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4、风暴压顶舍前程
夜班的人陆续来了。关尚文与万月兰深情地互相看了一眼,都明白这一眼的含义:要坚强,要勇敢地面对现实!面对人生!
关尚文心潮澎湃很难平静。但自幼养成的“专、迷”二字,使他很快便进入“忘我”的境界。机车发动了,雪亮的灯光顿时照亮机组。他为自己地改装收到成效开心地笑了;汽笛一响,扫尽关尚文心中地干扰,疗好了左眼的伤痛;驾驶机车向茫茫的原野驰去。
夜幕沉沉,微风中带着潮湿,关尚文感到全身疼痛,他知道这是身上的伤在预报大雨将临。他想:今夜必须把这一千多亩地播完,不然,大雨一到,麦播又要推迟,时间就是产量,时间就是丰收。关尚文调好车头,静等对面地指示。对面突然灯光一闪,稳稳地定在前方。
“好了,小那!你注意后面地工作情况。”说着轰了轰油门,向对面的灯光开去。这打堑地开车技术要求很严,能否把车开得笔直,决定整块地的播种质量。关尚文目视前方,熟练地扳动方向杆,一丝不苟地驾驶着机车。
车后,三台二十四行播种机燕翅形排开,每台播种机上,站着两名姑娘,万月兰、穆冬梅等常跟机车作业的女青年,都参加到夜间枪播之中。
看!辉煌的机组在前进,十二米宽平整的土地,把金黄的麦种撒进黑土之中;立刻均匀地复上土;后面的镇压器紧跟着压成条条细垄。六位姑娘不停地检查播种机地运行情况;随时排除任何影响播种质量的故障和隐患。在机车前行的土地旁,每隔三五百米,便有装好袋的种子和肥料;几个年轻力壮的小伙子,只要机车一到,飞快地背起种子和肥料,机车减速,立刻加入播种箱中。
听!夜间播种的交响乐:机车轰鸣,如万马奔腾;链轨咔啦,卷起烟尘,似飞龙狂舞;播下种子哗哗,像涓涓细流在淌;姑娘们欢唱心歌抒发夜战地激情;小伙子奔跑呼叫用汗水换取姑娘们的笑声……
瞧!两千多米长的地块儿,一趟过去,便播完二十多亩,一去一回便是四十多亩,人们怎能不激动?怎能不挥汗与时间相争?
人动,车动,机组动,便可播下丰收的希望;人停,车停,机组停,耽误农时难下种。
关尚文深知自己一动一停的分量,丝毫不能掉以轻心。他本有心让助手开车,可是学艺不在此时,稍一疏忽,便会出差错,影响播种质量和进度。他忘记了疲劳,忘记了眼痛,也忘记了万月兰期盼的眼睛。一夜间,他没放下方向杆,而是牢牢掌握机车前进,一切被他抛到九霄云外中。
凌晨近,机车在奔腾;
东方白,机组在运行;
霞光现,人们还在夜战中……
大地又沉浸在晨曦中,关尚文停下机车,钻出驾驶室,伸了伸腰,揉了揉双腿和眼睛,呼吸一下荒原特有的清鲜空气,看着一夜的战果露出了笑容。
车一停,姑娘小伙子们,擦去一夜的汗水和征尘,做下班前地准备……
此时,关尚文和助手小那,已经检查完机车,准备摘车下班了。腰腿突然一阵刺疼,他举目望天空——
天灰蒙蒙,西北的天空乌云越来越低,空气中已有雨星星,晨风吹露,雾腾腾……关尚文看了一夜奋战剩下一两圈的地。突然向参加夜战的人们说:“同志们,咱们商量点儿事。”人们都围拢过来了。
“经过一夜地抢播,大家都累了,是该下班的时候了。”关尚文说到此,停了一下又说:“可是还剩下不到一百亩地,马上要下雨了,一下雨剩下的地不知等到什么时候才能播。现在领导不在,我看咱们是不是少休息一会儿,抢在下雨前把它播完,大家看如何!”
“好,我们同意!”大家虽然疲劳,但见关尚文开一夜车都不怕累,都表示同意。
“好!说干就干,大家各就各位!”关尚文说完,又上了机车……
正从地头赶来的队长海底余,也是一夜没休息,指挥车马送种子肥料。当他发现天又要下雨,已经打算安排往回运种子肥料。见车停了一会,不知刚才关尚文说几句什么,大家又都回到岗位。当他快到车前时,播种又开始了。他望着急速前进的机组,微微地笑了。自言自语地说:“好一个关尚文,不光有干劲,还有号召力!”
细雨霏霏风伴来,洗尘消劳乐开怀。当机车播完最后一个播幅,雨已经飘洒下来。
“摘车!”关尚文吩咐一声,小那立刻摘下机车,关尚文把车开到爬犁前挂好,下了车。
“体弱的姑娘们上车。尽量多坐几个,其他人快上爬犁。小那!开车回家!”
大家高高兴兴地坐好,关尚文躺在爬犁上,说:“开车吧!”万月兰、穆冬梅忙用麻袋盖在他身上。他在细雨霏霏中睡着了。万、穆二人分别坐在他左右,为他遮风挡雨……
关尚文车组,夜战首创麦播一千五百亩的高效纪录。立刻使全队振奋。雨越下越大,连续下三天三夜。这以后的播种,已不再那么顺利了。雨后播下的小麦已经错过高产期。
海队长家的屋内整洁淡雅,无华丽的装饰,无像样的家具。两床被方方正正地摆在炕上,倒像军人的床铺。一张高腿木桌,上面铺着干静的塑料布,放有瓜籽、糖果,水壶茶杯,倒也挺像准备招待客人的家庭。
主人海底余、闻丽娟夫妇,面色凝重而严肃地分坐在炕沿上。桌边的关尚文脸色涨红,神情刚毅地沉思不语。
夜班下来,关尚文吃过早饭,便冒雨找闻丽娟,说今天有事去你家,请你和海队长在家等我。
闻丽娟喜出望外,连说:“好,好!”这位恩人加兄长的关尚文,自从代课后对自己总是避而远之,结婚后根本没到过自己家。今天竟要登门,可得好好招待。谁想,关尚文一到,便使待客出现僵局。
“海队长,丽娟妹妹!谢谢二位接待我这不速之客,耽误二位休息了。”关尚文一进屋便说。
“请坐,请坐!文哥是稀客。”夫妇二人边说,边倒茶拿糖,十分热情。闻丽娟亲切地坐在哥哥身边。
“不用忙活了,我有一事相求。不知二位能否帮忙?”关尚文单刀直入。
“尚文有事尽管说,你的事就是我的事,只要我能办到的,我一定尽力!”海底余满口答应,他知道关尚文对自己有恩,正愁无以相报。
“那好!我请二位今天给我当红娘!到万家向万月兰父母提亲,如何?”关尚文郑重其事地说。
“啊!你说什么?你想娶万月兰?”夫妻二人同时惊讶起来,不约而同地问。
“对!我想娶她做终生伴侣。”关尚文斩钉截铁地说。
“尚文哪!你想让我帮你介绍别人,我绝对不说什么,可这万家的根底你知道吗?他爸爸是逃亡地主啊!”海队长不得不把暂时没公开的事跟他说了。又说:“万月兰是个好姑娘,但她是地主的女儿啊!”
“我知道,但是我找的不是万家,是万月兰!”关尚文倔强地说。
“哥哥呀!你疯了?现在是什么时候?你这不是引火烧身么?”闻丽娟几乎哭着说。
“我知道。但是一个人出生不能选择,革命的道路是可以选择的。她工作吃苦耐劳,对人热情关怀,要求进步,已经向团组织递交了几次入团申请。对我的关心,在我住院的时候你们也知道,我为什么不能娶她?”
“尚文哪!眼前的形势你也不是不知道,你根红苗正,党支部对你的考察已经快到期了,很快就是共产党员。你现在是农场团委委员,咱队团支部书记。如果你在此时找地主女儿处对象,你不考虑后果吗?”海底余苦口婆心地说。
“我认为我找她与这些风马牛不相及,我们党的政策对地富子女是重在政治表现,是有成分论,但不唯成分论!”
“唉!书呆子啊书呆子!你的呆劲儿吃亏还少吗?提干,上学都让你错过了。多少姑娘倾心于你,你不当回事儿,一个个都从你身边走了。今天我劝老弟你该三思啊!”海队长无可奈何地说。
“哥哥呀!你说过,作为终生伴侣要志同道合,你和她志趣不同,文化层次相差太远。为何担这么大的风险哪!”闻丽娟痛苦地又说:“早知如此,当初穆家三姐妹,哪个不是你的恩人?早知你会如此,我当初……唉!”
“好了,我意已决,劝也没必要。”关尚文听出她话中的含义,截断她的话说:“我们俩立志扎根边疆,这是志同;都走开发建设北大荒之路,这是道合;论文化,我是高中,她是初中,也算层次相当。”关尚文说到这儿,又深深叹口气说:“二位为我好,我也知道,我也考虑过后果。但是,作为一个人,不能光考虑自己呀!万月兰与我之间如果没这层关系,她将同她父母一齐被迁回原籍。回到家一个戴帽逃亡地主的女儿怎么过呀?难道我眼看着一个青年,就这样走向绝路吗?我能见死不救吗?”
“尚文!我佩服你的为人。是个敢做敢为的男子汉!但是,今后的斗争你可能因此受到牵连,这可是一场难以预测的风暴啊!”海底余的口气缓和了,“如果你为万月兰宁愿担风险,宁可受牵连,那我去提亲,留下万月兰,也算让她走革命道路地开始吧!”
“革命生涯无反顾,宁舍前程报知音!谢谢二位,但愿二位能将此事办妥,也不枉我对英雄的敬重!”关尚文怀着敬意说。
“尚文哪!谢谢你看得起我,我也是自身难保啊!”海底余叹息了一声,“好吧!我和丽娟马上去!祝你们早结良缘!”又对丽娟说:“走吧!这是你我向尚文报恩的时候,但愿这报恩不会给他们二人带来灾难!”
闻丽娟已是泪眼汪汪,听丈夫这样说,便含悲带怨地说道“你呀你!我的哥哥。早知你今日如此,当初我何必怕你为难哪?唉!我真羡慕万月兰,终于得到你的心……”
“去吧!二位事成之后,我另有重谢。”关尚文不敢看闻丽娟的眼睛,微微一笑,走进已是满天的雨雾中,不辞而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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