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9、木匠做枷
“打倒地主崽子万月兰!”,“打倒现行反革命分子万月兰!”,“打倒拉拢腐蚀革命后代分子万月兰!”……
万月兰被押进食堂,此起彼伏的口号声响了起来。因万月兰已有孕在身,他们还算仁义,没因愤怒的激情对她施加拳脚。关尚文紧跟在万月兰身后,神情自若,笑态可鞠,本来不会抽烟,却从一个人手里接过一支烟,很有派头地吞云吐雾。
整个食堂被昏暗的灯光和烟气笼罩着,只有台上的二百瓦灯泡,照在台上一张张神态各异的面孔上。
当万月兰上台的时候,关尚文赶紧将她抱上台。会场上发出笑声,万月兰也笑了,笑得脸上似朵花。关尚文放下妻子,向大家招手致意,大有首长光临地架势。
台上的革委会委员,医生郑希玉,将一把椅子放在万月兰身边说:“你坐……坐……下吧,可别累坏革命的后……后代。”
辛立怀一看这些,本来对关尚文刚才一连串地举动,搅了他精心策划的、严肃的会场就很不满意,又见郑医生把椅子放在万月兰身边让她坐。这气就不打一处来,伸手就去拿椅子。谁想万月兰没打算坐,见这家伙的手到椅子面,突然坐下去,把辛立怀的手压在屁股下。辛立怀没想到这一手,另一只手赶紧搬万月兰的肩头,想把手抽出来,这时万月兰说话了。
“哎呀我说辛主任,在大庭广众之下,在我丈夫面前,你怎么又摸我屁股又拍我肩膀,多不好哇!你这么做有失主任的身份哪!这让辛大嫂看见,还以为我和你怎么样了呢!唉——快把手拿回去呀!”万月兰话语轻柔,眼挂泪花楚楚可怜。
这一下会场可热闹了:有起哄的;有骂街的;有打口哨的。辛立怀只好悄悄地抽回自己的手,退到郑医生身后。关尚文见梅仁尚和辛其美的脸气得通红,狠狠地瞪着台上的辛立怀。他灵机一动,笑着走下台,慢慢地走到她们二人身边。
“看到了吧?我辛师傅连徒弟的老婆也想欺负,这可不是第一次了,上不了手又想狠招批斗她。”关尚文紧贴在梅仁尚的耳朵轻声说。又无可奈何地叹口气,“唉!没办法,谁让我老婆是地主女儿呢!”
关尚文感觉自己的手被梅仁尚握住了,又听她轻声说:“大兄弟不要怕,我绕不了他,他敢动你媳妇一根手指头,我不让他沾我的边儿,”说着话,她的手不停地在关尚文手心动着。
梅仁尚是辛立怀的老婆,比辛立怀小三四岁,长相一般。关尚文被辛立怀压伤后,总觉得丈夫对不住人家,特别是当她知道关尚文为不使自己的丈夫受处分,主动承担责任的事,觉得他是个好人,经常与辛立怀说关尚文的好话,帮助关尚文洗衣服。在与关尚文地交往中,对她的知识,素养,为人更加了解,同自己的丈夫相比,总觉得比人家矮一头。又了解到小关的年龄和自己差不多,常常想入非非。怎奈关尚文总把自己当姐姐一样看待,只好暗叹命薄。
“多谢大姐了,我替月兰谢谢你!”关尚文说着话,手和她握得更紧了,挨得更近了,梅仁尚的另一只手搂住关尚文的腰。关尚文贴着她的耳根说:“把手拿开,让小妹看见,我就完蛋了。”嘴里这么说,心想:“好你辛立怀,你要敢伤我的万月兰,我让你永远抬不起头!”
梅仁尚的手没有离开关尚文的腰,搂得更紧了。
批判万月兰的大会正式开始了。
辛立怀宣读万月兰的罪状:一,没有和地主家庭划清界线;二,与蜕化变质分子闻丽娟关系密切;三,将革命青年关尚文拉下水,使他对运动的态度消极;四,抱小狗照结婚照,狗脖子上系红领巾,恶毒污蔑伟大领袖。
大会自由批判,各战斗队都按辛立怀的调子,重复发言。听的人有的打哈欠,有的睡觉打呼噜,还有地说着梦话:“放……放屁……胡……胡说……巴道。”
“喂!不要睡觉,不要说话,有话可以上台来辩论嘛!别犯自由主义……”副主任任自强实在觉得不像开会的样子,敲敲桌子说。
“我发言!”关尚文响亮地说话声,把睡觉的人震醒了。会场立刻鸦雀无声。他推开梅仁尚几步跨上台,轻咳一声说:“刚才听了万月兰同志的罪状,我同意并支持大家地批判。因为我是她的丈夫,不能不对她的罪行深表遗憾!这有我的责任,当初为了让她同反动地主家庭划清界限,我把她留下来。谁想嫁给我这样毫无斗争精神的糊涂丈夫,使她又稀里糊涂地犯了罪。如果嫁给辛立怀主任这样的革命者,她能挨斗吗?所以我说万月兰划清了一条敌我界限,却又走了一条胡涂线,如果她和闻丽娟都听辛主任给指的路,不就没罪了吗?”
关尚文扫视一眼台下,又看一眼坐在台上的妻子,缓缓地说:“但是,最后一条是什么罪?我们的结婚照与伟大领袖有什么关系?请辛主任说明,便于我们夫妻认罪。”
“你们照片中的狗与伟大领袖有联系。”辛立怀不假思索地说。
“有什么联系?”关尚文紧追问一句。
“狗脖子上系红领巾,伟大领袖检阅群众时也系红领巾。”
“主任,那不是红领巾,那是一条红布,表示吉祥,怎能与伟大领袖有联系?”
“不管是不是有联系,反正照片中的小狗越看越像。”
“像什么?”
“像伟大领袖戴着红领巾在向人民招手。”
“你说什么?这能像吗?”
“像!不信你看看伟大领袖的一个石膏像,可像你们照片中的小狗了。”这个辛立怀得意忘形,信口胡说。
“这是你看出来的?”
“是我看出来的!”
“你怎么会这样想?”
“为了保卫伟大领袖,我看你们的照片有问题,就联想起来了。”
“联想什么?”
“联想你们两抱小狗照的相,就像抱着伟大领袖的石膏像一样。”辛立怀说完,得意地看着关尚文。
“同志们,战友们!刚才辛立怀都说了些什么?你们听到没有?”关尚文大声问。
“听到了!”台下异口同声地说。
“他口口声声说保卫伟大领袖,但他想些什么?说些什么?为什么那样想?为什么那样说?我们什么时候拍的结婚照?伟大领袖又是什么时候检阅的群众?石膏像又是什么时候和我们见面的?这样的联想,不是打着红旗反红旗又是什么?”他又转向台上的革委会成员郑重地说:“我请求革委会,为捍卫革委会的纯洁性,革命性,战斗性。审查辛立怀这条披着人皮的狼,审查打着红旗反红旗的现行反革命分子!”
说完走下台,又站在梅仁尚的身边,梅仁尚忙轻轻地将他拉到自己和辛其美中间。辛其美忙拉住关尚文的手,求饶地央求着。
“文哥!你饶了我哥哥吧,你想怎样都行!”边说边将全身都贴在关尚文的身上。关尚文毫不客气地将她推开。轻声说:“不是我不饶他,是他见我好欺负!”
这时会场上起了急剧地变化。
“谁反对伟大领袖就打倒谁!”,“打倒污蔑伟大领袖的反革命分子辛立怀!”郑希玉领头高呼口号。
任自强站起来说:“万月兰你回去好好检查,希望你回到革命队伍中来。”又对徐桂霞说:“徐姐,送万月兰同志回去吧!你陪她好好唠唠,要正确对待群众,别想不开。”
万月兰向台下找自己的丈夫,没找到,在徐姐地搀扶下,走出会场……刚到门口,突然听到任自强宣布:“革委会决定:撤销辛立怀党内外一切职务,开除党籍,交群众批判!”又大声说:“把现行反革命,流氓坏分子辛立怀押到台前!”
立刻几个革命群众将他揪到台前,按住他的头,让他向群众认罪。郑希玉将准备给万月兰挂的牌子,几下把上面的名字撕掉,用毛笔黑墨写上《现行反革命、流氓坏分子辛立怀》几个大字,挂在他的脖子上。
辛其美见哥哥转眼间成了现行反革命,吓得紧紧地搂住关尚文。她知道现在只有关尚文能救自己的哥哥,便说:“文哥你得帮忙啊!我会感谢你一辈子。”说着紧紧地拉住他的手,想拉他溜出去。
“他这是木匠做枷自作自受!我怎么帮他?只有看你哥的表现了。”关尚文认真地说。
“现在不用帮他,让他体会一下挨整的滋味,今天肯定让他进牛棚,你帮我们姐俩一把吧!”梅仁尚的手拉住关尚文的另一只手,小声而亲切地说。
关尚文当然明白她二人的意思,见她们如此厚颜无耻,如此放肆,很恼火。他知道,尽管屋内昏暗,又在角落里,但刚才自己地发言,肯定引起人们对自己的注意,一旦见此,成和体统?。
“你们等一下,我出去一会儿。”说着甩开二人,悄悄地溜回了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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