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5章《155、相依为命》

155、相依为命

形势不断地发展，与苏修仅一江之隔的百湖农场，岂能让地、富、反、坏分子在这里安身？一个遣送，内迁的大行动在这里展开了。万年庆，这个昔日关尚文的忘年之交，将全家被遣送回辽宁。

万年庆对被遣送并不理会，但他念念不忘的却是关尚文。他知道关尚文是可托终身之人。可是儿子、儿媳为其提亲被拒绝；女儿亲自护理他，为他端屎端尿，服侍大小便没动他的心，知道他有心上人。可是，在我万家落难的今天，你关尚文托队长夫妇上门提亲，这不是开我地玩笑吗？谁不想找一个贫下中农、革命干部的女儿往上爬？难道你关尚文聪明透顶，正在红极上升之时，会要我的女儿？唉——尚文哪尚文！当年你对我的恩情，我终生难忘，今日我落难你怎么寻我开心哪？他正面对窗外不停的雨声在胡思乱想。突然听到熟悉地叫声。

“万大爷，你好哇？听说你要回辽宁，我特意来看看你老人家。”关尚文态度温和，充满了对长者地尊敬。

“是小关啊？进来坐……快坐下！”万大娘见关尚文冒雨登门，十分高兴。她知道这个年轻人可不是一般人，在农场，在连队有很高的名气，又是管青年的干部，他地到来对这个家有举足轻重地作用。

“大爷，大娘。我还没吃午饭呢，你们也快走了，是不是把我师傅和嫂子都叫来，咱们在一起吃顿团圆饭，顺便我也和大爷、大娘及师傅好好唠唠。”关尚文不管人家同意不同意，竟要和人家团圆一次。

“行行，就按你说的，咱在一起唠唠。”万年庆高兴得连连说：“你小子文化高，肚里有文章，我就愿和你唠！”此时万年庆，不知关尚文要卖什么药？只好强笑着又说：“快去叫老大，让他们都过来，把月兰找回来！”

很快，万跃峰夫妇来了，他们对关尚文地举动不解。只有万月兰听说关尚文来了，感动得哭了。她没有进屋与妈妈偷偷地说了关尚文地来意。妈妈一听也激动得抹着眼泪说：“好孩子，好孩子！难得有这样的好心哪！你爸和你哥没看错人。唉——你大姐夫要有这样的肚量，咱家也不会瞒这成份哪！”说着娘俩尽家中所有，一齐做饭，准备招待关尚文。

屋里围着关尚文和万年庆正谈得热闹。

“我说万大爷，你家既是地主，为什么要隐瞒？难道你是恶霸地主？你身上有血债？”关尚文直来直去地问。

“唉！是我糊涂哇！她大姐与她姐夫结婚时，因我家是地主，闹得不敢回娘家。人家是公安局长，怕我连累呀！这回迁来北大荒，我这个局长女婿，好心给改了户口，以免让孩子们受我的牵连。谁想到还是被捅出来了。”万大爷说着，心中充满了懊悔。又说：“其实，我是捡了一顶地主帽子，一个老农民，小时读了点书，哪有什么血债呀？”

“哈哈！什么都好捡，这地主帽子是好捡的吗？”关尚文听他这么一说，爽朗地笑了。万年庆说出被划地主的原委——

他们一共哥五个，都各自成家另过，是个殷实的农民家庭。父亲苦奔苦曳给这哥五个盖了五座三间房，建成万家大院。但是解放前兵荒马乱，日子过得不安生，不出几年几个哥哥有的当了兵，有的进了城。只有万年庆最小，守着五座空宅过日子，舍不得离开父亲留下的基业。谁知到解放时，因房子地都多，便划成地主。其实，一天地主的日子也没过，若是哥五个都在家，连个中农也够不上啊……

关尚文听了这话，叹一口气笑着说：“万大爷呀!你这捡来的地主，可不如我这捡来的贫农好哇！”说着看看屋里人，这才把关西宅怎样被烧光；父亲怎样入闾山和游击队一起打鬼子；怎样散尽万贯家财进入黑社会；又怎样成为辽西“在家里”的总舵主；自己怎样读书等说了一遍。听得一家人无不惊讶感叹。

“这么说你家那场大火，反使你们因祸得福？不怪在辽西都知道你父亲关幽燕的大名，原来你竟是这样的祖家出身，当然与众不同了！”万年庆更敬佩关尚文了，又说：“原来你真是辽西总舵主之后。”

万大娘已经放上炕桌，端上了菜饭。

关尚文不由得问，“怎么月兰妹还没回来？我还有一件事，必须要当她面才能说呀！”

“我早就回来了，听你讲你的家史我听呆了，才没敢进来。”万月兰边说边从外面端进一只烧鸡放在桌上。

“好！既然回来了。那大娘，月兰都坐下。咱边吃边说。”关尚文收敛了笑容，郑重地说：“我刚来时，说咱一起吃顿团圆饭，是有道理的。因大爷、大娘、弟弟、妹妹将返回故里，再团圆不知何时。”关尚文说到这儿有些悲哀，大家都点点头。

“但是，跃峰大哥大嫂和大爷，都曾有意将月兰许配给我；月兰本人也倾心于我，在我住院期间对我恩重如山。而我心属他人，又觉得我与月兰性格不同，又比她大五六岁，不敢应承，怕误了她的青春。”

全家人静静地听着，关尚文夹一块肉放到万大爷的碗里，又夹一块放在自己的嘴里，用吃来恢复和镇定自己激动的情绪。大家见此也都动起筷来。万月兰将鸡撕开，鸡胸脯放在关尚文碗里。关尚文忙说：“谢谢！”

“可是，最近听了你们家的事儿，我心中不安，再三考虑后，我想留下月兰与她结为夫妻，也使二老回去后能安心。所以我求海队长夫妇来为我提媒，不知他们是否来过？”

“来了!说起这事，但我不敢相信。”万年庆说：“现在阶级斗争这么严峻，我怎敢相信你一个青年干部，敢娶我女儿呀？”

“有什么不敢？只要二老及哥嫂和月兰本人同意，我关尚文在你们离开百湖农场之后。接月兰去二小队，待情绪稳定我们便登记结婚。”关尚文看一眼万家人，又说：“当然，这我得听你们亲口同意才行！”

“小关既有此肚量，我妹妹是有福之人了！我同意妹妹的婚事。”万跃峰有些激动地说。

“尚文那！我没看错人，以后你们俩好好过吧！我死也放心了。”万大爷擦着激动的眼泪。

朱晓晓和万大娘也十分高兴地点头。

年龄还小的弟弟、妹妹竟亲切地叫姐夫了。

“既然都同意，我还得问问月兰。”关尚文看着万月兰又说：“月兰妹，不知你对我有什么要求？请你今天就说出来吧！”

“既然文哥如此大仁大义，我还有什么说的呢？我跟你留下就是。”万月兰脸微红，深情地看着关尚文。

“但我把丑话说在前边，我可是穷光蛋一个，绝对的无产阶级，一无彩礼；二无家产；也许是我们关家的遗传，不知道钱有用，发了工资顺手花光，所以三无存款。嫁给我可要受穷了！”关尚文说着自己苦笑了，又补充说：“有钱也都周济别人了。”

“那以后我的工资也交给你仗义疏财，咱俩做一对侠客。”万月兰高兴地开玩笑说。

谁知这句话触动了关尚文地痛处，喃喃自语：“仗义疏财……做一对侠客……你我都比不了人家的本事啊！”

大家见关尚文的神情，知他可能想起什么。但他不说谁也不多问，便连连劝着吃菜……

这顿饭吃很久，万家人虽然将骨肉分离，但有关尚文的到来，悲哀中也感到欣慰……

这天关尚文正在准备中耕机，郑医生背着药箱来了。

“小关，你的眼睛怎么样了？怎么一直没去卫生所？”郑医生埋怨地说。

“没事儿了！只是经常发涩，有时充血，不碍事儿的。”关尚文不在意地说。

“不碍事儿？你让我看看。”郑医生顺手把药箱放在中耕机上，擦了擦手扒开关尚文的左眼。

“你这眼中有异物，必须去医院取出！你怎么不在意呢？既然眼球充血，再耽误下去，你眼睛就完了，傻小子！”郑医生以兄长的口吻说。

“没那么严重吧？本来想去找你，可是春播一忙，也就忘了。”

“你小子有时间找对象，没……没……没时间找医生，你今天必须去医院，不能再……再……再拖了！”郑医生一生气又结巴上了，“找地主的女儿，你留下麻烦是你有情有义；眼中的病你还留着，找这麻烦算啥呀？马上收拾收拾，医院车正好在，你快去吧！”看起来这位郑医生对他找万月兰既佩服又不满，便借题发挥。其实，这些老转业官兵都把关尚文当小弟弟看待，谁不为他着想啊！

关尚文只好去农场医院看眼睛。

农场医院丁医生为他检查后说：“我给你开点药，回去消炎止痛，看变化再说吧。”

关尚文从医院出来正往前走，突然听到一个熟悉的声音，回头一看是栾青峰副场长。

“你——栾副场长？”关尚文回头一看，是面容憔悴的栾青峰，不由得叫道。

“尚文，你干什么来了？”栾副场长问。

“我到修配厂请工点东西，顺便看看眼睛。”关尚文望着已显苍老的栾青峰。

 副场长悲哀无奈地说，“你上大学的事吹了，现在农大无人上课。不过你放心，只要我仍在台上，一定要实现你念大学地愿望！”

“唉！当前怎容你送我念书哇？”

“是啊，这一关我和你大姐能否过去，还难说呀！”栾青峰说到这里，突然问：“听说你找一个地主女儿？是吗？”

“是。万月峰的妹妹万月兰！”

“倒是个好姑娘，可是，这时候你怎么竟谈这事？五六年你都过来了，难道非要在此时找个地主女儿？这不是搞阶级调和，不是把自己的政治生命当儿戏吗？”

“栾副场长，栾大哥！我敬佩你的为人和才学，可你今天怎么也这样说？万月兰倾心于我，你和大姐是知道的。我不伸手拉一把将她留在农场，留在我身边，她将被同她父母一起遣送回故乡，我能安心吗？这不是往死路上送吗？我能光顾自己的前途而无良心，那还是人吗？”

“有道理，你做得对！但是弄不好你要挨整，挨斗。你的提干入党都将成为泡影。你大姐为此事哭了好多次，恨自己三姐妹竟没有一个与你长相厮守，才害得你走今天之路哇！”栾青峰感叹地说。

“栾大哥！不要说这些了。你和大姐也要面对现实，我此生坎坷应无憾，谁想情思害红颜？为报红颜恩义重，愿将余生献月兰。我要将欠她们的感情债，还在她们的小妹万月兰身上，大姐高兴才是。大哥，你要心胸宽广，要保重自己啊！小弟告辞。”说完恋恋不舍地走了。

栾青峰的处境艰难不敢挽留，只有叹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