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6、奇特的新婚照
形势一天一变。刚送走地富反坏右,又揪出叛徒、内奸、特务……关尚文心里明白,这样下去,未婚妻万月兰很难幸免。这不,连学生出身的万跃峰也被揪了出来,为保护万月兰,让她彻底同反动地主家庭决裂!他毅然决定元旦同万月兰结婚。万月兰一听明白他的用心,感动得含泪点头表示同意。结婚前俩人带上他们一个月的工资,到垦新镇购买日用必需品好布置新房。
他们二人的工资是三十八元六加上三十二元,一共才七十多元,可够买啥呀?二人买了锅碗瓢盆,便所剩无几了。想给万月兰买双袜子,都舍不得花了。当然这安家到姐夫家肯定能解决大问题,可是关尚文知道:姐夫也是地主家庭出身,弄不好也在艰难之中。同时想到:大丈夫成家立业,白手起家是本分,何必乞怜?二人上街后,到书店买了马、恩、列、斯、毛,几张伟人像,又买几斤水果糖,便再也不敢买了,再买连回去的路费都没有了。
二人到了街上,看市场有一老人卖小狗,关尚文停住了。
“走哇,文哥!你想干啥?”万月兰深情地问。
“我想买只小狗,咱把它养大。”
“买狗?咱有钱买狗吗?连双袜子可都舍不得买呀?”万月兰略带忧伤地说。
“是呀,可咱满人家庭,无狗不成家呀!”
“这——”万月兰家也是满族,她当然知道狗在满人眼里的地位。她知道满人家格格出阁,连陪送的嫁妆,有的人家都有小狗。她想到自己家的遭遇,眼泪汪汪地说:“那买吧!成个像样的家。”
“谢谢夫人!”说着从手腕上撸下了苏联进口的吉罗夫手表,对卖狗人说:“爷爷,我身上钱不多,用这只表换条小狗怎么样?”
卖狗的老爷爷早听了他们二人地对话,抬头正看着小伙子,这时二人目光相对,关尚文心里一愣:这人好面熟哇!
“小伙子,你要买小狗成家?”卖狗老人紧眨着眼睛说。
“嗯!”关尚文窘迫地点点头。
“你们都是旗人?”
“是的,我们俩都是满族人。”万月兰见关尚文难堪的样子,便说。
“好!是满人之后,没忘祖宗的规矩,这小狗爷爷不要钱,也不要你的表,白送。你们挑吧!”老爷爷爽朗地眨着眼睛笑着说。又问:“你们都姓啥?”
“我姓关,她姓万。”关尚文说。
“哈哈!我姓陈。和你小伙子有很深的渊源。万格格出阁嫁给瓜尔佳氏的小伙子,那我就把这小狗作为瓜尔佳氏家的聘礼吧!”陈爷爷亲自挑选一只胖乎乎的青灰色小狗,掏出一条红布条,系在小狗的脖子上,亲手交给万月兰,又眨着眼睛郑重地说:“格格,好生喂养,这是我的心意呀!”
“谢谢爷爷!”万月兰眼含激动的泪花,接过小狗,疼爱地抱在怀中。
关尚文立刻掏出糖,双手捧着送到陈爷爷面前,真挚地说:“我孤身一人,无物回赠,这糖全当爷爷吃我们的喜糖吧!”
“好,好孩子!祝你们白头到老!”老人接过糖,边祝愿边把糖分给看热闹的人。
二人高高兴兴地拜别老人,到照相馆照了一张结婚照。这张结婚照,新娘没有婚纱,没有华丽的服饰,怀里却抱着一只脖子系着红布条的小狗。这奇特的结婚照,明白人一看便知女孩在家的尊贵,是满族人的骄傲;不明白的人见了讥笑,说这两个年轻人胡闹,新娘子哪有抱狗照相的?但关尚文、万月兰二人任其怎么说不解释,不说破,笑嘻嘻地听之任之。反正是穿衣戴帽,各有所好,谁也管不着。
六七年元旦晚上,关尚文、万月兰的婚礼在食堂举行。队长海底余尽管还靠边站,但在关尚文地一再坚持下,任自强便同意,让海队长主持婚礼。由于关尚文仍是农场团委委员,一队团支部书记,在青年当中还有影响,所以专管组组长辛立怀,破例让万跃峰夫妇参加他妹妹的婚礼。这样一来,全队老少,不论干部职工,几乎都参加了他们革命的婚礼。
这婚礼是够革命的了:万月兰挎着小筐,筐里装着小狗,和关尚文并排站在前边。在主持人宣读结婚证书之后,又在他地指挥下,夫妻双双向毛主席像三鞠躬,向参加婚礼的人敬礼,夫妻合唱了《社会主义好》,婚礼也就结束了。穆冬梅于敬堂夫妇,闻丽娟、朱晓晓等,向大家分了糖,说说笑笑也就没事了。任自强和一帮青年把关尚文、万月兰这一对新人送到新房,闹到半夜才散。
夜沉沉,风萧萧,北国冬夜漫长而冷酷。关尚文见新婚初夜的妻子似已闭目而睡,窗户射入的微弱星光,照出她眼角喜悦的泪,关尚文轻叹一声,轻轻地为她擦去泪水。
“我没睡,”万月兰低声说,双手搂住丈夫的脖子,“你真恨!怪疼的。”说着用手电照一下身下,羞怯地说:“你看看,对得起你吧?”
“你真好,是我的好妻子。”关尚文忙亲吻一下她说。
“为了有个纯洁的今夜,我为你付出与父母亲人骨肉分离的代价呀!”万晓莲断断续续地说。
“怎么?嫁给我现在你后悔了?”关尚文吃惊地问。
“不,不!我不后悔,终身不悔!”万月兰赶紧将自己的身躯紧紧地贴在丈夫身上,“你别误会,我是说为了保我的贞洁,能今日问心无愧,我得罪了你的师傅心里坏,让他硬把我们一家迁回老家辽宁啊!”说到这儿再也忍不住泪水,把头埋在丈夫怀里抽泣。
“呃——不是逃亡地主吗?与他有什么关系?”
“说来话长啊!那还是我们刚来时,姓辛的小子对我就不怀好意……”
关尚文静静地听妻子地诉说——
在万家迁来时,在垦新下火车正好万跃峰和辛立怀开着胶轮拖拉机接他们。当把行李和一切物品都搬上拖车后,万月兰把父亲扶上拖车,看一切都收拾妥当,自己也踩着轮胎往车上上。可是没注意车轮上有泥,没踏稳竟滑倒在拖车下。正在这时,身后的驾驶员辛立怀赶紧上前抱起万月兰。万月兰见这位大哥心眼好,正想说谢谢,哪想到他竟趁机在万月兰的胸前摸了两把,万月兰心里一惊,回头想说话,可是一回头辛立怀的嘴,竟亲她一口,并低声说:“小妹妹的嘴好香……”万月兰一听低声骂道:“什么东西!”突然在辛立怀脸上挠了一把,挠得他脸上出血。为给他台阶下,紧接着万月兰装作歉意地说:“哎呀大哥对不起,看我没注意把你脸碰破了……”边说边上了车。没想到为这事辛立怀怀恨在心,想方设法找万月兰的茬,同时进行调戏。万月兰只好处处躲着他。
当关尚文被辛立怀轧伤住院时,万月兰更加对辛立怀没好感,并借机骂他一顿,这一下辛立怀更加恨万月兰了。
清理阶级队伍一开始,这辛立怀便以贫下中农转业兵的革命优势,当上清查小组组长。而万年庆总觉得自己隐瞒成分的事心里不安。为争取宽大处理,不给儿女带来麻烦,主动向辛立怀交待自己隐瞒成分的问题。本以为可以平安地过日子了。哪想到这辛立怀坏到家了,不但没有把万年庆坦白交代的事向清查小组汇报,还发动群众揪出万年庆,硬给扣上血债累累逃亡地主的帽子,万年庆有冤没处诉,恨自己瞎了眼,稀里糊涂被遣送回老家——
关尚文听了这些,满腔怒火无处发泄,知道自己夫妻的处境,便安慰万月兰说:“唉——事已至此,还是忍为高哇!我相信乌云总会散去,到那时会还给老人一个公正……今天是咱新婚之夜,不提这些了吧……”
“好!听我夫君的。”万月兰楼着丈夫的手更紧了,两个人都能听到对方的心跳……
“汪汪!”地下筐中的小狗,突然叫起来。
“停停!宝贝饿了,我去喂喂它。”万月兰轻轻推开丈夫,赤身裸体就要下地喂小狗。
“等等!冻着就麻烦了。”关尚文赶紧把衣服披在她身上,“快穿上点儿!”
万月兰抱回小狗,喂了些剩菜,帮它擦了嘴,抱着狗钻进被窝。
“狗放在被窝里哪行,还是放回去吧!”关尚文笑着说。
“它是咱家一分子,让它趴一会儿吗!”万月兰边抚摸毛茸茸的小狗,边亲昵地将脸贴在它脸上说:“那位爷爷真好,可惜咱连人家的名字住址都不知道。”
“没关系,后来我想起来了,他是咱百湖农场驻垦新办事处的,我来农场是他给我找的车,还认我老乡。没想到他也是满族,可是他说与我有渊源,是什么意思呢?难道他是……?”
“是什么?还能是你的什么亲人?”万月兰见小狗舔她的手,又说:“哎!我给小狗起名旺旺好不好?兴旺的旺!”
“行!就叫它旺旺。”关尚文满口答应,又思索着说:“我也说不好,可我一见到那老人,就有一种说不出来的亲近感。”说到这里,突然想起什么,“难道会是他老人家?可是为什么不直接认我呢?”
“你想起谁了?难道他真与你有关系?”
“唉——不可能!我听老人们讲,在我不满一岁时,西宅一场大火把我们家烧得片瓦无存,是当时的老管家也就是我的亲姥爷,把我从火海中抢救出来,可是他的全家包括我姥姥在内全死在火海中。我姥爷从那时起就失踪了。直到解放时才回到我们家,可是没等我们认姥爷,他又随我大姥爷陈镇北南下了;在我来北大荒前恍惚听说,他去关屯接我们来北大荒,但我正在念书,连面也没见到。来到北大荒后意外地见到大姥爷和舅舅,但还是不知他老人家下落。”
“唉!这么说你姥爷什么样都不知道,就想那老爷爷是他?你可有根据?”万月兰笑着问。
“不!听说我姥爷平时爱眨巴眼,论说我姥爷现在还在的话,也是六七十岁的人了。可是如果是他老人家的话,为什么不认我?又为什么没和我大姥爷去北京养老呢?”
“你说得也有道理,等有机会咱去垦新问问他老人家,如果真是,咱就把他老人家接来养老,好好的报答他老人家的再生之恩哪!”
“那好,如真能如愿,咱这个家就真是个家啦,有老人,有小夫妻,有满人的神犬相伴,我关尚文还有何求哇?”关尚文高兴地说,但一转念,“可是咱还没有孩子,还是不太理想。来!咱赶快抓紧时间做孩子……”
“嘻嘻!真不知羞,刚结婚就要孩子,我可没那能耐,你这么急,咋不让闻丽娟把孩子给你留下?也不至于替人家背黑锅呀!”
唉!人生怎能全如意呀?新婚小屋传出了小夫妻苦涩的欢笑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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