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离家之时》

离家之时

意外挖到个招财童子，担心夜长梦多的巫老板，第二天晚上再来时，对娘舅和全家人，奉上了一个白布紧紧包裹着沉甸甸的黑色大提包，打算立即就把牯崮四衣带走。娘舅摆摆手，摇摇头，然后当着对方打开了大黑提包，揭开白布，一道银光闪了出来，原来是一陀白银。

看着重达两斤的白银，全家人的眼睛都瞪大了。

因为，白银对苗家人来说，实在是太实用和太需要了。若以当时的纯银的料价每克0.88-1.3元，取中间价1元，两斤1000克×1元，这陀白银就值人民币1000元了。1000元对于生活清苦的苗寨人，可不是笔小数目。看看姐姐全家人高兴的神色，收银经验丰富的娘舅，也满意的点点头。

他的手指早就拈摸了出来，这陀银很纯，不像有些不法商人，表面上银质纯净，实际上掺的杂质都有嵌在其间，是真正的偷工减料和哄骗。娘舅把白银交给了姐姐后，看着巫老板和一同来的骑白马的红衣姑娘：“按我们苗家的习俗，寨中之人凡遇红白喜事之际，都不宜外出。”

对苗族习俗略知一二的巫老板，恍然大悟：“哦，难怪难怪！我们来时路过寨中一家，瞅见全家戴着孝帕举哀哩。”

想想，扭头对站在自己身侧的红衣姑娘说：“秀秀，我们回去罢，明晚上演出结束后再来。”看看正依偎在娘怀抱撒娇的牯崮四衣，对娘舅道：“明晚上，可以了哩？”娘舅轻轻一笑，缓缓摇头。巫老板有些着急了：“怎么？银子你已经收了哩。”“爹！”这时，红衣姑娘责怪似的抿抿嘴巴。

她从小皮包里取出了几张纸，一支笔和一小盒印泥。“嗨，瞧这记性，光看我求贤如渴，”巫老板抱歉地拍拍自己脑袋，一把接过红衣姑娘手中的纸笔印泥，一把递给了娘舅：“我简直忘记了，还有学艺合同哩。”“巫老板，马上就是2000年啦，”娘舅接过合同书举在手中，随既幽了他一默。

“作为跨世纪人才，在带徒弟挣钱的同时，可别忘了奉公守法哦。”

巫老板的满面笑容，立即换成了一脸严肃，站得端端正正地认真回答：“请牯崮科长放心，我巫而复始向您保证，一定遵纪守法，善待徒弟，为国家早日实行四个现代化而努力奋斗。”娘舅不屑的扬扬手中的合同，示意对方住嘴，然后认认真真的看起来。看完，又和对方商量作了些小修改，然后，把合同书铺在桌上，让姐姐和侄儿签字盖手印。

牯崮四衣娘爽快而吃力地一笔一划签了字，举着右手姆沾着红印泥，在自己名字上端端正正盖了手印。牯崮四衣呢，自然是娘舅握着他的小手指头，一笔一划又歪歪斜斜的签上了“牯崮四衣”名字，再小心地在印泥中按按，端端正正的在自己的名字上盖上了手印。

作为担保人的娘舅，签字盖完手印后，把另一份还给巫老板，手上的一份则慎重地交给了姐姐，示意放好。

然后，接过红衣姑娘早准备好的小纸团，一面擦拭着自己手指上的印泥，一面笑问：“秀秀，这么说你们那疙瘩，都是复姓哦？”红衣姑娘点点头：“我们那疙瘩取名，是父母名在前，后人名在后哩，所以都是复姓。”“你爷爷姓巫，你奶奶姓而，你爹姓复始，所以就是巫而复始了？”

“对哩对哩，牯崮科长真聪明。”红衣姑娘甜甜的笑着，老练而不失时机的奉承道：“我爹姓巫，我娘姓陈，我就叫秀秀，所以合起来就叫巫陈秀秀了哦。这和你苗族的取名方式，异曲同功哩。”手握实权的镇政府科长，又不屑的笑笑：“苗汉一家人，全国一家亲嘛。所以，我才敢作主把侄儿托付给你们。”

收敛起笑容，严肃的叮嘱着：“以后，就看你们父女俩啦。”

慌得巫家父女一起作立正状，争先恐后地保证着：“请牯崮科长一万个放心，我们还要在您手上讨饭吃哩。”“人在江湖，苍天在上，人在做，天在看，哪敢哪敢哪敢哩？”送走巫家父女，寨子已亮灯，丧家那鸣鸣咽咽“打绕棺”的念经声，响亮的传来，这让娘舅和全家人振作起了精神。

于是，娘舅示意姐姐抱起牯崮四衣在前，自己和姐夫外侄女默默地跟在了后面，慢吞吞地鱼贯出了家门。冷寂的夜色中，陆续有参丧的人家默默向丧户家走去，悲伤地慢吞吞移动着，移动着。蜿蜒的人流，各色的服饰和叮当的轻响，犹如一道历史的河流，被九十年代的灯光映得时隐时现，斑驳陆离，重复着千年不变神圣庄严的祭祀仪式。

其实呢，无边落木萧萧下，不尽长江滚滚来！

随着历史的变迁，苗人的习俗也发生着许多变化。比如这丧葬祭祀，现已变迁得不一定每个人必须参加了。但凡是寨子中的每个人必须参加的丧葬祭祀，必定是寨子里德高望重的长者或极有语权的长辈，仙逝归天。此次仙逝的，就是这座苗寨中年纪最长的长者牯崮十三衣。

据悉，止他仙逝归天之日，已在这郎郎天地之间，生活了108岁又54天。娘舅带着全家人慢吞吞地走进了丧户家门，然后一起站下。只见一具硕大无朋的黑色棺木放在堂屋正中央，全家举哀，戴孝帕，大门贴上“当大事”字样，一群道士正转着棺材绕着“打绕棺”，一面咕咕哝哝地念着谁也听不明白的丧经……

负责接待的丧户家人上来了。

他和领头的娘舅相互低低头，竖起双掌默默哀，稍倾，丧户家人收掌，并对领头娘舅后面的全家人一一合掌致谢，至此，吊丧人低头退去，左邻右舍的吊丧祭祀，算是圆满结束。剩下更庄严神圣的祭祀，直至仙逝长者真正归天的祭祀仪式，则交给了丧户家人重金请来的道士和肩付重任的背尸人——东郎。