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6、重走艰难路
“好!我念……从那以后,学校给他记了大过,再有类似的事,就开除他,所以他老实多了。”
二人说话间到关屯了,尚文送淑香回家后才回自己家。
严重的水灾,给人们带来的艰难是无法说清的。关尚文回到家里,更深深体会到艰难的滋味。哥哥、二姐拖着疲惫的身子回来了。他们小夫妻,都是农村干部,见关屯的样子心里难受,但又如何呢?带领社员抗灾自救,才是最现实的。
哥哥见了弟弟,分外亲热:“你回来了?怎么这么早放假呀?”
“不知道!各学校都放假了!老师们都集中开会学习去了。”
“嗯,是开始大鸣、大放、大辩论了!这回你们那些书呆子老师,弄不好啊——可得吃不了兜着走了!”哥哥清瘦的脸上一阵痛苦地微笑。不再说什么,却对肚子已经凸起的妻子说:“给我找条裤子,今天挑土篮他妈拉巴子的把裤子尿了。”
“什么?干啥那么不要命地干?累出病来怎么办?”没等二姐说话,正在做饭的妈妈说话了。
关尚权脱下湿漉漉的裤子,交给妻子,赶紧换裤子,可是一向麻利的哥哥,此时却显得笨手笨脚,好半天才穿上裤子,仰躺在炕上。
“怎么了?累这样?”佟飞燕关切地问,眼圈里含着泪。
“没什么!歇会就好了,腿有点麻。”关尚权苦笑着,“大跃进吗!咱年轻干部光说不干哪行?我可不像于广太那小子,什么东西!光说不干,还要社员们挑灯夜战!”说着一下坐起来,“呸!我咋干他妈来着,弄出这么个东西!”
“啊——今天你可说实话了!原来你没和我结婚先把于广太他妈给干了,我这可吃老醋了!”妻子为了让丈夫开心,尽管自己也累得够呛,还是逗了一句。
妈妈正在埋怨儿子,心疼儿子,听小俩口的话也笑了说:“看你们俩,人家于广太都快三十了,竟成了你们儿子了!”说着赶紧收拾桌子,端上一大盆菜汤。
飞燕见了忙去拣碗,被妈妈硬按在炕上:“你歇着吧!别累坏我孙子,以后你也悠着点劲儿,别成天风风雨雨的。”
尚文放下手中的书,从里屋走出来,赶紧去端饭。
一家四口,说说笑笑吃着秫米面菜团,喝着白菜汤,虽然挺合口,可这菜团皮太薄,一盖帘子不一会儿下去一大半。
“妈!这菜团皮厚点就好了,光吃不饱,还不顶饿,干活一会儿就饿了。”关尚权边吃边说。
“傻儿子,不这么吃,用不几天就断顿了。”妈妈为难地,“这场水灾,冲得连野菜都难找,买粮没钱不说,又买不到,这日子难哪!”
关屯是个以果园为主的半山区,吃粮多半靠返销。自己产的粮顶多够吃半年。去年歉收,今年水灾,返销粮又下不来,只好靠野菜度日。
为了使果园重建起来,按关尚权早定的方案,先挖泄洪沟。公社组织了各队人马,来一个救灾挖渠大会战。公社干部亲临指挥,敲锣打鼓,可他们干打雷不下雨,还提出以大跃进的步伐,“苦干二十天,让关屯大改观”,逼社员们没日没夜地干。
关尚权身为公社副社长,心里这个气呀!这叫什么玩意儿?孩子死后她才来奶了!早他妈地听群众的,何必有今天?可关尚权到底是关尚权,心眼多得很,不像二叔跟他们对着干,吃眼前亏。而是转着弯儿让你公社干部为我坐镇,借你的权力为关屯办实事。所以他想办法说服关屯的老少忍着点儿,别提毁路平沟的事儿!借公社力量修好水渠是关键。关屯的人十分信任关尚权,所以他咋说就咋干。
吃完饭,小俩口又要上工地,妈妈说话了:“孩子!你也长个心眼儿,别累坏了身子啊!你爸爸就是为了龙屯打井落下的病。”
“妈!不用耽心。早一天把沟挖出来,早省心。现在关屯人都在气头上,恨不得一口把社长吃了。我不压着点儿,不带头干,这渠今年再叫得欢,也完不成啊!”
“你啊你啊!大小也是个公社副社长,却累得尿裤子。就你傻!不会检查检查,指挥指挥?干啥一个心眼儿?”妻子埋怨地说。
“都检查,都指挥,谁干活?社员就不是人?我不能哪么丧良心!”关尚权白了妻子一眼。
“你呀!也得听点媳妇的。干部就是不干,要干谁当干部!”妈妈替媳妇解围,抢白儿子。
尚文听妈妈的理论笑了:“哥哥,从今以后你这个干部虽然不能不干,但少干点。你要真累坏了,我还能念书吗?”尚文本来劝哥哥别那么干,可说着竟带出了哭腔。
哥哥一听心头一热:“尚文你放心,哥哥听妈的,听你和你二姐的。为了你念好书,我从下午开始,不干或少干。咱哥们学啥都快,要学偷奸耍滑,那还不容易!”哥哥笑着安慰弟弟,一家人都枯涩地笑了。
总路线、大跃进、人民公社三面红旗,在古城幽州高高飘荡。否定三面红旗就是否定社会主义;反对三面红旗就是反革命。为了捍卫三面红旗。全县大张旗鼓地进行宣传,教育。
这天,关尚文正与社员们在水毁地里种荞麦。邮递员骑车赶到地头高声叫道:“那位是古城一中的关尚文同学?”
“我就是。”关尚文抬头擦了一把汗说。
“有你的信!”邮递员说着,把信递给关尚文,骑上自行车走了。
关尚文一看是学校来的,从没封口的信封里抽出一张纸,打开一看,是通知:“接通知后,立刻带行李赶回学校。”关尚文把通知让妇女主任飞燕看,“二姐,我得返校了!”说着就要走。
“妈明天去北大荒,你不送妈?”二姐说。
“看情形吧!这通知是学校团总支发的,肯定有紧急任务,我必须回学校。明天我从学校直接到车站送妈。”
关尚文回家告别妈妈,回到了学校。
接到通知的学生,都陆续赶回学校,原来都是学生干部和共青团员等政治骨干。
同学们一进校门,就有异样的感觉。大门上横幅黑字让人触目惊心:坚决粉碎资产阶级分子地猖狂进攻!两边的对联是:誓死保卫党中央!誓死保卫毛主席!
求学上进的学生领袖们,对党、对毛主席都有深厚的感情,这火药味极浓的口号,怎不令他们感到斗争地冷峻!怎不令他们吃惊?
紧急会议在学校礼堂召开。同学们放下行李,急匆匆赶到会场。
学校礼堂是举行盛会的地方。这里庄严肃穆,给人以神圣之感。关尚文曾在这里举手宣誓加入共青团;曾激动地听过志愿军英雄在这里作报告;曾在这里听过老师地演讲……而今会场正中主席台上方,悬挂着“坚决粉碎资产阶级分子进攻大会”的会标,四周墙壁上贴着:“总路线万岁!”“人民公社万岁!”“大跃进万岁!”等标语。
按总支地指定,本校的二十四个班的学生干部,坐在前面;接着又进来高中的学生干部四十多人,坐在本校学生的后面;老师们默默无声地进入礼堂,坐在高中生的后面。这时关尚文发现:同班的岳兰同学紧挨着自己不安地看后排的老师。
“岳兰同学,你找谁?”关尚文轻声问。
“找我妈!全县老师今天都来了,怎么我妈没来?难道……”岳兰眼中含着泪水。
“全县的老师都来了?”关尚文也开始搜寻,看见本校的老师木然地坐着,但不全。只见曾老师面无表情地示意他坐下,他赶紧拉一把岳兰坐了下来。
“看到你妈了吗?”关尚文轻声,“我看咱校老师也不全,地里陈老师、俄语冯老师都没来。”
“没看到我妈,但愿她没事儿。”岳兰忧心忡忡地说。
“有啥事儿?说不定一会就到!”
“但愿如此,可是……哎……”岳兰吞吞吐吐地,“可我爸说,我妈情况不妙……”
“你爸?你爸是干啥的?”
“我爸是粮食局局长,他的消息灵通。”
“啊……原来……”关尚文的话被打断,有人宣布大会开始了。
大会开始了,会场鸦雀无声。
教育局一位年轻的副局长大声宣布:“粉碎资产阶级分子猖狂进攻大会,现在开始。”他停一停,环视会场,会场静悄悄,学生们更是紧张。他又命令:“全体起立!”
礼堂中唰地一声,师生肃立、心情激动。
“唱国歌!”
一位女教师走上主席台,指挥领唱了《中华人民共和国国歌》。歌声激昂、悲壮、动人肺腑。有不少饱经沧桑的老教师已经泪水伴歌声。
“坐下!”令下如山倒,师生们落座。
“把资产阶级分子带进来!”
会场一阵骚动,游弋的目光投向主席台入口。关尚文悄悄地向岳兰说:“还真有资产阶级分子!又是谁派来的呢?”他突然想起前几年抓特务钟有亮时,人心振奋、全县欢腾、哥俩荣誉的一幕。“是不是又是台湾派来的?哎——社会主义新中国多好,他们为什么向党进攻?真没良心!没有新中国哪有……”
他见岳兰木呆呆地望着入口,对自己的话充耳不闻,只好闭嘴,眼望着陆续带进来的资产阶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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