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十二、
1966年的春节,初一、初二很快地过去,初三吃过中午饭,许林、晓峰、玥红就约上去了巧慧家。
这天,天气仍旧阴霾,下过雪的天空,没有一点放晴的意思,年前的阴湿寒冷继续延续到年后。这几天,天空中虽然没再飘落雪花和细雨,可包含湿度的空气给远山带来的是压头的浓雾,给山脚下的小城,带来的是极度的低温和潮湿。虽然人们都希望这大过年的能有几天的好天气,可这一年的春节已经注定是在寒冷中渡过了。
来到玥红说的那个菜场,菜场里冷冷清清。虽说已经到初三,可多年的风俗是要到十五以后才开市的,所以十五以前,人们想买些新鲜的时令蔬菜也只能是一种奢望。菜场是开放式的,一条直贯的道路把菜场两边的两条小巷连接起来,形成路网,于是菜场内的这条路就成了人们的便道,从这里来来去去,就成了附近居民出行时最好的不二之选。
三天过去,这里的雪已经被路过的人们踩成泥水,可屋顶和菜棚的一些地方,还遗留着不少没化的雪和在棚沿上吊着的冰凌。菜棚一边的山墙,依偎着一间孤独矮小的茅草屋。此时屋门紧闭,只从屋顶上慢慢渗出的白烟中,才让人们知晓这茅屋内是住有人的。茅草屋很旧,还只是一个偏厦,一边的土坯墙上开着一扇窗子,窗户的窗棂是用皮纸贴上的,从中能隐隐地看到屋内些许的光亮。
确定茅屋内有人后,许林三人才走到发黑的门边,玥红抬手轻轻敲了几下门。许久,那扇黑门才打开了一条缝,巧慧惊讶的眼光也出现在他们三人面前。
“怎么是你们?”巧慧在开得不大的门后有些意外地问道。
玥红高兴地说:“你家真的住在这里啊,我还怕找错了呢。”她说道这里又继续道,“我不是给你说过我们要来找你玩的吗。你忘记了?”
晓峰和许林也走上前来说:“是啊,大过年的你一人呆在家里,不闷吗?”
听了他们的话,巧慧为难地说:“我没时间,我还有好多事要做呢。”
玥红说:“你忙什么呢?我们反正下午没事,帮你做点。”
巧慧连声说:“不用了,不用了,这屋太小,容纳不下你们,你们还是走吧。”她表示出一副拒客的样子,准备回身就把门关上,神情中却带着慌张和惊恐。
晓峰有些不乐意了,说:“怎么,难道就真的不让我们进去?”
巧慧为难地说:“我家脏得很,你们还是走吧。”
许林说:“你一直都很神秘,对家庭的事总是玮莫如深,我们今天来了,就一定要打开这谜底,你到底有什么困难,有什么难处,我们大家帮你!”
玥红也说:“我们从来都把你当大姐,你对我们也真的像大姐,你真的有什么难事不能和我们言语呢?就对我们这样瞒着,我们心中也不好过啊。”
巧慧急了,红着眼说:“我家的事不要你们管!”
她说完又要关门拒客,许林上前一步把门抵住说:“那不行,在吕堡你带我们如亲人,怎么一回来就变了一个样,我得搞清楚怎么回事。”
他们这样争执着,互不相让,却惊动屋内的人。一个苍老的声音说道:“慧儿,是谁啊,你就让他们进来吧。”
巧慧听了痛苦的叫了一声:“爸……”就没在坚持,流着眼泪把玥红他们让了进来。
屋内很黑,一枚高挂在房梁上暗黄的灯泡是唯一的光源。因为刚走进屋内,玥红他们半天都没适应这环境,过了一阵,才看清屋内的一切。屋里很杂乱,紧靠后墙的一边放着一张床,床上方挂着的蚊帐已经很旧,发黄的颜色中透着霉味。屋子里靠菜场山墙一边的墙根,铺着一张临时用板凳和门板搭起的床,看来是巧慧的临时搭起来的。这茅屋内两张床就占去了一大部分的空间,剩下的真的就如巧慧说的,容纳不下几人。可就在这已经很狭小的空间,靠窗子一边,放了火炉,还有一只陈旧的碗柜和一张看来是吃饭用的,平时能收起的小桌,剩余的东西就都只得往两张床下塞。在巧慧父亲睡的床下,明显的放着一个尿盆,盆里还有小半盆的尿液,正不断地散发着尿臭味。可能是玥红他们来得太突然,巧慧没来的及把尿盆收起来,这时她正慌张地站在尿盆前面,想用身体把这尴尬的一幕遮挡起来,可这又怎能挡住玥红他们的眼光。她和许林、晓峰交换了一下眼神,却没有言语。
长年不开门不开窗,茅屋内散发着一股掺杂着尿味的霉臭味,让玥红他们都鄒紧了眉头。既然进来了,他们也没退出去的理由,只得一起走到床边对半躺在床上的老人说道:“伯父,我们是巧慧的同学,也是一起下乡插队的知青,今天一起来看看你老人家,给你拜过年!”他们说着就把手中带来的礼品递给巧慧。
巧慧収也不好,不收也不好,为难中只得把眼光投向父亲。巧慧的父亲缓慢地说道:“慧儿,既然是你们一起的,你就收了吧。”
巧慧听了才默默地接过礼品,转身放在了堆满碗筷的碗柜上,就不再遮掩地弯下腰把父亲的尿盆端了出来,说:“你们先坐着,我去把尿盆倒了洗洗。”
她说着推开紧闭的房门,很快地就从玥红他们的眼中消失。
巧慧走后,巧慧的父亲靠在床头上歉意对玥红他们说道:“我这家又脏又乱,慧儿是怕丢脸,所以才不想让你们进来,你们别介意啊。”
玥红说道:“伯父,说哪里话啊,我们是不知道,要早知道,我们早就过来了。”
一旁的许林说道:“巧慧一直都瞒着我们,要不是玥红无意中发现,我们还不知道你们家住在这里呢。”
巧慧的父亲听了痛苦地摇摇头说:“这也是不得已,我们家破落成这样,慧儿脸上挂不住啊。我也知道同学们不会介意,可这家就这样,来个人都没地方坐,实在是蹬打不开,我才叫她不要随便带同学们来。”
巧慧的父亲说到这里,巧慧才推开门进来,她其实已经在门外边站了很久,玥红他们突然到访,很让她措手不及,原以为自己做得天衣无缝,不会让谁知道自己家的住址,可这谜底却轻易就让玥红他们揭开,这让她很难堪,贫困潦倒的家庭压得她喘不过气来,多年来她却一直硬撑着,在学校,在生产队她都以稳成干练的外貌示人,心中的苦,心中的软弱却从来没表现出来过。如今这谜底一旦揭开,她再也支撑不住了,坐在床头上就痛苦地哭起来。
看着巧慧歇斯底里般的痛哭,玥红、晓峰、许林三人都很不是滋味。玥红红着眼睛走到巧慧身边,轻轻地抚爱着巧慧的身体说:“姐,你哭吧,把心中所有的委屈都哭出来。”
晓峰也说道:“这样多年,你就这样硬撑着,你哪来这样大的毅力,这样下去,你是会被压垮的。”
许林心中更不是滋味,一直以来他都很自我,只要自己快乐,其他的事他一概不管。如今面对巧慧的痛苦,面对巧慧家的撩倒,他终于明白世间多少事,有多少是幸福快乐的?又有都少是痛苦揪心的?自己自以为聪明,可这些事要落到自己身上呢?自己能像巧慧那样坚强刚毅吗?他自认不能!
他歉疚地对巧慧说道:“巧慧,对不起啊,你的隐瞒我是早就看出来的,可我这性格,总是得过且过,不愿深究,如果我不是很自私的话,你家的困难我早就该了解了,也早就该动员大家一起帮助你了。”
晓峰也说:“许林说得对,我也一样自私,心中只有自己,只有自己的委屈,只有自己家那些事,殊不知自己那点委屈比起你来又算得什么,我真糊涂。”
许林和晓峰峰这样一表白,让哭啼中的巧慧不自然了,她抬起头擦擦红肿的眼睛嗯咽着说:“这那能怪你们呢,你们要这样说,我就更无地自容了。”
玥红一旁怀着疑问的对巧慧说道:“姐,我看这个家,应该不是你们原来的家吧,如果要是的话,你们家的成份就该是贫农了。”
经玥红这样一提醒,晓峰和许林也都觉得奇怪了。他们这批知青,除了个别的,人人都出自成份不好的家庭,这是他们早就知道的。可就是这也样,也没那家像巧慧家这样的穷困,这样的一贫如洗。
带着这样的疑问,他们同声问道:“是啊,你们原来的家在那呢?”
听了三人的提问,巧慧为难了,她扭头看看半躺在床上的父亲,不知道该怎么说才好。父亲也很为难,他不知道该不该把自己的家事告诉大家,也不知道告诉后,后果会是怎样的。
他看着巧慧同学们眼中那殷切的的眼神,沉默了好久才叹口气说:“你就简单地说吧,我相信他们不会说出去的。”
玥红他们三人听了巧慧父亲的话,感觉问题很重大,于是都赶快表态说:“伯父你放心,我们不会的,一定不会说出去的。”
巧慧听了才说道:“只要你们知道后一定不说出去,我就告诉你们,但你们一定要保证!”
玥红三人赶忙表态说:“我们保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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