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西宅大火
阴沉沉的天不见转晴,河里的水涨落不定,看来山上也是阴雨不断。西宅的人们心中忐忑不安,准备祭祖的事儿谁也无心去管。
陈眨巴眼这几天忙里忙外,担起了关老西在家时的重担。他的眼睛不但眨巴得更快了,而且布满殷红的血丝。他怀着对主子感恩孝忠的心,常常念关老西之情。自己潦倒幽州,是关香烈收养,为自己娶妻生子,给自己建屋盖房。自己的女儿爱上大公子,老西为成全儿女的婚事,为使自己加入满籍得罪老宅……这些大恩,虽死难报。如今老爷遇难,自己不尽心尽力,怎能对得起关家,怎能对得起老西?
他让各屋都准备好了应手的扎枪、镐头、铁锹、甚至木棒;还让人准备好水桶、水盆等救火用具。对这个爱眨巴眼的老陈头,西宅的人向来尊重他,如今更把他看成主心骨,人人言听计从。
他自己更是严阵以待,一把枣木把的大铁锹,被他磨得铮亮耀眼,手一挥,小孩儿胳膊粗的树干,会齐刷刷地切断。
人们在烦躁,惊慌中熬过一天又一天,但老爷和大少爷仍是杳无音讯。
中秋节的前一天夜黑沉沉,明月被乌云遮住,星星也无踪影。老陈头在房前屋后,院里院外,巡视不停。沉稳的脚下,枯枝败叶喳喳作响。他心一惊?:“哎!我真浑,怎么没想到将这宅子周围的落叶杂草清除,一旦有火岂不……”他不敢再想下去,抡起手中铁锹清理枯枝杂草。然而,坑坑洼洼的院墙边落叶竟二三尺厚,再快的锹凭他一人之力也无济于事。
风吹树摇,怪响瘆人,突然正方屋顶人影一晃。
“谁?”老陈头厉声高叫,叫声压过了风声,各房中立刻惊起。与此同时,房前屋后窜出十几条人影,他们点起火把,在上风头把火把扔向柴垛、草堆、屋檐……
“不好!有人放火……”陈眨巴眼再也没有眨巴眼,瞪着通红的眼睛,挥锹向在房上放火的人追去,口中声嘶力竭地狂呼:“男的救火、救人,女的保护老人孩子……”
老陈头自己一个箭步窜到放火人眼前,拦住了去路,挥舞铁锹奋力劈下。为首的放火人,是一个三十来岁的精壮汉子,看老陈头来势凶猛,手中挥舞木棒向老陈头当头砸下。老陈头身子一扭,已到汉子身后,照后脑勺就是一锹,汉子的脑袋开了花,鲜血如注,瘫软在地,断气了。老陈头就着火光一看,是一个身穿黑衣的警察,心中咯噔一下:“完了,完了!西宅被警察包围了。”
此时的西宅,已是一片火海,放火的人除了丢下一具尸体,已逃得无影无踪。
火仗风势风助火威,条条火舌无情地吞噬着这座百年古宅。不论是正房、东西厢房、门房、耳房,连两侧的偏房跨院、牛棚马圈……无一处不在火蛇之口。条条火蛇狂舞着,呼啸着;火光映红了关西宅,热浪烘烤着救火的人们;火烧树木的噼啪声,大人孩子地哭叫声,猪马牛羊凄惨地挣扎、奔跑声,令人心惊胆寒。此时大火已经封住了各个门窗,眼见房屋即将烧塌。老陈头看火场中只有少数人在救火,知道救火已无济于事。又听见妇女和孩子们被困在屋中哭嚎,果断地大吼:“停止救火,赶快冲进屋救人!”边说边冲进火海,一锹劈开正燃烧着的正房门,不顾火炎地烧烤冲进屋去。见佟氏老夫人两眼发直,正紧紧地搂着二儿子幽厚,瑟做一团。他二话不说,夹起幽厚,托起老夫人,不知哪来的力气,几大步跨了出来。
“快!领你妈往屋后北山沟跑!”说完,又冲进东屋,但是两个七八岁的外孙,外孙女已被火烧死,只好先救出正在围着妈妈打火的换小子和二丫头这两个孩子。又钻进火海,抱过女儿陈大脚怀中不满一岁的小外孙,拖起女儿拽出门外……
就这样,他往返火海五六次,救出被困的老老少少。此时的陈二,已不知火烧地疼痛,眉毛、胡子、头发都已烧焦,面部红肿,双目干涩睁不开,身上的衣服几次在水缸中浸泡,还是被火烧得千疮百孔。
当他最后一次冲进自己的家,踉踉跄跄抱起孙女,向门口摸去,已看不见门在那里,这时“轰”的一声房顶压了下来,全家被困在火海中,陈眨巴眼再也没眨巴眼便失去知觉……
西宅院内正在灭火救人,宅外边却有豺狼在暗中杀人。
眼见西宅内仅有的男人,在陈二地带领下奋不顾身地救出了老人、妇女和儿童,他们本来都已脱险,谁曾想到:这些被救的可怜人,只要一出院门,便有冷枪从树上射来,又有不少人被打死打伤。多亏此时出现了令人不解的怪事,只要树上一放冷枪,便有枪向树上打,树上立刻掉下人来,这就给死里逃生的关家人以可乘之机,拼命冲出大门,保护着怀抱孩子的佟氏老夫人和少奶奶陈大脚,领着一群孩子们向北山沟冲去……
“巴格!统统地杀掉!沟边的,快快地堵住!”树上突然有日本人向山沟发出命令。逃命的人一惊,哭叫着乱跑乱窜,树上飞来的子弹又射倒了几个人。正在此时,山沟边突然站起一个警察高喊:“西宅的人不要乱!向沟里冲吧,我们掩护你们!”说着向树上开了一枪又喊道:“兄弟们!我们都是中国人,日本鬼子才是我们的敌人,向鬼子开火!”
立刻,沟两边向树上打,树上向沟两边打,双方对射起来。这样一来,侥幸存活下来的关屯中逃出来的人,才从沟里向北山逃走……
围困西宅的树上,都是日本鬼子和部分警察,而把守沟边的,全是伪警察,他们的任务是堵杀西宅逃出来的人。
这是一场灭绝人寰的阴谋、是一场生与死地搏斗。这阴谋怎不令正义的人伸出救援之手?
在这生死关头,急促的枪声从山脚下向树林边包抄过来,只见西宅周围的树上,摔下一个个带枪的豺狼。守在沟边的伪警察,见有人向树上开枪,知道是来救关西宅的,便配合他们一起向树上开火。
枪声停止了,包抄敌人的竟是十多名农民打扮的持枪人,见树上摔下的有日本鬼子,也有伪警察。有的已死,有的还有气。守沟边的警察向活着的每人补上一枪。那个曾站在沟边喊话的警察,向他的人一努嘴,一起举枪向树上射击,树上又摔下十多个日本兵。
这时,一个倒地装死的警察,跳了起来,想趁机逃跑,被一个大个络腮胡子的持枪人一把抓住。“啊?这不是老宅的大少爷关幽洪吗?”有人认出了他,愤怒的人立刻围住了他。警察们端起了枪,枪口对准了他的胸膛。只听有人说:“大家快闪开,让我们杀死这个败类,以绝后患!”
“慢!”大个子说话了,声音稳住了众人;震慑了关幽洪的胆;止住了众警察。
“得留下这个活口,好揭穿阴谋,这笔账早晚要清算,一定让他们还清血债!”大个子的话落地有声,又面向掩护众人的警察说:“兄弟们!你们不愧是中国人,在关键时显出中国人的骨气,今天的事儿你们怎么办?”
“这?只要不留下活口。”喊话的那个警察看了关幽洪一眼,迟疑着不说了。
“把他押走!”大个子向一个持枪人说。关幽洪立刻被押走了。
“说吧!他不死也不能放虎归山!”
“我们是高局长派来的,自然我有办法向局长交差。我姓赵,是小队长,愿结交各位朋友!”赵队长想问他们是干什么的?但知道不方便,便没再说什么。
“好样的!我姓陈,叫大胡子,是闾山抗联游击队的。好吧!后会有期,保护好你的弟兄,保重!”陈大胡子握住赵队长的手。
“啊?你就是陈大胡子?”警察们张开的嘴合不拢了。游击队员们哈哈笑着向他们告别。
西宅的大火,映红关屯;西宅的枪声,唤醒了东宅的梦。
关香阁心中也燃起了愤怒的火,他带领全宅的人,担桶、端盆、扛镐、拎锹,直奔西宅。
谁想到奔到通西宅的石桥头,被荷枪实弹的黑狗子,日本兵堵住了,不准一人前去救火。正在争持中,老宅也有大部分人冲破重重阻拦,威吓,赶来了,见此阵势,都急红了眼。
一场正义与邪恶地拼斗展开了——
关香阁见与禽兽讲理不成,一改平日温和软弱的性格,大吼一声:“孩子们!冲过去!”说着第一个冲上桥头。黑狗子们被老人的凛然正气吓得闪开了一条路。一个小鬼子却端起刺刀,猛地刺进老人的胸膛。老人身子一歪,跌下石桥,被滚滚激流吞没了。关香阁的长子关幽义见父亲遇难,大吼一声:“打死这些狗娘养的!”一镐头将那小鬼子的头砸碎,也倒进滚滚的洪水中。东宅、老宅的人们愤怒到了极点,如滔滔的洪水,一齐向日军扑去。尽管这些禽兽武器在身,此时也无能为力了,东躲西藏却无路可走。被称为黑狗子的伪军见状,假意惊慌,趁机将身边的鬼子挤入水中,而后逃得无影无踪。
人们冲过石桥,奔入西宅,谁想到刚才的激战虽然取胜,但已耽误了救火的时机。西宅到处是残垣断壁,余火浓烟。冲鼻的焦臭味让人呕吐。除无数被烧焦的尸体和被枪杀的鬼子警察外,已无一个活人。眼见关老西父子苦心经营的西宅成了一片废墟,祖宗留下的百年基业毁于一旦,人们欲哭无泪,欲罢不能,只有捶胸顿足,破口大骂……
“赶快离……离开……”正当人们吵吵嚷嚷的时候,突然从陈眨巴眼的倒塌的房门前,踉踉跄跄地站起一个浑身衣服烧得不成形,满头满脸乌黑的人,话没有说完又倒在地上。
“啊——陈二叔!你还活着?”关幽义认出是陈眨巴眼,忙与众人叫醒他,抬回东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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