慧赶忙说：“不用了，我们照看着就行了。”

  杨支书说：“这那行。”

“没事的，我们行的，”她们说着就搀扶着晓峰跟着秀秀走了。     

  杨支书只好说：“那等一会我叫秀秀他妈给你们多拿两床被子，你们就在那打地铺吧。”

  杨支书说完又招呼大家回去吃饭，不过他和几个老人再没劝知青们喝酒了，他知道再让这群知青们都喝醉了还真麻烦，不好交代呢。

  在玥红和巧慧连拉带拽下，晓峰软弱无力的身体勉强地攀上那不多的几步楼梯，终于被拖进了那原本属于秀秀的小屋。

  小屋很简陋，除了一张床和被楼下厨房的柴草熏得发黄的蚊帐，再有的就是散乱丢在床上的秀秀的衣物，屋里就只有一个用来放油灯的小方桌。走在前面的秀秀这时已经把油灯点亮，昏黄的灯光下，小屋是那样的暗黑，四壁的木板早被油灯的青烟和楼下做饭时冒上来的浓烟熏得油黄发暗，屋顶的掾柱上布满因烟尘裹挟而变得粗大的蛛网，正随着屋顶石板缝隙透过来的微风轻轻地摇晃。

  这样简陋而肮脏的住所是玥红和巧慧从来没看到过的，就算在城里一家人挤在一间小屋里，那也是时常被打扫得干干净净，整整齐齐。这样恶劣的生活环境她们无法接受，更是她们下乡以前没料到的，可身边还拖着个难受无比的晓峰，她们也顾不得这些，也没时间去细想着未来的生活是怎样的，就忙忙碌碌地在秀秀的帮助下，费了不小的劲，才把晓峰放平在秀秀的床上。

  秀秀忙乱地收拾了自己的衣物就下楼去了，小楼上的玥红和巧慧无奈地相视一笑后就七手八脚地帮晓峰脱鞋子，翻身，把秀秀盖的被子给他盖上，等这一切做完刚准备坐下来歇歇的时候，晓峰却一个翻身又扑到床边大口的呕吐起来，那经过胃液综合和发酵过的饭菜，散发着难闻的酒酸味，一瞬间就在小屋中弥漫开来，熏得玥红和巧慧赶快退到楼门边去。

  她们俩下楼去找的找扫把撮箕，打的打水，忙忙慌慌地上楼来收拾那被晓峰糟蹋得不成样子的小楼。支书的爱人也来了，她和巧慧费了不少力才把晓峰自己搞得不成样子的衣服脱去后，又帮着巧慧把晓峰的上身擦洗干净并把他送回被子里后，就准备把晓峰那污秽的衣服拿到楼下去洗。

  慌得巧慧赶忙说：“婶，我来，我去洗。”

  支书的爱人问道：“你行吗？”

  巧慧大方地说：“我在家都是自己洗衣服呢。”

  支书爱人听了不禁正眼地打量了巧慧一番。说实话，在她心中这些城里的孩子肯定都是些手不能提，肩不能挑的娇娇娃，听了巧慧说自己会洗衣服，她开始怀疑自己原先的想法，但却也没完全打消心中的顾虑。抱着怀疑的心态，她把手中的脸盆递给巧慧，并交代了几句，就转身下楼去了，巧慧也就跟着走了。

  巧慧和支书的爱人走后，小楼上就剩下玥红。她一边打扫着，还一边捏着鼻子憋着气，等到实在憋不住了，就跑到楼门口透口气。虽然心中实在厌烦这些要做的事情，可这满屋的污秽总得要人去打扫。巧慧洗衣服去了，看看眼前意识不清的晓峰，她只能坚持着，好在晓峰没再继续呕吐，她也才很快地把一切收拾好下楼去了。

  为了防止晓峰再吐得满屋不成样子，玥红把政府发的搪瓷盆拿上楼来放在床边。做完这些，她才坐到床沿边喘口气，也才有了机会去看一看昏睡中的晓峰。瓜子脸，短短的油黑头发，细腻的皮肤，十五岁不到的晓峰活脱一个女孩子，清秀中带着一丝的忧郁。看着这张脸，玥红突然害羞起来，这样近距离的去观察一个男孩，这还是她有生以来的第一次。她心中碰碰乱跳，脸颊也开始有些发烫起来，她呆呆地看着，一时间尽处在迷茫之中。

  这时的晓峰对一切都是不知晓的，他头痛如裂，不时地捧着脑袋在床上翻滚，又不断地撕扯着自己的脖子，喘着粗气。看到这些，玥红才从迷茫中清醒过来，她从心底替晓峰难受，不自觉地捧起晓峰的头放在自己的腿上，就用两手不断地在晓峰的太阳穴上揉搓起来。

  可能是感到舒服吧，晓峰慢慢地安静下来，这让玥红更有了信心，她一边揉着晓峰的太阳穴，不时地还腾出手来在晓峰的脊背上抚摸，在晓峰的脖子上轻柔。昏暗的灯光下，她是那样的自然，那样的充满着女性天生的柔美，这让洗完衣服端着茶杯上来的巧慧看了也为之震撼。

  可能是怕吵醒晓峰吧，巧慧没有说话，只是和玥红相视一笑后，就一起把晓峰扶起来坐着，把从楼下端上来的一大缸含有酸醋的醋水给晓峰慢慢地喝下后，就又重新让晓峰躺下，给他盖好被子。

  可能是喝了一大缸醋水的缘故吧，晓峰潜意识中感到了一些舒服，也就安安静静地睡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